卢克蕾西亚在与佩萨罗伯爵定下婚约之后,便与姑妈阿德里亚娜以及茱莉亚从奥尔西尼宫搬到了新修的玛利亚.德尔波提科宫,乔娅在梵蒂冈待了小半天,便打听到了德尔波提科宫的具体位置,这处新修的宫殿离教皇宫不远,据罗马城酒馆中的醉汉们说,两座宫殿之间还有密道相通,方便教皇探望女儿以及与年轻的情妇茱莉亚私会。
婚礼将从德尔波提科宫开始,新娘的兄弟以及教皇派出的队列将在宫殿门口迎出盛装的新娘,在梵蒂冈□□一圈之后,来到亚历山大六世教皇位于教皇宫的寓所内,举行盛大而隆重的仪式。
乔娅原本的打算是在队列□□的时候,混入人群中,远远地看一眼那个即将出嫁的小妹妹一眼,但是临到婚礼前夜,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比新嫁娘本人还要紧张。在她睁大着眼睛与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有多久的时候,听见了窗台处的响动,她本以为是雨滴拍打窗户,没想到视线刚移动至窗边,就看见窗玻璃后一个惨白的身影。
在沃尔图里城堡住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不会被突然出现在窗外的惨白身影所吓到了。
乔娅与窗外的惨白身影对视了很久,然后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慢悠悠地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户。
雨夜纷飞的雨丝以及凯厄斯自带的寒意一道涌进了屋内,乔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眼睛,然后问道:“你来干嘛?”
自从天气转凉之后,乔娅半夜都会被他冻醒,所以在经过友好协商之后,凯厄斯勉强答应等天气暖了之后再来钻她的被子。
“你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翻来覆去的,吵死了。”披着一身雨水的凯厄斯半跪在窗台上,瞪着乔娅,凶巴巴地说。
乔娅觉得这个老家伙是没事找事,她瞪着眼睛说道:“吵到你睡觉了吗?”
“对。”凯厄斯一脸严肃。
乔娅开始沉思,这段时间是不是自己这个邪恶的人类把这个纯洁了近两千年的正直吸血鬼战士给带坏了,人家都开始面无表情地说谎了。
好在她们栖身的这个旅馆比较偏僻,不会有人看见一个披着一身黑袍蹲在窗台上的登徒子,要不然过不了多久罗马城的卫兵便要举着火把小跑而来了。
乔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想,如果明天还下雨怎么办。”
“婚礼会因为下雨延期吗?”凯厄斯问道。
乔娅摇了摇头,说:“我了解我的父亲,一场至关重要的政治联姻是不会因为一场雨而取消的,大不了也就是队列和新娘狼狈一些罢了。”她干脆纵身跃到了窗台上,坐在了凯厄斯的身边,双腿晃在了窗外的半空之中。
“我想问问卢克蕾西亚自己的意思。”乔娅侧过头,看向凯厄斯,她灰蓝色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多了几分亮光,“我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直都陷入了对于自己的憎恶当中,我不愿意嫁给佩萨罗伯爵,所以假死逃脱,但是我没想到,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与‘佩萨罗伯爵’的婚约,还是波吉亚家族与斯福尔扎家族的联姻,没有了我,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受害者。”
“是我把卢克蕾西亚亲手推入火坑的。”乔娅说完,一滴雨便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顿了顿,低头看向了手背上的水滴,说道,“所以我要去问卢克蕾西亚,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凯厄斯看着她,垂了垂眼帘,又回过头去,看向他们脚下空荡荡的巷子。
这段时间以来,乔娅的头发又长长了许多,入冬以来连日阴雨,让她的肤色也白回来了一些,不过她已经不再是波吉亚家族的小姐了,没有繁复而华丽的饰品,也没有花样繁多的裙子。她的头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从脑后垂到了肩膀,身上也是最普通不过的衣裙,此时此刻的她,就是罗马城中最平凡的少女之一。
但她所经历的,所思考的,却是这个时代很多的人,都无法触碰到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妹妹很可能和你并不一样。”凯厄斯说,“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从梵蒂冈逃走,这样回去的话,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那我也跟我父亲不一样,我会去倾听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乔娅说完,扭过头去看凯厄斯,笑道,“而且不是有你吗,所以我相信我不会有危险。”
她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一道杀手锏,于是说完之后,还朝着凯厄斯眨了眨眼睛,而凯厄斯则是抿了抿嘴,将脸扭到了另一边去。而资深凯厄斯面部表情读取专家乔娅知道,这个老家伙是害羞了。
她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凯厄斯坚硬的肩膀:“明天我就靠执法长老您来保护了。”
凯厄斯“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乔娅已经又开口了:“我已经被冻得不行了,执法长老请回吧。”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可信度,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加上了一声非常响亮的喷嚏。
凯厄斯脸色黑如锅底,这回连“哼”也不奉送了,在乔娅眨了眨眼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侧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顺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自己似乎是惹到了这个小心眼的吸血鬼。
卢克蕾西亚与佩萨罗伯爵举行婚礼的这一天,倒是连日阴雨的罗马城中难得一见的晴天,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探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前一天夜里雨水留在地面上的痕迹还未完全清楚,早起的小孩子们高声笑着,踩踏着地上的积水,在半空中制造出一个小小的彩虹。
前一天灾后半夜才勉勉强强入睡的乔娅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便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换上了刺客袍,便从旅馆房间的窗户跳了出来,几番起落之间,便已经踩在了旅馆对面的一栋小楼屋脊上,观察着四周。
虽然在前一天还想着卢克蕾西亚结婚的时候遇见大雨连绵的话应该会心情不好,但是当她一早起床发现晨光灿烂的时候,还是颇有些头疼。阴雨虽然影响人的心情,但也会影响人的视线,更方便她潜入德尔波提科宫。
她在街角那几个小孩子踩踏积水的时候,又纵身跃向了另一边,而那些玩作一团的小孩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水坑里发现一个一闪而过的白色倒影,她抬起头看向白影飘过的房檐,只能看见远处梵蒂冈西斯廷教廷那座深入蓝色碧空的烟囱。
德尔波提科宫的仆人们在天不亮的时候便已经起床忙碌了,卢克蕾西亚.波吉亚的两名贴身侍女更是在天亮后没多久,就备好了她的嫁衣以及所有的饰品,跪坐在了床地台边,等候小姐起身。
天亮后没多久,阿德里亚娜便来到了卢克蕾西亚的屋前,敲了敲门,问道:“小姐起来了吗?”
“还没有。”其中一个侍女说道。
“快叫她起床了。”阿德里亚娜皱了皱眉,“今天比较特殊,可不能由着她胡来。”
回话的那个侍女刚刚应了一声,帷幔之中便传来了卢克蕾西亚稍显稚嫩的声音:“你们先出去吧,今天我想亲自给自己换上嫁衣。”
阿德里亚娜皱紧了眉:“卢克蕾西亚……”
她接下来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卢克蕾西亚已经略带着撒娇说道:“拜托了,阿德里亚娜,我从很久之前就这么期望了,而且你也知道,在一个月前我就自己练习编发和穿衣了,这是我最大的梦想。”
卢克蕾西亚想来擅长对着年长的长辈撒娇,而无论是罗德里戈还是阿德里亚娜,都很吃她这一招,阿德里亚娜只想了一会儿,便缴械投降,说道:“你们出来吧,让小姐自己穿衣编头发。”她说完又笑了一声,“反正时间还早,如果她真的干不成,也还可以补救。”
“阿德里亚娜!”少女羞愤地说了一句,惹得门外的阿德里亚娜笑了笑。
而在侍女们得到命令,退出房间并顺手关上房门之后,床幔微微抖动,一身白色刺客袍的乔娅从床上滚了下来,待她稳定了身形之后,便看见了搭在梳妆台椅背上的红色天鹅绒长裙,她走近了一些,仔细观察了这件长裙,发现袖口和裙角上都镶嵌着水貂毛,便笑了起来,说道:“卢克蕾西亚,看来你的嫁衣是阿德里亚娜的手笔呀,她最喜欢水貂毛了。”
卢克蕾西亚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手抓了抓自己的金色头发,然后看向乔娅,眼神中有惊讶,以及疑惑。
“乔娅?”她问道,“你真的乔娅吗?还是只不过是我在做梦,梦见你回来参加我的婚礼了?”
乔娅笑着侧头看向她:“你还不相信么?”
“可、可是……”卢克蕾西亚又揉了揉眼睛,“可是切萨雷和胡安都说……”
“说我死了?”乔娅问道。
卢克蕾西亚皱着眉,噘着嘴,呼出一口气,说道:“那时候的台伯河水那么大,我站在岸边都觉得害怕……所以他们都说……都说你死了。”
“也可以这么说。”乔娅耸了耸肩,“反正我去了半条命。”
“可是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回来?”卢克蕾西亚从床上站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乔娅,声音中带上了哭腔,“你知不知道父亲难过成什么样子了,胡安哭了好多天,我也……”她的声音在视线移到乔娅头上的白色兜帽时猛地顿住。
乔娅慢慢走到卢克蕾西亚的身前,伸手揉了揉她浅金色的头发,说道:“对不起,我知道,让你们伤心了,但是……这是我必须要做出的选择。”她顿了顿,然后说,“我这次,是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卢克蕾西亚抬起头看她,眨了眨眼睛:“跟你走?”
“是的,是因为我,才使得你这么小年纪便匆匆嫁人。”乔娅笑了笑,“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是在等待俄耳甫斯的欧律狄克,如果你不想嫁给佩萨罗伯爵,我会带你离开,带你去找你的俄耳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