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张爱国一颗颗的扣子解开,背对着高淑语站着,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他用力太大,直接把扣子从衣服上拽了下来。

扣子躺在手心里,张爱国觉得手心中火烧火燎的热,那扣子好像就是一个发热源,烫的张爱国手心疼。

在高淑语连声质问中,张爱国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他似乎听到大脑里嗡的一声,好像一根棉线扯的紧紧的,那嗡嗡声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着,然后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的炸开了。

张爱国拿着扣子,用力抡起胳膊就往地上砸去。

那小小的扣子摔在地上,又滚了几下,没了踪影。

高淑语这一下可是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张爱国和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两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没矛盾,尤其是生活上的琐事,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不会朝夕相对,看到的全是对方的优点。可一旦结婚,整日在一起,也不像以前端着了,两人之间不同和差距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高淑语有时也会陷入深深的沉思,当初那么多追求自己的男生,自己怎么就看上张爱国了?

和张爱国结婚后,高淑语每天看到的都是他的缺点。两人打小的生活环境不同,生活习惯差距较大。

高淑语习惯了每天洗澡,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再累她都要去洗洗澡再睡,而张爱国,别说洗澡,就连洗漱刷牙都懒得做。

高淑语不止一次提醒他,上完厕所要洗手,可张爱国就是不洗。高淑语一个人在家没事,就整天盯着张爱国,只要看见他进了卫生间,必定在门口守着,好听一听水龙头开没开。

高淑语的这种盯人,让张爱国很烦。他本来就嫌高淑语事儿多,各种琐事都要计较,所以在高淑语多次盯梢并叫着让他去洗之后,张爱国就更加不愿意去洗了,有时自己原本想洗的,为了在气势上压制高淑语,他也故意不去。

两人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积越多,后来的两人几乎不怎么交流,张爱国就忙他的,高淑语在家里等待生产。

可就算这样,张爱国也没有发过脾气,平日里不管高淑语怎么尖叫,他也就是听着,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出去转一圈。像今天这样摔东西,还是第一次。

所以高淑语完全吓住了。

她不敢相信张爱国竟然当着她的面摔东西!

惊慌中,高淑语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说:“你摔东西?!”

张爱国没有转身看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道:“我和你说了,我很忙,马上就要收尾,特别关键。你看爸,好几天都不回家了,我能按点下班已经很好了。”

高淑语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脑袋发蒙,嘴里一直念着,“你竟然敢摔东西,你竟然敢摔东西……”

听到张爱国的话,高淑语突然叫道:“那是我爸,不是你爸,你爸早死了!”

张爱国立刻转过身,眼睛都是红的,看着高淑语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那是我爸!你不要整天挂在嘴上!还有,这扣子你凭什么摔,这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

张爱国突然就笑了,他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淑语,一面看着她一面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抬手扔在了地上。

“好,你买的,还给你!”

张爱国说完,开门就往外走。

高淑语没想到他竟然要走,连忙追了出去。

王芳华早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她从没听见过张爱国如此生气,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进去会更让他生气,想着还不如当没听见好,等两人不吵了,再叫张爱国出来说一说。

可没想到张爱国竟然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王芳华连忙站起来,追了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高淑语已经追出门,一只手扶着腰冲张爱国喊:“你去哪?”

张爱国没说话,只穿了一件衬衣,背对着她们换着鞋。

王芳华连忙过去,对张爱国说:“是啊,爱国,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

张爱国已经把鞋穿好了,转头对王芳华说:“妈,我今天去所里住,大家都冷静一下。”

张爱国说完,推开大门就要走。

王芳华立刻道:“爱国,你穿上外套啊,外面冷着呢。”

张爱国再也没回答,也没看高淑语一眼,径直离开了。

王芳华站在门口,呆呆的看向高淑语,高淑语已经哭成了泪人,还在那里叫着,“你走了就别回来!”

王芳华长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闺女那么大的肚子,也不忍心说她什么,只能走过去,拉住高淑语的手,道:“你说你何必呢,把自己气成这样,把爱国也给气走了。”

高淑语也觉得自己委屈,看着张爱国离开的方向道:“妈,你不知道,他……”

高淑语把话说到这里,又咽了回去,她能说什么?她难道要说张爱国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爱他,或者说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和她结婚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她的父母?

高淑语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王芳华看着高淑语,轻声道:“妈妈理解你,你现在是大着肚子,每天也不出门,也没个朋友什么的,刚毕业就结婚在家里等着生孩子,最好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妈妈理解你。不过你既然怀孕了,咱们就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再说,是不是?你和爱国吵有什么用,他难道还能不去工作?像爱国这么上进的孩子不多,你得知道珍惜。”

高淑语听着她妈的话,紧紧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王芳华把高淑语送到卧室,见她不说话了,还以为高淑语想明白了,又道:“今天晚上就不要管他了,让他去所里睡吧。爱国压力也很大,这次关系着他的转正,你要这么想啊,他这么拼还不是为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要多理解他不是。好了,休息吧,一会儿把汤喝了。”

王芳华看着高淑语躺在床上,然后侧过身躺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以为高淑语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便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

钱豆豆手里捏着刚到手的工资,她拿到工资时数了很多遍,这个月她加班比较多,工资里有加班费,所以到手的比上个月多了十几块钱,钱豆豆高兴的不得了,就想着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给钱之云,剩下的这些钱她能攒起来,买双鞋子了。

钱豆豆把钱分成了两份,一份放在上衣口袋里,是准备给钱之云的。剩下的那十几块钱她都塞进了裤子兜里,自己准备攒着。

回到家后,钱豆豆就往她姑姑卧室里去,钱之云果然正坐在床上,下半身用被子盖着,坐在床上织毛线。

“下班了?”钱之云抬头看一眼钱豆豆问。

钱豆豆嗯了一声,站在钱之云面前,“你给我弟弟织毛衣?”

“是。”钱之云说,“这天凉了,得抓紧了。”

钱之云一边织一边说,“厨房里给你留着饭呢,你去吃吧。”

“嗯。”

钱豆豆答应了一声,可并没有走,钱之云只能抬起头看向钱豆豆,“还有事?”

钱豆豆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来,交给钱之云,“今天发工资了。”

“哦。”钱之云赶紧把毛线放在身边,接过钱就数了数,数完了,数目不错,便收了起来。

钱豆豆看着钱之云把钱都收好了,这才放心要出去。

“哎,对了,豆豆你等等。”钱之云突然想起什么。

钱豆豆停下脚步,看着她姑问:“怎么了,姑姑。”

“周末你弟弟回来,你这也发工资了,我去买点肉,咱们包肉包子怎么样?”

钱豆豆笑道:“行啊。”

钱之云抬眼看向钱豆豆,“那你叫你对象也来。”

钱豆豆愣住了,“叫他来?”

“是啊。”钱之云见钱豆豆傻乎乎的,只能把棒针又放下说,“这一年又一年的,你越来越大。豆豆,不是姑姑说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得把握好。”

钱豆豆头有两个大,心想说不让她嫁人的是她姑,如今说这种话的还是他姑。

“你啊,让你对象,叫什么来着,张和谐是吧,让他来家里一趟,我和你弟弟都在,就算相看过了。抽时间,你也去见见他家里人,争取啊年前看能不能把事给办了。”

“什么事?”钱豆豆彻底懵了。

“还什么事呢,结婚的大事啊。”钱之云道。

钱豆豆指指自己,不敢相信的问:“姑姑,你让我结婚?”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让了?”钱之云见钱豆豆傻乎乎的,便提醒她,“张和谐这么年轻就成了主任,听说和你们厂子关系也铁着呢,你得抓住他啊豆豆。”

钱豆豆立刻说:“不是,姑姑,我不是因为他是主任才和他处呢,我……”

“我知道你不是,可现在人家是主任不是吧你就说。”钱之云白她一眼,“你记住,好男人啊到处都被惦记着,你不抓紧,就让别人勾走了。”

钱豆豆小声道:“张和谐不是那种人。”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钱之云重新拿起棒针,道:“你啊,占住他,再结了婚才算呢。你想想,他是技术部的主任,你弟弟马上就要毕业,去厂子里工作,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真不行,让他去和你们厂长说,这不把你弟弟的工作都解决了?”

钱豆豆面有难色,她知道虽然张和谐和厂长关系挺好,但他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自己,再说了,张和谐也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人。如果让张和谐去给她弟弟说情,张和谐肯定不干。

钱豆豆只能对她姑说:“张和谐没那么大的权利,他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他自己。而且我弟弟学校包分配工作,你就不用操心了。”

钱之云有点不乐意了,“你弟弟学校是分配,可谁知道能分哪里啊,现在谁不知道咱们整个市里就数你们厂子效益最好了。所以,豆豆,能让你弟弟去你们厂,还是要去你们厂,对吧。”

钱之云瞧一眼钱豆豆,又小声道:“再说了,本来也该是你弟接他爸的班不是?只不过那时他年纪太小,只能让你顶了。”

钱豆豆听了,咬咬嘴唇,一肚子的话硬是咽了进去,最后道:“那行,姑姑,我叫他来。”

这周末转眼就到,钱之云在家里忙的热火朝天,又是和面又是剁馅的。

钱豆豆自然是要帮忙的,只不过钱之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她:“行了,豆豆,你去洗洗手,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外面接张和谐去吧。”

钱豆豆正擀着面皮,道:“不用接,他知道地方。”

钱之云直接把擀面杖从她手里抽出来,说:“那也得去。”

钱豆豆无奈,只能站起身来往外走,她表弟王华就在院子里坐着看书,高高的个子,往那里一坐,上半身老长了。

钱豆豆看他一眼,道:“你要不要跟我出去接人?”

王华立刻说:“我不去。”

钱豆豆只能自己去了,站在大门口无聊的往外张望。

张和谐骑着自行车往钱豆豆家来,这一路兴高采烈的,心想钱豆豆终于让他去见她家里人了。车把上还挂着买来的点心和糖。

这都是提前问过钱豆豆的,钱豆豆想了想说她姑姑特别喜欢吃甜的,尤其是桃酥和蜜三刀,越甜越好的那种。

张和谐就去买了四包点心,又买了些水果糖和奶糖,顺便买了一兜苹果和几个罐头,往网兜里一放,挂在车把上就悠悠骑着来了。

钱豆豆看见张和谐来了,连忙对着他招手。

张和谐推着自行车看着钱豆豆笑,钱豆豆被他笑的挺不好意思的,便拉着张和谐的车把说:“笑什么呢,快进来吧。”

钱豆豆的表弟王华看见张和谐来了,立刻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是呆呆的杵在那里,没什么表情,就跟外面的电线杆子一模一样。

张和谐看见他便说:“王华对吧。”

王华傻傻愣愣的,“嗯。”

张和谐把自行车停好,拿下车把上的网兜,笑着说:“我是不是来晚了,应该早点来包包子。”

钱豆豆惊讶的看着他,不解道:“我也没和你说今天吃包子啊。”

张和谐指指自己的鼻子,“闻到了,肉馅的味道,还有葱姜,另外还有发面的味道。”

钱之云已经从厨房出来,她腰上系一个围裙,往厨房门口一站道:“是和谐啊,快进来吧。”

张和谐连忙打招呼:“姑姑好。”

“好好。”钱之云一手的面粉,就站在门口说:“王华,还不快领你哥进屋去。豆豆去沏茶。”

张和谐摆摆手说:“不用了,姑姑,我帮你包包子。”

说完,张和谐就到处找盆,问钱豆豆:“洗手盆在哪里?”

钱豆豆看他跟真的一样,笑道:“你还真的洗手啊,跟真的一样,你还真的会包包子不成?”

张和谐一脸严肃,“怎么不真了,我会包包子。”

这下轮到钱豆豆意外了,她认识的张和谐都是工作中的张和谐或者和她一起吃食堂的张和谐,钱豆豆从来没有想过他还会什么包包子,讶异的抬头看着张和谐:“你真的会包?”

“包包子就是小菜一碟啊。”张和谐说,“我很小就能自己做一大桌的菜了。”

钱之云站在门口看着,见张和谐真的去洗手了,连忙说:“会包也不能让你包啊,王华,还不去把你哥拉客厅去。”

王华大傻个子往前走几步,就拽住了张和谐,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哥,进屋吧。”

张和谐只能作罢,跟着王华进了客厅。

钱豆豆去厨房倒开水,就听到她姑姑说:“我看他那架势,应该是真的会包,可以啊,这孩子还什么都会,工作工作干得好,竟然还会做饭!”

钱豆豆只是笑不说话,抿着嘴偷乐。

她姑姑看她一眼,就说:“看你高兴的,以后有福享了。”

钱豆豆脸红了,泡好茶先给她姑留下一杯,这才往客厅端。

钱之云那边也收了尾,赶紧把包子上锅,然后就去客厅找张和谐说话去了。

这一进屋见桌上摆了满满的东西,知道是张和谐拿来的。

王华立刻说:“妈,都是你爱吃的点心。”

钱之云就笑道:“你看,来吃个饭还花那么多钱。以后就当是回自己家吃饭,可不许再买东西了。”

张和谐连连说好。

钱之云坐下了,给王华使个眼色,王华就出去玩了。

“之前见过你和豆豆,我当初还以为是哪家混小子呢,态度也不好,真的对不住啊。”钱之云对张和谐说,“后来豆豆和我说,你俩是正经谈恋爱,都有结婚的打算,我才知道,你们不是玩呢。”

钱之云这话刚说完,钱豆豆立刻说:“姑姑,我没说我们要结婚……”

“这谈恋爱就是冲结婚去的。”钱之云打断了钱豆豆的话,然后看着张和谐笑,“你说是不是啊,和谐。你们都到年龄了,只是谈着玩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对不对?”

张和谐点点头,“是的,姑姑。”

钱之云一看这有戏啊,自己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张和谐把话接过去了,这就是他也认定豆豆了,这是好事啊。

钱之云满意的看一眼钱豆豆,自己都有点羡慕自己这侄女了,虽然早就没了爹妈,可命好啊,找一个前途远大的男人,还会做饭,说话又风趣,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你们能这么想,我就很欣慰。”钱之云道,“你知道的,我家豆豆爹妈去的早,我啊,就怕她被骗了。这下好了,你能有这个想法。那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和谐你啊,没事就回家吃饭,有什么想吃的,给豆豆说,让豆豆给我捎个话,我给你做。”

张和谐便道:“好的,我知道了姑姑。”

钱之云心里开心死了,自己这该问的都问了,便要去厨房看看包子,想着吃饭的时候再多问问张和谐,看看他爸妈都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这要结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父母是要问的,兄弟姐妹也是要问的,不问怎么能行呢。

*

张友善给戚川写完回信,就赶紧塞进信封,然后把信扔进了外面路上的邮筒里。

她随身带着的哨子上,现在又多了一个钥匙,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她抽屉上的钥匙。

她把所有的信都从学校搬了过来,一封封整理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她和戚川竟然写了这么多的信。

张友善在每个信封上都写上了编号,每一封信放进抽屉里的时候,她又都抽出来读了一遍,戚川的字潦草极了,看见那些字张友善就想笑,好像又看见了他炸毛一般的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冬天打篮球时头顶上方冒着的热气。

张友善一封封的看完,又整整齐齐的把信塞进了抽屉里。

抽屉里除了戚川给她写的信,还有她的一个日记本。

张友善把日记本打开,郑重的在上面写下了日期。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六日,晴。

三姐,今天是大晴天,不过还是冷了很多。

妈妈说你那里也是冬天,你那里下雪了吗?再有半年你就要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张友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上去,三福现在不在国内,她没办法给三福寄信,只能写日记。经常在写日记的时候就给三福写一封信,告诉她最近又发生了什么。

张友善写了今天吃了什么,周围又长胖了之类的话,写的差不多了,才停下笔。

张友善抬头看着面前的台灯,灯光温温暖暖的,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般。

对面张抗抗卧室里,周围又哭了起来,张友善这才把目光从台灯上移开,笑着提笔在日记上写下了,三姐,周围又哭了,你猜他这次哭是饿了还是尿了?

张友善写完这句话,用笔头点着自己的鼻尖,点了许久,才在下面又添了最后一句,三姐,你恋爱了吗,我好像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