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人吧本来就是这样,相互体谅相互帮忙是两个人的事,相互厌恶互相埋怨也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孤掌难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蔡恨竹和周蔡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已经许久了,蔡恨竹嫌自己千疼万疼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原本他就不同意周蔡和刘娟结婚,可周蔡非要结。结婚后蔡恨竹提过不只一次让他们搬出去住,可周蔡又不同意,事事以刘娟为重,刘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所以蔡恨竹是万般厌恶。

可周蔡也有他的委屈,他就想啊,当初我要参军,你们死活不让去。我要下乡锻炼,你们也不让去。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这个老婆得让我自己选吧,选了之后你不是不满意就是撵我们出去住,生了孩子更不得了,人家奶奶看孙子那叫一个疼啊,整天抱着都不舍得放,你呢?

周蔡委屈,自从周焱出生,蔡恨竹可以说就没给抱过孩子,更过分的是,她连晚饭也不做了,和周长海在单位食堂吃,吃完再回家。

你不吃也得给你儿媳妇做个晚饭吧,周蔡想,周焱小的时候离不开人,得一直看着或抱着,你让刘娟怎么再去做饭?有天周蔡回家,就看见刘娟把周焱背在身后,在厨房里做饭。

刘娟见他回来,啥也没说,别过脸就抹开了眼泪。

周蔡当时就想啊,这叫什么事啊。

所以,两人这么对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这几年所有的怒火都积攒了一起,终有爆发的时候。只不过这次没选对时间,赶上了除夕。

除夕的帝都没有下雪,但是干冷。这里的传统和打渔张也不一样,这里人都是晚上要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中午就不怎么计较了。

所以中午的时候蔡恨竹就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周长海见大中午还吃面条,没有在家吃,借口出去接周怀玉就出去了。

周蔡一看是面条,就带着自己媳妇儿和周焱出去找地方吃了。

就这,你过个年什么都不准备,家里一点油烟味也没有,整天就是坐在客厅嗑瓜子喝茶,收拾一下你孙子弄的那些东西有那么累吗!

周蔡的抱怨更多,此刻他就像一只憋气憋了许久的气球一样,一边使劲憋着,一边往里充着气,马上就要爆炸了。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

周蔡就说:“你辛苦做什么饭了妈,你去看看,那些菜有你做的吗,不就是去我姥姥那里拿来了现成的,然后往盘子里一搁啊。你整天闲着没事干,就不能帮帮忙收拾一下。孩子不给看,房子也不收拾,怎么样啊你想。”

蔡恨竹想的倒是很彻底,索性就说了出来,“我想什么你不知道?你们单位分了房子,你为什么不出去住?干什么赖在我这里。”

周蔡气的头疼,觉得自己和蔡恨竹简直无法沟通,道:“什么赖在你这里,周焱这么小,你总催我们搬出去,搬什么啊,那里房子小的很,一居室,孩子连走都没走的地方,你但凡心疼一点你亲孙子,你也不能说这话吧,妈。”

周蔡一口一个妈,可谁都能听出来,他的那一声声的妈丝毫没有一点感情,就是在埋怨蔡恨竹。

蔡恨竹指指楼上,“你老婆不是很能干吗,怎么还用得着我帮你们?行了,你啊,爱收不收,不收就在这里摆着,谁也别收!”

周蔡冷哼一声,道:“不收就不收。就是谁也别收!”

周蔡说完转头上了楼。

蔡恨竹要气死了,也蹭蹭蹭的走去了厨房。

菜都摆出来了,可没有一个人下来。蔡恨竹知道自己和周蔡吵架,周长海一定听见了,刘娟也听见了,可谁也不下来,就在上面听着,跟没他们事一样。

蔡恨竹一个气急攻心就忘了周怀玉还在这个家里呆着。她坐在餐桌上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个人也没下来,实在是越等越气,就干脆蹭的一下站起来,看着二楼喊:“你们吃个饭还用我三催四请是不是?你们怎么这么大的脸啊?我做好半天了,你们就在楼上歇着?吃饭再请你们?”

蔡恨竹对着楼上一阵嗷,还没嗷完,一楼的门就开了,周长海快速跑出来,指着她小声道:“你要死啊,你喊什么喊。”

蔡恨竹见周长海出来了,还骂她要死,就说:“你才要死,你们全家都要死!”

蔡恨竹骂完,周长海一巴掌扇了过去。

蔡恨竹和周长海结婚多年,第一次挨打,那一巴掌扇的她两眼发昏,人都愣住了。

半天,蔡恨竹捂着脸不敢相信道:“你,你打我!”

周长海难得大男人一次,指着蔡恨竹的鼻子骂,“你再给我说一遍,谁要死!”

蔡恨竹正要对骂,突然余光瞥到楼梯上面站着的周怀玉,这才想起来周怀玉还在这里,那句你们全家都要死也肯定让周怀玉听了去。立刻就吓的胆儿颤,连连对着周怀玉道:“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怀玉看着蔡恨竹,手抬起来指着她,颤巍巍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要下楼,可周怀玉只觉得双腿发软,刚下了一层,就撑不住了,连忙扶住了扶手。

周蔡和刘娟也出来了,周蔡赶紧在后面扶了周怀玉一把,刘娟就抱着周焱,冷冷的往下看着,一副不关我的事,我倒是要看你怎么办的样子。

周怀玉缓了一会儿,感觉脑子里不再呼呼呼的响了,就对周蔡说:“你去把我的大衣拿来。”

周蔡还扶着周怀玉,刘娟立刻在一旁道:“你扶着爷爷,我去拿。”

周长海已经不想再和蔡恨竹计较,也去扶周怀玉,“爸,你拿大衣干什么,我扶你回房间。”

周怀玉勉强腾出一只手,对着周长海挥了一下,说:“不了,我回我家。”

那边刘娟已经把大衣拿来了,周长海知道他爸的脾气,是个说走就必须走的性格,便扶着周怀玉下了楼,然后给他披上大衣。

蔡恨竹已经暂时忘了自己被扇一巴掌的事了,看着周怀玉颤巍巍的身体也开始怕了,可她又怕火上浇油,不敢说什么,就在后面一直想招呼着,却都被周长海挡了回去。

周长海扶着周怀玉往外走,走到客厅门口,周怀玉抬腿迈过门槛,就这么轻轻一抬,整个人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大年初二一早起,周励就一直眼皮跳,跳的他有些心慌,便去找张抗抗。

张抗抗在厨房准备早饭,周励捂着自己的右眼皮就往厨房去,张抗抗转头看见是周励,便说:“这是怎么了,捂着眼?”

周励苦着一张脸,对张抗抗说:“媳妇儿,我一起来眼皮就跳,我有点心慌。”

张抗抗放下手里的勺子问:“哪只眼睛?”

周励指指自己的右眼,“右边这个。”

张抗抗嗯了一声,喊外面的五福:“五福,去你作业本上撕点纸来。”

五福听了,也不问为什么,在自己作业本上撕下一个小角角,然后给张抗抗送去。

张抗抗拿起那小纸角,问周励,“用你的口水还是我的?”

周励笑了,“你的。”

张抗抗舔一下纸,然后贴在了周励的右眼上。

周励指指自己的右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啊,破解灾难的意思。”

“什么?”周励不懂。

可五福懂,她小时候她妈就给她贴过,连忙对周励道:“周爸爸,我给你说,这有说法的,你不是眼睛跳吗,贴上个白纸,意思就是跳了也白跳。”

周励被逗的啊,感觉自己不行了,便说:“还有这个说法。”

“那当然。”五福说完,往张抗抗手边看了一眼,问:“妈,早晨吃什么?”

张抗抗就说:“你老爷爷昨天晚上念叨了豆芽汤,今天家里正好有豆芽,我准备做豆芽汤,行不行?”

五福立刻说:“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

五福说完就跑去给几个哥哥姐姐广播去了,今天早晨吃豆芽汤。

周励在一旁看着,说:“我去洗洗手,帮你弄。”

张抗抗倒是不需要他帮忙,可也不想看他闲着,总想着教他几个菜,省的她哪天不在,他也不至于饿着。

“行,你去洗手吧。”张抗抗说。

周励洗干净手回来,张抗抗已经把豆芽洗干净倒进笊篱里控水呢。

“我干啥?”周励问。

张抗抗想了想说,“你剥蒜吧。爷爷喜欢吃这个就大蒜。”

“行。”

周励说完就去拿了三个大蒜头,张抗抗看见吓一跳,问他:“你剥这么多?”

“慢慢吃呗,中午不是人多,多剥点出来。”周励道。

今天是初二,是已经嫁人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张抗抗和张萍萍都在张鹤轩身边守着,要来的自然是张领娣。张领娣自从张鹤轩出狱后,每年初二都会正式的回来一趟,不管之前是不是天天都要来,这一天还是会特意再来一趟的,这是个传统,不能丢。

因为张领娣平时就常来,所以每年初二也不会特意做的多隆重,只是姊妹三个有个在一起机会,三个人聚在一起,聊着天做顿家常饭,再守着张鹤轩一起好好聊一聊,这个年才算圆满了。

张抗抗把沥干水的豆芽倒进一个面盆里,然后盛了两大勺面粉,往里嗑两个鸡蛋,然后放盐,花椒粉,外加一小勺油,最后加了些葱花,就算可以了。

周励在一旁看着,不停的说原来就是这么做的啊。

张抗抗嗯了一声,“和你爱喝的茄子汤是一样的做法。只不过豆芽不吸油,更清爽一些。”

张抗抗说着话,把盆子里的食材搅拌了一下,面粉遇到鸡蛋变成了面糊,然后都挂在了豆芽上面。

张抗抗起一只锅,里面刷一层油,拿勺子把面糊豆芽一勺勺的放下去煎,一面已经定了型,赶紧翻另一面,两面煎的金黄,就算是煎好了。

盆子里的豆芽都煎好了,周励那边的大蒜也剥完了,这时张萍萍推着车子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周励在那里剥大蒜,就说张抗抗:“怎么让周励干上活了,那不是有好几个孩子呢。”

周励连忙笑道:“没事大姐,我自己想剥的,正好和抗抗说说话。”

周励见张萍萍自行车后面驮着一大包的东西,连忙站起来说:“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周励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帮张萍萍把东西拿下来,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些土豆啊红薯啊什么的,就问:“这是哪里弄的?”

张萍萍便说:“一个老乡种的,这啊都是新鲜的,你们明天不是就要走了,我托他给弄了一兜,你们走的时候拿着。”

周励看着满满一大兜,知道这是张萍萍一番心意,也不能说不要,连忙说:“谢谢大姐了。”

“抗抗说你爱吃红薯,五福又喜欢土豆。”张萍萍说这话把手洗干净了,往厨房一看,见张抗抗已经把豆芽入锅了。

“都快做好了啊。”张萍萍问。

“嗯,马上就能吃饭。”张抗抗说。

一家人吃早饭,围着桌子每人一碗豆芽汤,二福想喝辣的,特意又加进去一些辣椒酱,这一吃完,辣了一头的汗,总算舒坦了。

张鹤轩最有感触,一边喝一边说:“你们奶奶做这个做的最好,那时候我在里面,什么也不想,就念着这一口。”

张抗抗听了,和张萍萍对视一眼,颇感酸楚。

等到上午九点多,张领娣就带着孩子们来了,张抗抗看见张领娣就问:“我二姐夫呢,怎么没一起来?”

张领娣就说:“我回娘家他来干什么。”

当然这也是个玩笑话,张领娣怕挨张鹤轩的骂,说完就立刻解释道:“家里的压水井坏了,他在家里修呢,修完就过来。”

张领娣说完,连忙偷偷看了一眼张鹤轩。

张鹤轩沉着一张脸,指指张领娣说:“你啊,老二!”

张萍萍在一旁道:“我看你是大过年就来找骂了,是不是?”

张领娣笑道:“我不就是为了让爷爷高兴吗?”

“你那哪是让爷爷高兴,你没看见给爷爷气的!”张萍萍瞪她一眼。

张领娣立刻说:“爷爷,我错了,我以后不再乱说话了。”

张鹤轩看着这姊妹三人,见她们这个岁数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也笑了。

人就是这样,在外面,面对这个操.蛋的社会的时候,你有一万个面孔,要坚强,坚强的不像个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一到了家里,再坚强的人也变成了小孩,和兄弟姐妹在一起时,不管年龄几何,在彼此眼里,永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可以随意的笑,可以随意的哭,可以随意的打闹玩笑。

姊妹三个因为张抗抗去上学,张萍萍也去上班,其实并不能经常见面,这一见面,三个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围在堂屋的炉子前,说起了话。

三福见她们三个坐在一起,就羡慕的不得了,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连忙去泡来一壶茶,又不忘给张鹤轩的紫砂壶也泡上茶。

都整的差不多了,三福带着大妞她们去她们房间说话,又等了一会儿,就和二福商量着让张抗抗他们姊妹三个好好的聊天,他们几个去做饭得了。

张二福自然同意,他好久不下厨了,正好得一个机会展示展示。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就去厨房干活,小一点的像四福五福,就在屋里玩。

四福五福玩的烦了,就想出去。五福心野,家里实在管不住她,就拉着四福出去转转,说自己好久不回打渔张了,想找自己的小伙伴去。

四福自然是言听计从,他习惯了和五福在一起,这分别许久,两人再见面,也不掐了,倒是配合默契,一个干什么,另一个必须要跟着。

四福五福出了门,就在门口看见他们大姑了。

张正花正扯着个脖子往里看,见门冷不丁的打开了,还吓了一跳。

四福对这个姑姑毫无好感,五福更没有感觉,两人看见张正花后都当没看见,像空气一般就无视了。

张正花见两人谁也不理自己,连忙喊住了四福:“四福,你大哥是不是没回来?”

四福看张正花一眼,问:“你找我大哥干什么?”

张正花吞吞吐吐的支吾着:“不是我找他。”

然后又道:“你看你这孩子,我问你你大哥回没回来!”

五福看着张正花,就说:“没!”

张正花气的瞪着眼睛,对五福说:“你这孩子,越来越像你妈,没一点礼貌,哪有这么跟姑姑说话的。”

五福气哼哼的问:“谁是我姑姑。”

张正花就想伸出手拧五福一把,可看见四福已经这么大了,长的这么高了,自己绝对不敢冒然伸手,她知道,前面那三个大的,虽然对她也不怎么样,可毕竟认她是姑姑。这两个小的就不是了,他俩压根不认自己。自己这么一掐,两人就敢还手,他们才不把她当长辈呢。

张正花只能瞪一眼两个人说,“行啊你俩,厉害死你们吧。”

张五福立刻回嘴道:“呸呸呸,大过年的说死死死的,不吉利。”

张正花哼一声,扭啊扭的就走了,她这一走,两个孩子谁也没动,就在一旁看着,看她还有没有什么幺蛾子。

五福就不明白了,看着四福问:“四哥,你说她找咱大哥干啥?”

四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人亲眼看着张正花走了个没影,这才要办自己的事。两人走了没多远,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一个穿一件男士棉大衣的女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四福看着她,怎么也是没见过,完全一张陌生脸。

四福还以为哪里来了个傻子呢,连忙把五福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身体挡住五福,问:“你干什么?”

四福不认识何艳丽,一点也不认识。

何艳丽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跑了,如果这么多年一次不见,自然也不认识四福,可她偷偷来看过张抗抗,也就见过四福,不过这许久不见,四福又长高了,她也十分惊喜,问:“你是四福吧。”

四福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何艳丽看着四福,看着看着眼睛里就湿了,四福瞬间就知道她是谁了,在身后推了五福一把,五福立刻懂了,转身就往家里跑。

她一路跑到了家,本想喊张抗抗,可一想不太对,五福毕竟也长大了,处于一种直觉,她也觉得不应该叫张抗抗,就悄悄溜进厨房,对着二福和三福说了几句。

二福还没听完,棉衣都没来得及穿,一件薄毛衫就冲了出去。

三福在房间嘱咐大妞:“姐,我们出去一下。一会儿我妈如果出来问我们,就说我们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千万千万别让她出来找我们。”

大妞不知道这几个人怎么了,可看着三福那恳切的表情,也点点头。

三个人跑出去,二福一眼就看见了何艳丽。

二福冲过去,一把拉过去四福,瞪着何艳丽问:“你来干什么?”

何艳丽见这些孩子都来了,只有大福没出来,就说:“你们大哥真的没回来?”

“他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二福看着何艳丽问。

何艳丽面对二福就不想对着四福那样了,有点怕,便小声道:“我,我就是来看看。”

“看看?”三福在后面红着眼眶道:“你怕不是来找大哥要钱的吧。”

何艳丽看见了三福,立刻说:“三福也长成大姑娘了,有说亲的了吧。”

三福听了,立时气的脸都红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指着何艳丽身子尽发抖。

五福看见了,立刻抓住她三姐的手,对着何艳丽道:“呸,你说话不要脸。”

何艳丽自然知道五福是张抗抗生的,对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便说:“有你个外人什么事!”

五福不愿意了,直着身子就往何艳丽身边走,问:“什么外人,她是我三姐!”

何艳丽白了她一眼,说:“不过是个小老婆生的。”

五福气的就想打人,立刻骂:“你说谁是小老婆,你才是人家的小老婆,不要脸!”

何艳丽哪里被一个小孩骂过,此刻恼羞成怒,伸出手就想抓住五福。

可她的手刚伸出来,就被二福紧紧的捏住了。

何艳丽吃痛的叫了一声。

二福冷眼看着她说:“我说过了吧,不许你再来找我们。你去找我我不理你,你竟然去找大哥。你这几年在大哥身上吸了多少钱了?你还是人吗?”

三福只觉得何艳丽身上的男士棉大衣眼熟,忽然想起来,大福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着何艳丽就说:“这是,这是大哥的衣服!”

二福看着何艳丽,啐了一口:“你就是个吸血鬼!你连大哥的衣服都要拿来穿,你知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上学,从秋天到冬天就一身衣服穿着。你倒好,还敢来找他!”

何艳丽吞吞吐吐道:“你先放开我,放开我再说。”

二福使劲捏着何艳丽的手腕,道:“你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正好你自己找上门来了。你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小时候说扔下我们就扔了,这时候看着我们都上班赚钱了,你就要吸血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别想。”

何艳丽立刻说:“好,我知道了,你先放手。”

二福不肯放,看着何艳丽道:“你不用再去找大哥,我和你说清楚,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住,知道你那几个儿子在哪上班,也知道你家那个小的,在哪里上学。你别逼我,你再去找一次大福,你看我不去你家把你们家给点了,既然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二福说完,用力甩开了何艳丽的手。

“你!”何艳丽不敢置信的看着二福。

“我什么我?”二福也回敬何艳丽一眼,道:“我不是张大福,不会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给我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再出现在这里,否则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我不敢干的。你再来一次,让我见到了,或者知道了,我先拿你那小儿子开刀。”

二福的话说完,何艳丽就叫了起来,她怒气冲冲的看着二福,喊道:“你敢!”

二福看着何艳丽,瞬间那被她气的发抖的心凉了下来,他此刻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多看她一眼,二福就怕自己是要吐了,同样是她生的,一边被她抛弃了,一边则是她的心肝儿。

二福垂下眼睛,狠狠道:“你不信就试试。滚。”

何艳丽惊恐的看着二福,又转头看看自己的三福和四福,剩下的两个孩子也都怒目而视。

她不甘心的转头走了。

何艳丽走了,五福和四福也没什么心情出去玩了,五福拉着三福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五福攥紧了,说:“三姐,我们回家。”

四福也跟在后面,招呼二福说:“二哥,咱回去吧。”

二福愣在那里,头依旧垂着,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四福,你回去把自行车推来,我要去个地方。”

三福听了,立刻折回来,问:“二哥,你要干什么?”

二福轻轻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去散散心。放心吧,你二哥不会做傻事的。”

二福说完,就对四福道:“你去推车吧。咱妈问的时候,就说我有点事出去了,中午不用等我吃饭。”

三福和五福都看向二福,两人谁也没说话。

四福把自行车推出来,二福骑上自行车就要走,五福在后面使劲拉着自行车的后座。

二福转头看向五福,“怎么了,五福。”

五福就问:“二哥,你一定回来的吧。”

二福就笑了,说:“晚饭前我就回来了。”

五福这才松开手道:“那二哥,我们在家里等你。”

二福骑上自行车,挥一下手就走了。

三福和五福两人手牵着手,看着二福离开。

五福问一句三福:“三姐,你说二哥去哪了?”

三福望着远方,默默摇摇头。

二福把自行车蹬的像飞机一样快,他只有在这个时候,全身都在动的时候,奋力向前的时候,才能忘掉那些需要他赶紧忘记的事情。

二福蹬的飞快,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往哪里蹬,只是手握着车把,随意的往前骑,他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可能就会崩溃。

二福连外套也没有穿,只穿了一件薄衫,那薄衫还是张萍萍织的,当时张萍萍给几个孩子每人织了一件毛衫,二福就一直穿着。

他知道,他这一生最该感谢的是谁,也知道他这生最要回报的是谁。他从来没有回避过自己的家庭问题,不管是谁对他的家庭关系怀有疑问时,他都不怕别人知道。因为二福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后妈是伟大的,他和弟弟妹妹也是幸运的。其他的,张二福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就在何艳丽找来的那一瞬间,二福知道,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绝情。他会讨厌何艳丽,会恶心何艳丽,会再也不想见到何艳丽。他怕这种感情,对二福来说,他习惯了对人的情感,在他的世界了,只有他爱的这一家人,还有其他人。

除了五个福娃,还有张抗抗、周励他们,对二福来说,世界上的人都是其他人。

对于这些人,二福总是笑脸相迎,有求必应,以至于每个人说起张和谐的时候,都会竖起大拇指,这个人不错,很义气,好着呢。

可二福自己知道,除了自己的家人,他从来没把任何人当成一会儿事。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群体。

家人,其他人。

而何艳丽的一次次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多年来试图营造的世界。

这个圆满的平衡,在何艳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被彻底打破了。

这两个群体中突然又滋生出一个新的凸起,那就是他恨的人。

二福知道,这个世界上,恨也是一种感情,甚至是比爱要更强烈的感情。

爱或许可以包容一个人,温暖一个人,可也只是或许。

而恨,足够吞噬一个人。

二福疯了一般的蹬着自行车,如锋利刀刃一般的北风呼呼的往他身上冲击,穿过他毛衫上的缝隙,像一把匕首一样用力的割着他。可二福却像什么也感受不到一般,只是疯了一般往前骑。

二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骑了多久,骑了多远,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正推着车子站在一个大门口。

那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对春联,一边一个福字。

二福呆呆的看着那扇门,才意识到他竟然来了这里。

二福推着自行车,看着那扇门,看了许久,他突然调转车头,就往回走。

可大门却在此刻响了,一个大高个男孩走了出来,看见二福后,惊奇的说:“你,你不是那个,那个……”

男孩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二福叫什么,却转头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姐,姐,有人找你。”

二福正要阻止他,钱豆豆听到叫声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这一出来就看见二福在外面站着。

钱豆豆看见二福后吓了一跳,不敢相信道:“张和谐?你怎么来了?”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张和谐。”大高个男孩突然一拍手说。

钱豆豆赶紧走出来,就看见二福的脸色煞白,然后看他只穿一件毛衫,握着车把的手已经全白了,没有半点血色。

钱豆豆连忙对她表弟说:“去,回屋把你的大衣拿来。”

那男孩听了,赶紧往屋里跑。

再出来,手里多了件衣服。

他把大衣递给钱豆豆,钱豆豆赶紧拿着衣服,给二福披上。

二福身量高,钱豆豆个子矮,她踮起脚尖,给二福披大衣的时候,二福轻轻的弯下了身子。

钱豆豆看着二福,用力把大衣给他裹好了,然后一颗扣子一颗扣子的系上,说:“你怎么回事,穿这么少就出来,你看你把自己给冻的,你不冷吗?”

钱豆豆念叨着,把扣子给系完了,这才抬头看二福。

她抬头那一瞬间,就对上了二福的眼睛。

二福的眼睛狭长,平时钱豆豆都不敢正面瞧他,总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怪害怕的,有点凌冽又有点冷。

可这时候,当钱豆豆看向二福的时候,二福的眼眶都是红的。

钱豆豆从来没见过二福这个样子。

她惊讶的望着二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豆豆的表弟在一旁看着,识趣的小声说一句:“我给我妈说你出去了,放心吧。”

说完,他就把大门关上了。

钱豆豆好像没听到她表弟的话,低头看一眼二福的手,见他的手没了半点血色。

钱豆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的就把手覆了上去,这么轻轻一碰,差点没把自己冷死。

她心疼的看着二福,见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立刻小脾气就上来了,对着二福叫道:“你怎么回事,你看你穿的那么少,手也凉透了,你不想活了!”

二福看着钱豆豆,听她在自己面前发脾气,嘴角轻轻一动,眼睛就那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