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倒是所有人认识乔娅以来,所看到的她最失态的一刻。

她从来都是优雅的、不卑不亢的,就算是受到刻意的刁难,也都以一笑置之,虽然是在场年纪最小,但却是最稳重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她情绪失去控制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眼含泪水,满目哀戚,众人看着她这副哀婉凄缠的模样,又扭过头看了看凯厄斯嘴唇紧抿的模样,脑子里在瞬间就脑补出了一部堪比《荷马史诗》一般的宏大而缠绵的爱情故事。

一时间,整个凉亭之内静默无言,只能听见夏末的时节喑哑的蝉鸣。

风擦着凉亭廊柱围绕着的藤蔓,溜进了凉亭内,在杯子里的葡萄酒水面留下浅浅的一圈圈的痕迹。

凯厄斯依旧是抿着唇的模样,只不过那双平时总是带着戾气和不耐烦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讶异,而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扶着座椅扶手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是,乔娅脸上的哀戚神色一转,笑了一声。她眼角的泪水还未干,但是眼睛已经笑得微微眯了起来,眼角稍稍向上扬起:“阿昂佐,沃尔图里先生可没有叫我不要盯着他呢。”

众人这才从刚刚的狗血言情故事中回过神来,阿昂佐忿忿道:“你怎么不用盯我的模样去盯他呢。”

乔娅拾起那只掉在餐桌上的叉子,在指间转了转,坦诚道:“我不敢。”

她说完,扭过头看向凯厄斯,此时凯厄斯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原本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搭在了膝盖上,在乔娅看向他之后,他也扭过了头,看向乔娅,眼神带一如往常的黑沉沉的杀气。

乔娅朝他笑了笑,又回过头去,正式结束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开始继续讲述血腥贵妇人的故事。

与阿瑞斯凄美的爱情故事不同,这位穷奢极欲美艳异常的罗马贵妇人,身上是没有任何的人性光辉点的,她坚持认为美丽少女的热血能使她永葆青春,所以大肆残害那些出身低微的年轻姑娘,常常使用鲜血沐浴,以至于身上长年带着一股血腥味,于是人称血腥贵妇人。

阿昂佐大约是被乔娅给吓到了,对这个故事的反应尤其地大,在乔娅讲故事期间,双手一直都是狠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睛瞪得很大,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的里拉琴弦。

故事结束,已经在对血液的偏执中化为魔鬼的血腥贵妇人被军队囚禁而死,阿昂佐听见原本美艳的贵妇人化为一具干枯的尸体后,表情才终于松了一下来,拍着自己的胸脯,喘着气道:“我很有可能在今天晚上一闭眼都是这个女人了。”

其他人笑道:“今夜有美人入梦相伴,那不是很美妙吗?”

阿昂佐没好气地说:“如果入你们梦的是一个用刀在你脖子上比划的蛇蝎美人呢?”

大家一阵哄笑,而皮耶罗则是一边笑着擦眼角的眼泪,一边看向乔娅,问道:“乔娅小姐明天准备说什么故事呢?”

乔娅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她双手搭在膝盖上,面带微笑,安静而温和,一点也没有之前恶狠狠地瞪着阿昂佐的模样,在听见皮耶罗发问之后,她笑着摇摇头,道:“明天可不是我讲故事呢。”她说着,微微侧过头,灰蓝色的瞳孔溜到了眼眶角落处,似乎是在偷偷观察坐在她身边的人,“我宣布,凯厄斯沃尔图里将接过我的桂冠,成为明天的国王。”

她说完之后,脸上的笑意仍旧不变,然而周围那些原本正在笑话阿昂佐的少年们脸上的表情则瞬间僵硬,几秒种后,每个人都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只有皮耶罗大笑着拍着桌子:“太棒了!凯厄斯的故事一定非常有趣!”

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伸手将带在头上的桂冠取下,细枝与嫩叶带起了她几根金色的发丝,她将桂冠放在桌面上,朝凯厄斯那边轻轻推了推,眸子也跟着往上移,从他的喉结,到下巴,再到紧抿的薄唇,便停住了。

这位坏脾气的吸血鬼猎人此时此刻是什么眼神,她是大概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的。

这一天的社团活动结束之后,这些少男少女们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急于早早地驱车回家。皮耶罗听说乔娅来到佛罗伦萨一段日子却很少出门之后,提议带着十人社团中唯二的这两名外乡人参观夜色中的佛罗伦萨。

凯厄斯那边没有人敢去招惹,所以大半人都簇拥到了乔娅身边,七嘴八舌地介绍着佛罗伦萨的地标建筑。

乔娅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晚上常常偷偷溜出来爬屋顶看风景,便微笑着任由这些少年们一会儿拉着她奔上维奇奥桥看河光粼粼,一会儿跑上领主广场看灯火辉煌。

佛罗伦萨方方入夜,华灯初上,城市并没有很快安静下来,宽阔的石板街道上,仍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女人的高底鞋,男人的靴子,踏在光滑的石板路上,不同的频率,不同的力道,踏出一首首矛盾而又和谐的乐曲。

“这就是维奇奥桥,你读过但丁吗,他就是多年辗转之后,在维奇奥桥上又重新邂逅了他当年的初恋情人贝阿特丽切,之后,才有我们大家所熟悉的《神曲》。”

“这里是乌菲兹宫,是美第奇先生办公的地方。”

“这里就是领主广场啦,咱们佛罗伦萨的重大活动都会在这里举行,当然嘛,咳咳,还有一些对于你这种年纪比较小的女孩子来说比较可怕的事情,我们就不细说了……广场这边就是领主宫,美第奇家族的住所。是的,皮耶罗那个家伙每天清晨都会从这么一栋古老而宏伟的宫殿中醒来。”

“……”

乔娅平时都是一个人爬上托蒂府邸的屋顶,站在红色的屋脊上,望向阿诺河的对岸,月色与灯火交相辉映,是她所熟悉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夜晚。而跟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游览佛罗伦萨,安静一词自然是被抛得远远的,她的耳朵边像是停了一万只秋蝉,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嚣着。

然而这一次新奇的体验,却让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充满活力的夜晚,她虽然全程没有说几句话,却但是唇角带笑,眼中发光。

皮耶罗听着别人介绍自己那个过于恢弘的家,他挺直了腰身,一脸得色,等对方介绍完毕,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指向一个方向,说:“乔娅小姐,你看见那个了吗?”

乔娅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佛罗伦萨中心地带灯火通明,是她清楚地看见了从层层叠叠的屋顶之间伸出的那个原型的巨大穹顶。

那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

阿昂佐一看皮耶罗指向那里,便摇了摇头,嫌弃道:“皮耶罗又要显摆他家的那个大穹顶了。”

皮耶罗并没有理会阿昂佐的话,而是朝着乔娅兴奋道:“你知道圣母百花大教堂是哪一年奠基的吗?”

乔娅虽然对这座佛罗伦萨最大的教堂早有耳闻,却并没有了解太多,她想了想,说:“一百多年前吧。”

皮耶罗伸出两只手指头:“是两百年,即将两百年。”

乔娅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扭头看向大教堂,然后成功地在穹顶上看见了建筑工人们用木头做成的梯子。

是的,两百年了,圣母百花大教堂至今尚未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