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吧, 吃一点海鲜还是没事的。”董桑讨好地对谢亦笑笑, 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这俗话说得好啊,是药三分毒, 不谈剂量只谈成分就是在耍流氓——不是, 那个, 我的意思是, 我就吃一点点海鲜, 就一点, 应该不会造成体内免疫系统的紊乱……只要我对这些东西不过敏。”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想起自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不记得过往病史, 说不定还真对这些东西过敏,连忙问道:“我应该对海鲜不过敏吧?”
“没有,你不是易敏体质,目前还没发现你对什么东西过敏。”谢亦回答,“但你现在情况特殊,平时要是身体好,随便你吃多少都没问题, 但现在——”
“现在我也很好!”董桑连忙接过话头,“今天早上的检查报告单上面不是写了嘛,一切都恢复良好、愈后良好,医生也说我除了失忆之外没什么问题, 所以海鲜应该还是能吃一点的。”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道:“反正点都点了,就别浪费了……”
“所以我说把这盘鱿鱼拿去退了,这样也不算是浪费。”谢亦说,“至于剩下来的这两盘墨鱼仔和虾滑——我和你分了?”
这样当然最好,但董桑拿不准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这么说了来逗她玩的,所以只能维持着矜持的样子,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抿嘴笑道:“不用平分,我只吃一点点就行了,一点点。”边说边还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真的只是尝那么一点点的味道。
谢亦倏然一笑,把装有鱿鱼的盘子推向她:“既然这样,那这盘鱿鱼也不退了,你之前一直都挺喜欢吃的,自从醒来以后还没吃过,今天就先尝尝味吧。”
董桑眼前一亮,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真的?”
谢亦笑着看向她,明亮的目光像是能看穿她的所有小心思:“你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
听他这么说,董桑下意识想要否认,但想起刚才话多嘴快导致的两场惨剧,那声“不是”就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出来,纠结再三,终是吸取了教训,没有再死要面子活受罪,小小声地“嗯”了一下,承认了。
“我就是想尝一点……世界上不遵守医嘱的病人这么多,也没见有多少人出事,没道理我吃就不行了……”
“你要赌概率吗?”谢亦平静道,“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可也没多少人像你这样,遭遇车祸之后又遭遇高空坠物,两个意外一起来的。”
董桑噎了一下,强自镇定地回答:“那……那说明我很幸运,遇到两个意外还活了下来,并且没有受多大的外伤。所以我吃海鲜也一定会没事的,又不是吃几大盘子,就一点点,尝一尝味道,不吃海鲜的火锅多没意思。”
谢亦一怔:“桑桑,你想起来了?”
董桑愣住:“想起了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他说,“‘不吃海鲜的火锅没有意思’,这是你失忆前和我来这里时经常说的话,每次一说完,你就会点一份海鲜套餐,吃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吃腻过。你还有印象吗?”
原来这是她以前说过的话吗?董桑有些惊讶,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还是和之前的几次一样,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歉疚地摇了摇头:“没有,刚才那句话是我随口一说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句话她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也没听什么人说过,就那么不经过任何思考地脱口而出了,简直和医生询问她国庆节在几月几号时的情况一模一样,难道这也属于被保留下来的常识之一?
……这都能被保留下来,她以前是有多喜欢吃海鲜火锅啊。
谢亦显然也和她想到了一块,因为他露出了一个哑然失笑的表情:“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算了,你也别就吃一点点了,想吃多少吃多少吧,今天是你出院的第一天,就当做是给你庆祝了。但之后你得好好控制一下自己,毕竟还是身体要紧,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吃海鲜自助,让你一次吃个够。”
“真的?”董桑惊喜不已,“是我想的那个海鲜自助吗?就是……每个人付一定的价格,然后所有的菜随便你吃到饱的那种?自助餐是这个意思吧?”
不怪她这么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实在是她不敢确定自己的那些常识在经过车祸之后有没有产生一点扭曲,比如说把某个词义给弄混搞错了之类的,要知道她刚刚还在为一点海鲜沫沫艰苦斗争,现在却告知她马上就能吃到海鲜大餐了,是个人都会感觉不敢置信的。
“真的,是这个意思。”谢亦含笑回答,倾过身捞出她锅里的虾滑,“你也别光顾着和我说话了,快吃吧,这虾滑不能烫太久,久了就会变老,不好吃了。”
董桑抿嘴笑着,看着他把虾滑盛进自己的碗里,心里就像是有小小的烟花棒在燃烧一样,释放着五彩斑斓的星子,既有马上能吃到美食的欢喜,也有他对自己这么照顾周到的贴心,后者的份量甚至比前者还要占得更多一点,看来比起美食,她更喜欢面前的这个人。
不过看着谢亦端起盘子,准备把剩余的虾滑都打进她锅里的动作,她想了想,还是阻止了他:“不用了,我吃这些就够了,剩下的都你来吃吧。你说得对,我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吃太多海鲜,要真吃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你确定?”谢亦停下动作。
“嗯。”董桑点点头,“反正之后还有海鲜大餐等着我,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我要是吃得多了,让身体恢复的速度变慢,导致迟迟吃不到海鲜大餐,那多划不来。”
谢亦失笑,“原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不过也好,你少吃一点,我也放心。”他说着,把放着虾滑的盘子搁下,指指鱿鱼,“那这盘鱿鱼呢,你也只吃一点点?”
董桑继续点头,嗯嗯两声:“尝尝味道就行。”
见状,谢亦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无奈之色:“我刚才就是和你这么说的,让你少吃一点,尝尝味道,可你却在那里推三阻四,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担心身体,想着今天这盘虾滑多点了,结果——”
“我就是礼节性地推辞一下,谁知道你居然当真了。”董桑心里也有委屈,“我们都结婚两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个性吗?还是说我失忆后性情大变,以前我都是有话直说的,不像现在这么——”
她想了想,选了一个不那么贬义性的词汇:“这么矫情?”
“那倒没有。”谢亦笑道,笑里有着无奈,更有着拿她没辙的宠溺,“你和以前一样,总是喜欢在这种事上面捉弄我,完了之后还抱怨我不解风情。”
“啊?是这样的吗?”闻言,董桑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以前的她不仅爱犯矫情,还喜欢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啊……怪不得苏冰儿说她大学时拿了女配的剧本,她还以为是因为她家里有钱呢。
不过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的,要不然对方以为她真的性情恶劣就不好了:“这个,我觉得我吧……我应该不是在故意捉弄你的,因为我就是这么个性子,就像刚才那样,你也看到了,这么一通矫情犯下来,最后差点吃亏的人还是我。”
说到这里,她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话,“如果我是故意想捉弄你的,怎么会选这么笨的办法。”暗暗地吹嘘了自己一把的聪明才智。
“我知道。”谢亦微笑,“我没觉得你在犯矫情,也不是在怪你,就是……”
他话语一顿,想起收到的那条离婚短信,神色就变得有些沉郁起来,眸光也黯淡了几分:“桑桑,有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不要藏在心里,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就像是在她出事之前,他每一次告诉她队里有事、无法按时回家时,她的回答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没关系”,而他也就真的这么以为了,直到收到那条离婚短信,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以前的那些包容理解都是她的口是心非,她其实对自己能不能按时回家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
如果当初她能多说一点,而他也能多想一点,他们之间的婚姻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了?
董桑不知道谢亦的想法,见他神情不对,还以为他们之前因为这事闹过什么误会,心想看来做人果然不能太矫情,不然不仅会自己倒霉,还会连累他人受罪。
其实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谁让她脸皮薄呢,一些话不拐弯抹角一点就说不出口,还爱装矜持,她自己也很苦恼,想扔掉这个坏习惯。
“我知道。”她垂下眸,怏怏地戳着碗里的虾滑,“但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呢?”谢亦注视着她,柔声说道,“我是你丈夫,是这个世界上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说出来?难道还怕我笑话你吗?”
这么多天以来,他除了照顾董桑和忙碌工作以外,就是在思考着之前的婚姻问题,终于让他发现了症结所在:想要好好地维系一段婚姻,夫妻之间的坦诚交流是必不可少的。
他不是第一天忙工作了,也不是第一天晚归家了,甚至在半年前还有过连续一个星期出任务不着家的经历,但那个时候董桑还是和他甜甜蜜蜜的,得知他有好几天不能回家时,第一个反应是惊讶抱怨,再接着是撒娇关心,最后才是表示理解,而不是像她出事前那样,除了一句淡淡的“我知道了”,就是一声平静的“你要当心”,夫妻间几乎没有正常的交流。
而现在,董桑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重新对他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可在他要出任务时,她的态度还是和没出事前一样,平静淡然得没有丝毫波动,或许是因为失忆导致的生疏客气,也或许是失忆前的那段日子她过得印象深刻,让她就算忘记了一切,也下意识地遵循了原来的处理方式。
谢亦原本准备慢慢来,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真心,尽量把工作在白天完成,实在不行也是留到后半夜,绝不压缩减少两人的相处时间,这样即使妻子恢复了记忆,应该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决绝地提出离婚了。
然而,刚才的海鲜一事让他忽然意识到,想要挽回这段婚姻,光有行动是不够的,还需要两人间的交流,要不然这么你藏我猜的,迟早会重蹈覆辙,所以才对董桑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不要藏着心事来让他猜,他猜不准,也害怕去猜,把喜欢的、讨厌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都说出来,他会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永远都不会笑话她。
因为她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