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娅从马里奥处得到的任务仅仅只是为那位母亲住在艾萨克村的同僚查探艾萨克村的无名大火,寻找马科的线索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私事,在凯厄斯这里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在沃特拉城周边又停留了几天,从当地居民的口中获取了一些信息之后,便骑着大黑马,回到了佛罗伦萨。
此时已经步入九月,而月份的界限就像是天气变脸的一个征兆一般,傍晚的时候,她的马蹄跨过了沃特拉地界,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她本来准备去前方的一家旅馆投宿,看天色预感到大雨即将来临,便直接去了视野里最先出现的一个农户,花了比住旅馆还要多一些的钱投宿一晚。
这家农户没有马厩,只有一个小小的羊圈,里面蹲着三只羊,其中还有一只小羊羔,征得主人同意之后,她将委委屈屈的大黑马牵到了羊圈里,一顿安抚之后,才回到了屋内,而她前脚刚踏进屋里,积蓄了许久的倾盆大雨便迫不及待地坠落下来,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雨点拍打着地面与植物的声音。
乔娅这次投宿的农户并不像佛罗伦萨城外的那家人一样热情,男主人和女主人话很少,在答应了乔娅的投宿请求并收下钱之后,便没有再跟乔娅说过话,而这家人唯一的小孩只有七八岁,是个男孩,似乎胆子很小,只敢在乔娅没有看他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瞟她,而当她发觉这个小孩的视线扭过头来之后,小孩又立马跑到了屋里的柱子后躲着。
虽然待客并不热情,但这家人倒还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纵然家徒四壁,但是仍旧供奉着圣母玛利亚的小像。尽管晚饭只是一个粗粮面包和一杯带着膻味儿的羊奶,但一家人在晚饭前还是做了一个程序完整的祷告,才开始用餐。
为了尽量不在陌生人前露出破绽,乔娅逼着自己喝完了那杯羊奶,大概也是因为这家人比佛罗伦萨的那个农户更穷,晚餐的这杯羊奶的分量并不足,所以她咬咬牙,一闭眼,就这么塞进了肚子。而直到用完晚饭进了屋子里之后,她还没有从羊奶的膻味儿里回过神来,只有把窗户打开,嗅着雨中清新的泥土味,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
她在窗前坐了一会儿,主人家的那个小男孩才慢腾腾地打开了房门,将自己的身体挪了进来。
在乔娅前来投宿的时候,男主人就表示过,他家只有两间卧房,一间是男女主人的,一间是小孩儿的,两夫妻原本是打算这一晚让小孩跟他们一块儿睡,但是乔娅在看过两家卧房里都是一样的小床之后,觉得这样一张床睡三个人还是太挤了一些,便直接说她不介意跟小孩子睡一张床。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男女主人同意乔娅的提议,让乔娅跟小男孩同睡一张床时,她看见小孩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她当时就对自己产生了那么一点疑惑。
而小孩直到就寝时间才慢慢地挪进房间,从进屋到爬上床,都不敢看她一眼,让她之前的疑惑成为了自我怀疑,一直以来几个弟弟妹妹都争相粘着她,怎么到了这个小孩这里,她仿佛就成了孩子们最为恐惧的床边怪兽呢。
而这时,窗外忽然有那么一瞬亮如白昼,乔娅在这一瞬间,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了,紧接着便是一生炸雷在沥沥的雨声中响彻天穹。
她身体颤了颤,还来不及来得及把自己缩进双臂之间,便先听见那张小床上传来了属于小孩子的呜呜啜泣声,而因为这一声啜泣,她对于惊雷的恐惧反倒淡了许多。她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将雨声和远处的隆隆雷声关在了窗外,然后慢慢地,走到了床边。
小男孩已经将自己缩进被子里,被子隆起了一座小山,正在轻轻颤抖着。
乔娅忽然就想起了平时飞扬跋扈,但是每到雷雨天气,就跟自己一样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胡安。小时候胡安就住在她隔壁,每到下雨天,无论会不会打雷,胡安都会抱着自己的枕头叩开乔娅的房门,然后一头钻进乔娅的被子里。
而有些奇怪的时,当身边有一个比自己还怕雷声的人时,乔娅便不再那么害怕了,她将个头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胡安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说深夜大雨之后的清晨,花是最艳的,鸟声也是最悦耳的。
乔娅像是哄小时候的胡安一样,轻轻拢住了这座被杯子笼罩着的小山,用手轻轻拍了拍,想了想,然后说:“其实我也怕打雷。”
过了许久,她听见被子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我不是怕打雷,我是怕你……”
乔娅眨了眨眼睛,自己什么时候比雷声还可怕了?
她还要继续问,便听见缩在被子里的小男孩带着哭腔说:“上、上一次打雷下雨的时候,我家就死了一只小羊羔……”
乔娅拍了拍小孩子的背,说道:“小羊羔是很可怜……”
“是被一个男孩子咬死的。”小男孩泣不成声地控诉道,“他跟你长得可像了……”
……
…………
“轰隆!”
一声炸雷又起,把乔娅整个人几乎震得原地发抖起来,如果此时她手里有一面镜子,就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那些生活在古堡里的吸血鬼。
她呼出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她颤着手,安抚着缩在被子里的男孩,将声音放得更加地柔和,问道:“他大概多大的年纪?也是金色的头发吗?五官跟我很像?”
过了许久,男孩才抖抖索索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盯着乔娅的脸看了一会儿,才说:“他……大概跟我差不多大,金色的头发,跟你长得非常像。”他说完又抖了抖,说,“我的房间离羊圈很近,所以我听见小羊的叫声,就、就从窗户探头出去看……”
然后在这样一个雷雨肆虐的夜晚,他从窗户探出头来,看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的金发男孩正伏在羊圈里,那个金发男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地直起了身体,而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对方身下,是自家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小羊羔身上的毛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四只细细的小腿正不断地痉挛着,似乎还没有死透。
而那个之前伏在它身上的男孩,正转过头来看他。这个时候,闪电在不远处带出白昼一般的光,这一瞬间,他只看见对方清秀可爱的脸,以及脸上的斑斑血迹,便吓得双腿发软,倒在了地上。
“那只小羊羔还是我跟妈妈接生下来的,它才出生不到一个星期……”小男孩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乔娅沉默着,将他拢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孩子哭累了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而乔娅搂着他,却一直没有倦意,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看着闪电出现的那一刹那,得以借着光闯入她视野的羊圈低矮的屋檐,就这么,度过了一个雷声大作的雨夜。
*
大雨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停歇,就如同乔娅之前说的那样,大雨过后的清晨,花更艳了,鸟鸣也更加清脆。
她收拾好了行李,出了门,便刚好碰到早起准备早餐的女主人,女主人轻轻点头当做打了招呼,便准备扭头去往厨房,乔娅在她离开之前,便先问道:“请问,附近是有什么野兽吗?”
女主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看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好几个月前,是有一只狼,咬死了我家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羔。”
“狼?”乔娅歪了歪头,“您看见它了吗?”
“我没看见,不过我家那只小羊羔的脖子上有两个血洞,不是狼咬的,还能是什么东西咬的?”女主人道。
“可是……”乔娅顿了顿,“我听说,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孩咬的。”
女主人脸色一变,急忙说道:“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而已,小伙子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在羊羔身上咬出那么深的两个血洞。”
乔娅笑了笑,说道:“当然,我是不信的,所以这才来问您。”
女主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朝乔娅露出一个心不在焉的笑容,说道:“因为我家孩子的胡言乱语,附近的人都说是因为我们家不虔诚,所以被神降罚,小伙子,你是外乡来的,可千万别听信这样的胡话,传到外面去……”
“不会的。”乔娅应道,她正准备向门口走去,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对靠在柱子前一脸惊慌的女主人问道,“对了,您还记得,这件事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女主人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时候是冬天下雨最频繁的时候。”
冬天。
乔娅脸上挂着笑,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冬天,正是里卡多被处以绞刑,而马科从领主宫塔楼上离奇失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