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瞬息之间,甚至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感知到的速度,乔娅只觉得自己一个眨眼的动作还未完成,就已经被人扼住脖子摁在墙上,这种身体机能的巨大差距使得她有一种本能的害怕,直到她系在腰间的布袋子随着她被摁在墙上的动作晃了晃,撞在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被这声响动唤回了神智,瞪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人。
他金发及肩,肤色苍白,在昏暗而冰冷的屋内,穿着一件刺目的象牙白色的衬衣,衬得整个人更像是一块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冷玉,偏偏在极冷的色调里面,有一双岩浆一般滚烫炽热的眼睛。
他原本就压得极低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正在拼命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时候,这间屋子外传来一个极为缓慢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住,一个听上去极为稚嫩,却冰冷克制完全不似少女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需要帮助么?凯厄斯?”
凯厄斯朝着房门口瞥了一眼,极不耐烦道:“滚。”
门外的女孩子仿佛早就习惯了凯厄斯的态度,没有说话,乔娅只听见了轻轻地布料婆娑声,紧接着,那个缓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直到那个脚步声彻底消失,开始才收回了手,乔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往下滑,原本悬在半空中的脚以及心脏这才归了位,她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伸出右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袋子,在确定袋子里的东西完好无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这间她鬼使神差般爬进来的屋子,以及站在她身前的老“朋友”,凯厄斯。
这个房间无论是装潢或者是色调,都阴冷而诡异得可怕。窗户完美地避开了午后阳光最热烈的角度,尽管这个时间点的阳光是最为热烈而强大的,然而它们倾其所有,也只能筋疲力尽地攀爬在窗台的边缘,以至于一路而来被沃特拉地区的阳光晒到几乎脱水的乔娅居然感觉到了几分寒冷。
房间里挂满了猩红色的天鹅绒帐幔,墙壁上则画着满了各种残忍而激烈的战争画面,她看见了画中被刺杀的亚西比德、穿着雅典铠甲的年轻水手们站在战舰甲板上,隐藏在重重帐幔最里层的壁画,则是被砍下头颅的阿波罗神像,以及站在神像之下的,披着雅典铠甲的金发少年,他身形狼狈,垂着头,眼神冷漠地望着那个从高处坠下的面相庄严的神像头颅。
这么一个与一般人家装潢截然不同的房间里甚至没有床铺,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这把椅子并不像是现今意大利流行的但丁椅,而更像是乔娅曾在史书图鉴上看到过的,存在于古希腊时期的克里斯莫斯椅。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活人存在过的气息的屋子。
即使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好几圈,正式移到凯厄斯的身上时,便先看见那双溢着怒火的眼睛。
虽然她与凯厄斯的相处,也仅仅只是在佛罗伦萨的那几天,但是她仿佛能十分直接地窥破这个人……或许说这个吸血鬼最真实的性格与想法。他确实是危险的,但同时他又是透明的,他可以说到做到,在极为愤怒的时候痛下杀手,但是在那样愤怒的前提下,他是理智的,他知道杀戮有时候并不奏效。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害怕他的时候,皮耶罗仍旧能够盯着他仿佛在盯着死囚的眼神,开着他的玩笑。
乔娅先对着他露出了笑容,甚至朝他走近了一步,而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咬着牙说道:“我杀了……”
“你”字还未说出口,乔娅已经开口截断了他这句话:“好久不见。”
他像是举起了爪子准备狠狠挠一挠人却先被人给弹了脑瓜崩子的猫,愣住了一下,连眼中的怒火都像是忽然凝固了那么一会儿,直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乔娅已经又靠近了他一步,仰着头,眼睛含笑地看着他。
那双红色眼睛里的怒火消了大半,只不过眉头仍旧像是打了死结的,他仍旧是那副脾气不好的古罗马奴隶主表情,咬牙切齿地说:“乔娅小姐,你以为全天下的窗户你都可以爬吗?美第奇家族的领主宫也就罢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住着一个吸血鬼的城堡啊。”乔娅答道。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道破凯厄斯的身份,只不过说起沃特拉城众人闻之色变的嗜血怪物,她脸上还是带着笑。
沃特拉在中世纪早就嗜血怪物的传闻,周围不少村落都遭过殃,每到夜间,无论是城中,还是山间,都少有行人。传说是沃尔图里家族想尽办法压制住,直到二十多年前,沃尔图里家族出资请求传教士马库斯将这些祸乱已久的嗜血怪物赶出沃特拉,这才还给了沃特拉城美轮美奂的夜色。
不过大概也没人想到,千年来一直统治着沃特拉的沃尔图里家族里,才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凯厄斯从不在阳光灿烂之时出现,他的每一次公开露面,都伴随着佛罗伦萨极为罕见的夏季阴雨;他从来都不会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尽管在社团集会需要大家团坐一起的时候,他都会尽量避免与其他人肢体上的碰撞,而他眼中几乎能够具象化的戾气使得常人根本不会想要靠近他;更别说,他拥有一双人类根本不可能拥有的血红色的眼睛,以及冰冷坚硬的皮肤。
就算他仍旧没有承认,但乔娅也绝不会将他从一个陌生吸血鬼手中救下自己当成是一个自己闲来无事的梦。
而凯厄斯在听见乔娅的回答之后,先是一愣,继而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他的红色眼睛里又燃起了怒火,以至于这张如同天使一般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具分裂感的矛盾的美感,他压低了声音,道:“一个?不,乔娅小姐,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吸血鬼。”
而乔娅则是出乎他意料的平静,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广场上看见了沃尔图里家族的其他人了,所以我确定了我的猜想。”她顿了顿,“掌控了沃特拉城上千年的沃尔图里家族成员,都是吸血鬼。”
“知道你还闯进来?”凯厄斯的表情近乎狰狞,“你知道在你开始爬上外墙的时候,几乎城堡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吗?你在外面爬到了哪儿,我就在城堡里跟到了哪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跑进来见到的第一个吸血鬼不是我,你会是什么下场?你是个知情者,本该杀掉,但是我给了你逃跑的机会,给了你这条命,不是又让你送回来的。”
乔娅听见凯厄斯的话,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吸血鬼那样惊人的洞察力,或者说,吸血鬼的感知力已经超乎了作为人类的她的想象,她知道吸血鬼身体强壮,武力惊人,却没想到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也能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感知得清清楚楚。
而在城堡里所有吸血鬼都感知到她的存在的情况下,凯厄斯在城堡内跟着她移动,并在其他吸血鬼找到她之前,先一步截住了他。
乔娅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小声说道:“对不起。”
凯厄斯仍旧是咬着牙凶巴巴的模样。
乔娅抬头看他,然后郑重说道:“真的对不起。”她想了想,又道,“我没有想到……我的闯入给你添了麻烦,但是我真的,不得不来,不管这个城堡里面是有吸血鬼还是狼人,我都会来……”
她话还未说完,凯厄斯便已经皱起了一张脸:“欧洲已经没有狼人了!”
“哦。”乔娅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那么我换一种形容吧……就像是你故事里的阿瑞斯,他明知道羊河之役雅典必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留在了雅典军队里,就是因为他知道参与这场战争的军人背后,有他的母亲,所以他无所畏惧。而我,大抵也是如此的,我在广场上看见阿罗.沃尔图里的时候,就知道沃尔图里城堡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但是无论何种危险,我都不会害怕,因为……”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凯厄斯,却发现凯厄斯正盯着她,眼中原本的愤怒与戾气都软化不少,甚至有些呆滞。
她对于凯厄斯表情的变化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想清楚哪里奇怪,便直接说道:“因为我知道,这里是我找到我弟弟唯一线索的地方……”
凯厄斯:“……”
乔娅:“……?”
不知道为什么,凯厄斯的表情又有了一些变化,那副呆滞的模样像是被风蚀依旧的雕像,开始凝固,甚至有了龟裂的趋势。
而这时,屋外又响起了那声慢悠悠的脚步声,凯厄斯猛地扭过头,像是发泄一般,冲着门口怒吼道:“我不是说了吗?滚!”
而门外的女孩子仍是冰冷而又不急不缓的声音:“凯厄斯,阿罗回来了,他想见你。”她顿了顿,“还有你身边的那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