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我说什么来着?”万彤对董桑展开一个笑容, “时间很快就到了吧?别着急,你所有的疑问都会有答案的。”
说完之后,她就转过身去迎接来人, 并且喊了一声:“文哥。”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但董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变化, 如果说她对那个小章是属于态度轻慢、对自己又是亲切中带着一点讥嘲的话, 那么对于前来的这位“文哥”, 就是三分拘谨、三分恭敬了, 剩下的几分随意也没有面对自己时那样漫不经心。
看来这进来的第四个人是个大人物,连万彤都需要恭谨以待。
会是这一切事件的主谋吗?那个被谢亦枪杀了犯罪者的亲属哥哥?
董桑飞快地运转着思绪,细密的汗水从额际渗出滑落, 因为长时间捆绑而麻木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 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因为她现在很紧张,非常紧张,心怦怦一阵急跳,几乎要跃出喉咙口。
这是人类面对危险时会感到的本能恐惧。
来人走得很慢,步伐沉稳,与旁边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形成鲜明对比, 和万彤高跟鞋规律点地的“哒、哒”声也不同,董桑听着这三种不同的脚步声,默默地想着,这要么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要么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脚步声越靠越近,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她抬起眼想要看清楚来人,但以她现在这么一个侧躺在地面上的姿势,只能看见不同的三双腿,再往上就看不见了。
一双腿修长匀称,穿着时尚精巧的尖头高跟,属于万彤;一双腿矮小弯曲,踩着邋里邋遢的球鞋,属于小章;剩下来的一双腿站在三人的中央,深色的裤腿笔直,黑色的皮鞋被打磨得锃光瓦亮,让人联想到一丝不苟这四个字。看来,这位文哥属于她猜想中的后者,是个对自己高要求的人。
三人在董桑面前站定,不等万彤张口说话,小章就殷勤地搬来了一张椅子,邀请来人坐下,还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灰尘:“文哥,您坐。”
“嗯。”被称呼为文哥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在椅子上面坐了,这让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进入了董桑的视线,只可惜只到上半身的胸膛处,依然看不见他的样貌,倒是把声音听清楚了。
低沉浑厚,有点上了年纪,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阴沉感,是典型的坐久了上位者的领导人语调。
坐定之后,文哥又吩咐小章:“去把那些东西拿进来。”
小章利索地应了一声去了,态度比之刚才还要殷切,万彤从鼻中逸出一声轻哼,似乎很看不惯他这拍马屁的模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对来人介绍起了董桑:“文哥,这位就是谢警官的妻子,董桑。”
文哥又是一声嗯,口吻平淡道:“董小姐,幸会。”
董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仰起头,再抬起眼,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淡淡的眉毛,细长的双眼,白净的脸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大约有四十来岁,一派儒雅斯文的模样,如果眼角和嘴角不是下垂着的、并且透露出一股阴冷气息的话。
相由心生,即使对方什么都没有说明,在看到这张阴沉脸庞的瞬间,董桑也依然确定了,面前这个人就是万彤口中的老大,被枪杀犯人的亲属,一切阴谋的主使者。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的警报立刻上升到了最高层次,身体也不自觉绷紧了,浮现出警惕的表情,强忍着不安的情绪,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文哥没有回答,继续用平缓的口吻和她对话:“看来,董小姐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听闻董小姐在月前出了一场车祸,却分毫无伤,只是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并且在日后还有恢复的可能,真是幸运啊……我弟弟就没这么好运了,被你的丈夫一枪爆头,死得干脆利落,连句话都没来得及给我留,就这么去了,只剩下一捧骨灰,一想起来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伤心。”
“他不是我的丈夫。”董桑说,“我和他已经感情破裂,准备离婚了。”
话是实话,但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她没有一点想和谢亦撇清关系的想法,因为她知道,对方既然已经把她绑到了这里,就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即使她真的和谢亦离婚了,把离婚证拿出来摆到他们眼前,也是没有用的,更不要说现在只是准备离婚,空口无凭。
她之所以这么说,完全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因为就在刚才,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在给万彤开门的时候,她把给毛毛买的定位器放进了衣服口袋里,而这个定位器是有超过一定时速自动报警的功能的,她当初就是在给谢亦的手机安装这个APP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发送给他的那条离婚短信。
考虑到毛毛的奔跑速度,她设定的时速上限比较低,只要万彤在搬运她的时候使用了交通工具,就会超过阈值,向她和谢亦的手机都发送出一份警报。
她的手机被她在出行前收进了包里,之后又因为万彤的来访而放到了茶几上,万彤是为她这个人来的,在迷晕了她之后应该不会有心思去翻她的包,更加不会把手机拿走,所以不用担心这件事暴露。
有问题的反而是谢亦那边,他今天要去执行任务,手机即使携带在身边,也大概率是关了机或者切断了外来通讯的,只能等到他结束任务之后再进行查看。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等警报发送到谢亦的手机上,等谢亦完成任务查看手机,进而发现她的失踪,赶过来救她,并为此尽最大努力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董桑的心跳有些加速,比起之前的紧张不安,更多了几分面对一线生机的焦灼和喜悦,还要努力掩藏住这份情绪,不让对方察觉出端倪,一时间汗水涔涔落下,几乎打湿了鬓角。
“是吗?”对比她的情绪起伏,文哥看上去就要镇定得多了,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淡淡说道,“要离婚了?为什么?”
“日子过不下去,就离了呗。”董桑努力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但想到她和谢亦之间的现状,谢亦对她自以为深爱却并非如此的感情,心底还是忍不住一黯,声音也降低了,倒是显出了一点为情所困的样子。
“所以如果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是想拿我威胁他的话,那大可不必,我在他心里已经没多少份量了,你们这个架绑得有点晚了,错过了最佳时期。”
站立在文哥身旁的万彤悠悠笑了:“感情破裂?什么样的感情破裂?是几乎所有出行都陪伴着你的感情破裂,还是每一次你和别人到外面去,都有人暗中保护的感情破裂?”
董桑一愣:“你说什么?”
见状,万彤就叹息着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抹似怜悯似讥讽的笑意:“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董桑紧张地追问,心头有些急促地打起鼓来,不知道对方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知道什么?她该知道什么?难道谢亦又瞒了她什么事吗?
万彤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门口处进来了几个人,搬着几样东西来到他们附近,领头的就是刚才的那个小章,她也就闭了嘴,不再理会董桑,转而去查看那些东西来。
没有得到答案,董桑也不气馁,暗自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
“几乎所有出行都陪伴着你”,这话没有问题,因为谢亦就是这么对她的,这是事实;“每一次和别人到外面去都有人暗中保护”,这话就有些奇怪了,她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或者高官子女,出行需要谁的保护?谁又会来暗中保护她?
难道说——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的心底蹿出:是不是谢亦早就知道她会有危险,所以才一直坚持着不让她一个人单独出去?不是亲自陪着她出门,就是让她找信得过的好友结伴同行?并且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暗地里派遣了人手保护?比如说便衣之类的?
万彤既然到过她居住的小区楼下踩点,肯定也对她平日的行程进行过跟踪,如果真的有便衣在暗中进行保护,以她那么小心谨慎的性格,发现这些人的存在不是难事。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对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选在今天上门,因为今天是特警、缉毒、刑警三方联合行动的日子,执行这样一起重大的任务,所有警力肯定会倾巢而出,抽不出多余的人手来保护她,给了对方钻空子的机会。
原来……谢亦竟然一直都在这么默默地保护着她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难以压下,董桑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没错,一时间心绪波澜起伏,受到的冲击不亚于苏冰儿告诉她当年她和谢亦在一起的真相。
这个时候,万彤也检查完毕了那些搬来的东西,站起身对文哥点点头,说道:“东西都在这里了,我检查过,没问题。”
文哥听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淡淡的,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底下的人就由小章带领着把东西组装起来。
董桑借着门口处透露进来的微光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那是一个类似三脚架的东西,而小章的手里正拿着一架摄影机,正举手对着她拍摄。
这个认知让她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脑海里涌现出各种各样影视剧里被害人受尽凌虐还要被拍摄下来的悲惨剧情,因为发现生机而产生的几点振奋顿时烟消云散,再度变回了不安和恐惧。
“你们想做什么?”她仰头询问万彤,努力支撑起身体想离开摄像机的拍摄范围,但也只是徒劳而已,被长时间捆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就算被解绑了也要过好久才能恢复,更不要说她现在还被紧紧地捆着了。
而不等万彤对此做出什么回答,她的注意力就又被文哥吸引了过去,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就打开免提,拨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空荡的仓库里回响,一声声都像是敲打在董桑的心上,仿佛最后判决来临前的倒计时,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不会是谢亦……
“嘟——”
不会是他……
“嘟——”
就算是他也没有用,他现在正在执行任务,手机一定关机了,不是关机也是静音,不会接到这种外部通讯的……
“嘟——”
可是……如果不是他,或者他不接通这个电话,那自己要怎么办?又会遭遇到什么?……
“嘟——”
声音停止了。
董桑的呼吸也同时一窒,目光紧紧地盯着文哥手里的手机,不错开半眼。
空气中传出一阵电流的杂音,显示着通讯被人接起,却迟迟没有人声响起,文哥像是早有预料,略略等了两秒,就开口说起了话:“你好,谢警官,我是文祥的哥哥。”
手机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煦朗如清风山岳,却带着低沉的绷紧感,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你们把我妻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