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桑在醒过来的第二天接受了刑侦支队的问询调查, 由于她受着伤, 又属于这一起案件中的被害者,刑侦队就派出了一名女警员来对她做笔录,让谢亦也在旁边一块陪着, 目的是为了让她安心, 能够以比较放松的心态说出当日发生的事。
这样的安排是正确的, 董桑在开始时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有多么放松, 但也不算有多么紧张, 从和万彤的相遇, 到她如何被对方敲开大门,又如何被骗着吃下掺有迷药的蛋糕,她都一一作了详细的说明, 讲得较为通顺流畅。
而等到了说明她从昏迷中醒来, 在仓库里都遭遇到了什么事时,她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应激反应,靠着紧紧握住谢亦的手,汲取从他掌心处传来的温度才勉强稳住了情绪,低声继续进行讲述。
回忆自己如何遭受折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虽然和那种恶性案件的殴打凌.辱不能相比,但对于董桑这样一个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娇娇女来说, 光是被五花大绑地捆绑在一个黑漆漆的仓库里,就已经是很恐怖的体验了,更不要说后面小章的两巴掌和万彤的静脉注射,她要是胆子再小一点, 说不定就能当场给吓死了。
谢亦全程都在旁边坐着陪听,开始时还能保持住镇定,但是到了后来,当他听到妻子说被一个混混扇了两个巴掌时,他的身体猛地一下子绷紧了,心跳也是一个用力,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在握住妻子的手上加力。
早在他在仓库里看到妻子时,就发觉了她的脸上有伤,但还没等他来得及为此感到愤怒担心,就被她手臂上的针孔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天知道当他发现这个针孔和弃置在地上的空药瓶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浑身都发着冷,几乎是疯了般抱着她出了仓库,大喊医护人员过来采血检查。
好在检查人员在血液里只发现了部分安定药的成分,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他心底的那些隐忧没有变成现实,才让他松了口气,面对在医院里醒来的妻子能够稳住情绪,柔声安慰她,虽然依旧忍不住差点落下了泪。
但是他没有想到,除了遭受到针剂注射这样可怕的事情之外,董桑居然还被人扇了两记巴掌。
这两记巴掌扇得可不轻,医生在检查完毕后都和他说了,不仅受伤的程度是最重的,脸颊外部、牙龈内部都有损伤,连听力都差点受到影响,要是打击得再重一点,很有可能会造成永久性听力损失,甚至失聪。
一直以来,谢亦都觉得自己的情绪管理很好,能够做到在罪犯面前面不改色,原定的计划是什么,行动就做什么,不会对恶行累累之人下重手,也不会对那些有苦衷之人进行特殊照顾,可以说是心如止水。
但是当他听到医生说的那些话时,他却第一次对别人产生了恨意,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如珍宝般呵护的心爱之人,居然被他们这么残忍地对待,简直是丧心病狂——想要报复他,想要他的命,那就尽管冲他来好了,拿他妻子的命来威胁他算什么!
他本来以为经过一夜的冷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只会有细小的波澜,不会再有大的起伏波动,但是当他听到董桑用带着颤音的话缓缓讲述在仓库里的那些遭遇时,还是无法控制地绷紧了身体,咬紧了牙关,心里的愤怒焦虑再一次翻涌而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没有在她面前泄露情绪。
因此,当女警员结束对董桑的问询调查,做完笔录离开时,谢亦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妻子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有些茫然地看向她:“……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董桑说,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文吉在电话里明明让你去别的地方,可你却摸到了仓库来救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还有,他们兄弟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吉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和警方周旋?”
谢亦听了,就稍微思忖了片刻,说道:“我和你从头开始说明吧……”
就这样,董桑从谢亦口中缓缓得知了她这一次遇险的前因后果,包括文吉文祥兄弟俩的事,也从他那里听说了全部的概况。
和她想象的大体没差,弟弟文祥用哥哥的资金成立了一家药企,表面上生产药品,实际却是在对毒品进行提纯合成,后来被警方捣毁窝点,自己也被一枪击毙,没了性命。
至于哥哥文吉,则是一名狡猾的毒枭,十几年前就开始从事毒品交易活动,却是直到最近几年才上了警方的通缉名单,并且一直逍遥法外至今,直到这一次才终于落网。
虽然早在见到谢亦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董桑就知道文吉这一次的行动一定是失败了,但失败不代表被抓,因此,当她听见文吉落网这个消息时,情绪一下子就变得激动起来,连声追问谢亦:“他落网了?!怎么落的?”
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带得脸颊一侧和身体各处泛起一阵牵连疼痛,吓得谢亦连忙端来一杯温水让她喝下润喉,又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别着急,我会把一切都和你说的,你慢慢听就好。”
原来,警方在今年初针对文祥制药公司的那次行动并不是因为接收到了什么匿名举报,而是一早就网罗布置,经过数日精心安排的计划。
原本,警方是准备活捉文祥的,虽然按照律法判下来,他最后也是个死刑,但起码能活到平安受审的时候,不会被当场射杀,可惜他选择了挟持人质这一条最不该走的路,并且拒不配合警方的抓捕行动,无奈之下,警方只得将他当场击毙,让他伏法。
说来也是命运使然,文祥的公司运转低调,虽然也搞毒品提纯的事,但主要的方向还是研发新型毒品,对于货物的需求量比较小,又设立在新京这么一个天子脚下,一叶障目,按照正常程序,警方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他,偏偏他有一个当大毒枭的哥哥。
对于文吉的下落,警方一直都是在紧密追查的,谢亦之前和董桑所说的三方联合行动,就是针对文吉文祥这一对兄弟的,主要人物是哥哥文吉,从几年前就开始埋线设网,弟弟文祥是次要人物,去年才开始着手准备,并且还是在追查文吉的过程中顺手追查出来的,谁让这兄弟俩感情好,一直联系紧密呢,就这么顺藤摸瓜地把他摸出来了。
所以文祥虽然是死在警方的手中,死在谢亦的枪下,但归根究底还是死于他哥哥文吉的牵连之中,如果文吉没有从事毒品交易活动,他就也不会跟着进行毒品的提纯合成,更加不会落到这番下场,说到底都是他们兄弟俩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当然,文吉不会这么以为,他把弟弟的死全都怪罪到了警方头上,首当其冲的就是开了那一枪的谢亦,并由此展开了后续一系列的报复行为。
报复当然是针对谢亦的,但是在取他的性命之前,文吉决定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让他也品尝到失去至亲的痛苦,然后才让他血债血偿,还自己弟弟的一条命。
于是乎,董桑就成为了他们率先行动的目标。
文吉的目标中心在谢亦身上,对于董桑这么一个边缘人物,他虽然想要她的命,却不屑于亲自动手,就委托万彤全权代理了此事,于是就有了先后两次针对董桑的谋杀行动。
第一次是在八月中旬,万彤买.凶杀人,雇佣无力偿还高额借贷的林顾岩开车撞人,意欲伪造一起意外事故,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块广告牌从天而降,不仅让司机自作自受,进了ICU,还挽救了董桑的性命,只让她受到了一点皮外轻伤和失忆的困扰。
不得不说,万彤的计划非常缜密,即使没有顺利实行,也成功瞒过了警方,让警方误以为这只是一起家庭惨剧之下连带的意外事故,直到董桑发现了那篇论坛帖子,告诉给谢亦,谢亦又告诉给了刑侦队,技术人员经过调查,发现了被林顾岩删除的那些回复,才惊觉事情的不简单。
很快,刑侦队通过联络论坛网站,获取林顾岩账号的内部数据,发现他在月初时和一名陌生网友进行过私聊,内容赫然是买.凶杀人,并且相关的后续对话都采用了第三方聊天软件,技术人员拐了好几个弯,才还原出了全部的对话,得知这起车祸并非是林顾岩妄图求死导致的意外事故,而是刻意针对于董桑的一起谋杀未遂案件。
与此同时,经侦队也在调查林顾岩一家的金融诈骗案时发现有一笔不明资金在车祸之后流入了林顾岩在老家母亲的账户,经过追查,发现那是来自山潜分贸工厂的货单打款,但这个工厂早在今年初的时候就倒闭了,不可能会有货款交易。
双方把调查到的情况一汇总,结果就很明显了,有人想借刀杀人,对董桑下手,至于具体原因,则很遗憾的,因为当事人失忆、林顾岩不知内情的缘故无法得知,但这不妨碍他们通知谢亦,让他这个身为特警队长的丈夫去注意保护妻子的安全。
听到这里,董桑问了一声:“所以你才一直不让我一个人单独出门?”
谢亦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不解地追问,“如果你把这个事情告诉我,让我知道有人想要杀我,我肯定会提高警惕的,遇到万彤的时候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她了。”
“是我不好。”谢亦含着愧疚的目光看向她,“我……那个时候见你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就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怕你知道后担心。而且……我也以为我自己能够保护好你,结果却……是我太自大了,对不起,桑桑。”
“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董桑安抚地冲他一笑,“对不起我的是文吉那个王八蛋。接下来呢,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幕后真相的?”
谢亦就说道:“虽然我们两个都是警察,有在之前的工作中招惹到了什么仇人的可能,但你一直是在市局做文职工作,没有露脸的时候,所以从一开始,调查方向就是往我这边走的。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去年那件托儿所的案子,因为日期都在8月12号这一天,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反倒是山潜分贸工厂那边有了新发现,它在倒闭之前曾经和文吉的一个手下有过货品交易……”
很快,经过一番紧密的调查,文吉为弟报仇、欲杀董桑报复谢亦的事浮出了水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谢亦立刻前往刑侦支队,对董桑的人身安全申请了随行保护。于是在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只要董桑出门,身边没有谢亦陪着,就有便衣对她进行跟随保护,待在家里时也有便衣在楼下进行蹲点,一直到谢亦下班回家。
有便衣在暗中对她进行着保护这件事,董桑已经从万彤那里听说了,所以在听见这一段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个地方说不通,就有些疑惑地询问谢亦道:“照你这么说,我和酥饼出去那天,应该也是有便衣在暗中跟着的。那么我在回家路上遇到万彤这件事,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谢亦说,“但是万彤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进入过警方的视线,她很受文吉的信任,应该跟了文吉挺久的时间,可警方追查文吉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直到这一次她亲身上阵,才发现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所以当初跟着你的人虽然看见了你和万彤交谈的全部经过,但只把她当做普通的路人,就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往上报告。”
董桑听他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同寻常,似乎有点别的意味在里头,就愣了一下:“如果他们上报了……会怎么样?”
“那我就会知道她在撒谎。”谢亦回答,“因为就在前一天,我在地下车库遇见了第五层的房主,他正准备带着一家人去外地旅游,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夜之内转售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