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依然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衣服,脚下是一双球鞋。这天已经很冷了,刚刚还下过一场雪,可他身上的衣服依然单薄,那件从入秋就穿着的外套,在寒风中,单薄的衣角不时的被吹翘起来,露出里面的厚毛衫。
张爱国一向对穿什么怎么穿没有关心,他每个星期洗一次衣服,星期天的时候把这套衣服洗干净,晒上一天,星期一再穿上。一身衣服几乎没有替换的,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洗,来来回回的晒,膝盖处的磨白倒是越来越明显。
张爱国从教室门口经过时,里面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还都在庆祝那个被选走的同学,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整个班级都在沸腾,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曾经无数次给班里带来荣誉的全系第一,早早就离开了教室,更没有人注意到他此刻正从教室门口经过,低着头,脚步无比沉重。
张爱国此刻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机械的在走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要往哪里去。
从教室门口进过的那一瞬间,高淑语亲眼看见他从前门经过,连忙往后门看去时,那个身影又掠了过去。
高淑语连忙追了出去,她在张爱国身后紧紧跟着,想叫他,可又觉得他此刻的背影竟如此凄凉,她竟然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高淑语只能在张爱国身后慢慢跟着。
张爱国走出教学楼,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就那么机械的往前走,寒冷的北风吹在他身上他似乎也感觉不到,就那么顶着东北风,往前一步步的挪着。
高淑语在张爱国后面跟着几乎走了大半个校园,她觉得自己的手和脚都要被冻掉了,北风吹的她鼻尖通红,耳朵也像透明了一样,红红的,直到她觉得她实在太冷了,快撑不住了,才喊了一声:“张爱国。”
张爱国模糊中听到有人叫他,他微微转过身,就看见了高淑语。
可就是那一转身,高淑语对张爱国的感情,完全变了。
他们同班两年,高淑语只觉得张爱国成绩好,人又踏实,不管见了谁都只是轻轻微笑一下,一身衣服可以穿好久好久,但却一点也不邋遢。
高淑语觉得张爱国很特别,至少不像班里其他男同学那样,用那种探究的目光去看她,像看一个永远也得不到手的猎物一样看她。只有张爱国看她时不一样,他的眼神纯净的不带半点杂质。张爱国看她的时候,好像她就是一个孩子,而张爱国也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交流,永远是纯粹的、坦诚的、干净的。
所以高淑语喜欢张爱国,愿意接近他,因为他与众不同,更或许因为他和别的那些男生不一样,没有用那种目光看过她。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张爱国转身看她的那一瞬间,高淑语觉得,她突然就爱上了这个大男孩。
如果你见过饿着肚子四处寻找食物但一无所获的独狼,就能知道,张爱国此刻的目光竟和那种独狼一模一样。他的眼眶泛着红,转头的那一瞬间,高淑语只觉得深深的震撼,里面有一种绝望,又带着不甘,一种困兽犹斗的感觉,壮烈又苍白。
高淑语被张爱国强烈的目光深深的震撼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感觉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如此近过,又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张爱国那么远过,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站在她的对面,可她知道她的名字,但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她又对他一无所知。
张爱国转身看着高淑语,看了许久,又重新转过身去,继续机械的往前走。
之后的时间就已经不再是时间了。刚刚下过雪的寒冬,高淑语第一次没感觉到冷,也是第一次没有觉得累,她就跟在张爱国的身后,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就那么跟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绕着学校走了多少圈,直到走到双腿双脚都没了力气,没了知觉,直到张爱国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说我们回去吧时,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寒假将至,高淑语在将要离校的第二天,听到了一个消息,张爱国生病了,高烧不退。
张抗抗自从看了张友善的成绩后,连续两天没有怎么讲话。一个家庭,如果妈妈生气了,整个家都会是死气沉沉的。
张友善这两天大气都不敢喘,早晨也不敢睡懒觉,每天都早早的起来,然后坐在书桌前看书,就为了让张抗抗看到,不至于更生气。
张抗抗忙着这一学期最后的考试,张友善学习的事她想放了寒假之后好好的给她补习一下,一个假期的恶补,张抗抗觉得成绩怎么也会上去,至少不至于再考个倒数回来。
周励自然也不敢再替张友善求情,那天把成绩单拿给张抗抗看的时候,张抗抗还没来得及发火,周励已经率先当着张抗抗的面训了五福几句,然后最后说,还不赶紧回你屋学习去。
张友善就在周励的掩护下,平平安安的度过了第一关。
张抗抗早晨起来看见五福在房间里看书,看见她知道学习了,也不想一直叨叨她,做好了早餐就对张友善说了一声,让她在家好好待着,不要随便出门,她要去上课了。
五福就等着这一句了,她赶紧答声好,就竖着耳朵努力的听。
直到院子里自行车响了,然后大门被关上了,五福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妈走了。
五福长长舒口气,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上,然后立刻把书一合,就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
周励也早早出门了,家里就剩下她自己,简直不要太自由。
五福仔仔细细算了算时间,离张抗抗放假还有一个星期,她还有一个星期的自由。
自由来之不易,她要好好珍惜。
五福先跑去厨房,把早饭端出来,然后坐在厨房里吃完了,吃的饱饱的,就去拿好她的钥匙。
她的钥匙和她的哨子挂在了一起,因为五福经常会忘带钥匙,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戴上那个哨子,从小就开始戴着,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哨子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张抗抗为了防止她总是被锁在门外,就干脆把钥匙和哨子系在一起,这样,张友善就再也没忘记过拿钥匙。
她从厨房走出来,跑进客厅把她的帽子和手套都戴上,捂的结结实实了,就出了门。
把大门一锁,张友善就决定去找周励。
本来她是有很多朋友的,可她的朋友一放假都回老家了,张友善就没有朋友可以玩了,她很孤单,唯一期盼的就是她三姐快点放假,回来陪她玩。
没人和她玩,张友善只能去找周励了。
她总是趁张抗抗走了之后跑去找周励,周励没事的话就带着她转转,忙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她,可她并不寂寞也不孤单,她就坐在那里那些人训练,看着他们站队,看着他们跑步,听着震天响的口号声,张友善就觉得很有意思。
张友善蹦蹦跳跳往里面走,捂的结结实实的,只露出两个眼睛,她的眼睛很大,总是滴溜溜的转。
张友善走啊走,就看见隔壁家的那个大男孩在篮球场打球。
张友善心想他也挺孤单的,总是一个人在这里打球,一个朋友都没有。
张友善想着想着就觉得他很可怜,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张友善啧了一声,继续走她自己的。
可那人却喊了一声,“哎,小孩。”
张友善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看后面,又看看前面,确定是在叫她,便皱起了眉,“你叫谁?”
“叫你,小孩。”戚川说。
他手里还拿着篮球,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运动衫,在寒冷的冬天,到处都是冷飕飕的,光秃秃的,就连两边的树枝,也是光秃秃的,干哑的没有一点生气。
这幅画面里,只有戚川是鲜活的。
张友善站在那里看着,就觉得周围一片死气沉沉中,画面最中央的这个大男孩,是唯一灵动的,因为他的头顶上正汩汩的冒着白气。
张友善捂的结结实实,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可就算这样,戚川还是看出来了,她在偷笑。
“你笑什么呢?”戚川问。
张友善把手套摘下来,伸出手往下拉了拉高高的毛衫领子,这才露出嘴巴,说:“我笑你傻。”
戚川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你看看你的头顶上。”张友善走近了,指着戚川的头顶。
戚川只能抬头,可他一抬头,那汗气自然也跟着向后飘,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看什么?”戚川什么也没看见。
“你的头顶都在冒白烟。”张友善干脆走到篮球场的围栏边,看着戚川说。
“哦,这个啊。”戚川倒是不在乎,看着张友善说:“你是住在我家旁边那个小孩吧。”
“我九岁了!”张友善反对道。
“好吧。九岁的小屁孩。”戚川笑着说,“你捂那么厚不热吗?”
“我倒想问你那么冷的天,你穿那么薄不傻吗?”
戚川:……
他第一次被一个九岁的小孩怼的哑口无言。
“好吧。你去干什么?要不要打篮球?”戚川问道。
张友善摇摇头,“我妈说了,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她说完,摆摆手,“我去找我周爸爸了。”
戚川指指自己,“我是陌生人?”
“你不是吗?”张友善说完,就要走。
戚川想了想,虽然是邻居,但好像也算是陌生人。
他看着张友善一个小屁孩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又自己打起了篮球。
张友善往前走,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戚川,见他一个人在那里不停的投篮,免不了又啧了一声,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竟然孤单到想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和他一起打篮球。
张抗抗中午从学校赶回家,周励和张友善都在,她匆匆回卧室换了件衣服,然后看一眼在书桌前端端正正看书的张友善,对周励说:“我去做饭。”
周励指指厨房,“我都打来了,在锅里热着呢,等你回来开饭。”
张抗抗哦了一声,然后小声问周励:“她一直在学习?”
周励有点为难,说实话吧,张友善小朋友就得挨一顿训,不说实话吧,他也不能对自己老婆撒谎。于是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去把饭端进来。”
周励站起身就往厨房走,张抗抗只能走到五福卧室门口,往里看一眼说:“出来吃饭吧。”
五福听见后,立刻把书合上,还装模作样的舒展一下身体,然后看着张抗抗问:“妈,三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张抗抗便道:“快了,下周就能回来。”
五福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张抗抗的手说:“那我大哥呢,是不是一起回来?”
张抗抗没说话,抚摸了一下五福的头发,喃喃道:“你大哥已经长大了,妈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不过要过年了,应该回回家吧。”
五福抬起脸看着张抗抗,睁着圆圆的眼睛问:“妈,你怎么了?”
张抗抗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
“那我四哥呢?我四哥一定会回家的,对不对?”五福问。
张抗抗听到说四福便笑了,道:“你四哥啊,明天就来了。”
五福差点就跳了起来,兴奋的在房间里转着圈。周励端着锅从厨房出来,见五福在客厅转圈圈,就问:“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么高兴。”
“周爸爸,我四哥要来了。”
“我知道。明天下午我去接他。”周励说。
张抗抗抱歉道:“明天要麻烦你了,我明天实在去不了。”
“放心吧,明天我正好没事,下去一趟。正好去看看二福也,还有冯坤他们。”
周励把锅放下,张抗抗连忙去端里面热着的菜。
周励立刻说:“让我来,烫。”
张抗抗手正要去碰,听到周励的提醒,连忙提了上来。
周励轻轻拍一下她的手,笑着说:“这么烫,看也不看就去端,冒失!”
五福在一旁像看好戏一样看着,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说:“你俩,够了!”
周励把菜都端了出来,五福赶紧去摆碗筷。
张抗抗早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说:“五福,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五福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妈,我一直都这么乖的好不好。”
周励和张抗抗相视一笑,两人谁也不说话,就等着五福开口。
这一顿饭吃的,周励和张抗抗两人聊了聊今天的趣事,一向最爱说话的五福却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饭要吃完了,她才酝酿出感情,对张抗抗说:“妈,今天我洗碗。”
“你洗?”张抗抗笑着看她,“行啊,你洗吧。”
五福立刻又说:“明天早晨我也洗。”
“行。”
“我洗完碗就去学习。”
“行。”
“妈,我今天晚上准备学到九点,不,十点。”
“那很可以。”张抗抗说。
“那妈,明天去接我四哥,我也去行吗?”五福终于说到了重点,可怜巴巴的看着张抗抗。
其实这如果换做以前,她早就直接说要去了,可这次不是考了个倒数第二吗,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勇气提要求,只能先表现好,表现好了,再提要求。
张抗抗考虑了一会,说:“这个可以考虑。”
“真的?”五福叫起来,“那我明天一早起来叫你啊,周爸爸,我们早点去,先去看我二哥,冯叔叔他们,然后中午在他们食堂吃顿饭,再玩一会儿,最后正好去接我四哥,行不行?”
周励哭笑不得,“好家伙,你这一秒钟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五福高兴坏了,她能去接她四哥了。
第二天一大早,五福就醒来了,见周励和张抗抗那边还没动静,自己裹上厚棉袄,带上张抗抗给她织的粉红色的帽子和手套就往外冲,手里还提着一个饭盒。
五福一出门,就看见邻居家那个孤单寂寞热的大傻子在门口拍球呢,五福瞥他一眼,回头把自己家大门关上,再转头偷看他的时候,那个大傻子已经不拍球了,在看她。
五福觉得自己怎么也和他说过话了,而且住的这么近,总不能当不认识,便打了个招呼。
戚川抱着篮球,见她拿着饭盒,就问:“你去吃饭?”
五福晃晃手里的饭盒,“我去打饭。”
“哦。”戚川说,“那正好,我也去。”
五福瞪大了眼睛,“你也去?”
“哦。”
两个人并肩走着,五福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戚川。你呢?”
“张友善。”
“你几岁了?”
“九岁。”五福说。
戚川嗯了一声,道:“怎么是你出来打饭?”
“因为我爸妈还在睡觉。我醒的早。”五福看着戚川,摇摇头说:“你难道一个朋友也没有吗?每天都是你自己。”
戚川一下子就笑了,“我有朋友,但不在这里住。”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食堂,五福按着平时吃的打好了饭,要走的时候就看见戚川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想了想觉得两个人一起来的,让他自己吃饭怪不好的,干脆就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说:“你吃饭快不快?”
戚川不知道这个小孩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依然点点头说:“还行吧。”
“那你再快一点,我坐在这里陪你吃,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走,我还是很有义气的。”
戚川差点一口饭喷出来,说:“那行吧,我抓紧。”
他三下两下的就把早饭吃完了,和五福一起走。
五福炫耀着说:“我告诉你啊,今天我要去接我四哥回家。”
“你还有哥哥?”戚川问。
“有啊。我一共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五福很骄傲。
“那他们人呢,我见你家就你自己啊。”
“我大哥在读大学,三姐也是。二哥工作了,四哥上初一。对了,我今天去接的就是我四哥。”五福说着还不忘加一句,“我和我四哥关系最好了。”
“那挺好。”戚川羡慕道,“我也有一个哥哥,当兵去了,很远。”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五福自然要回家,分别时还和戚川再见,说等把她四哥接回来,他们可以和他一起玩,他一个人怪可怜的。
戚川郑重的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小家伙,觉得莫名可爱,包的结结实实的,“好,一言为定。”
张抗抗想都没想到五福竟然去给家里打饭,欣慰的看了周励一眼,周励也说五福长大了,懂事了,夸了半天,最后一句,如果学习成绩再提上去,那就完美了。
五福为了能去接她四哥,当然连连保证自己会好好学习,等吃完早饭,三个人就出门了。
张抗抗推着自行车去学校,想先去送他们到车站,三个人一出门,五福就看见戚川还在门口站着玩呢。
五福觉得自己已经和他是朋友了,便打了个招呼。
周励看着戚川,便问:“你是戚团的小儿子?”
戚川立刻说:“叔叔好,我是戚川。”
周励嗯了一声,又问五福,“你们认识?”
五福很爽快的说:“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
张抗抗瞪她一眼,“你倒是和谁都能成为好朋友,你这么小一点。”
“妈,这叫有志不在年高,交朋友不在年龄。你不懂。”五福倒是很有道理。
张抗抗被五福说的哑口无言,就听见旁边的戚川叫:“婶子。”
张抗抗笑了笑,然后三个人就走了。
五福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还不忘和戚川说再见,“我走了啊,等把我四哥接来,我再和你玩。”
周励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着张抗抗,横梁上坐着五福,就说:“我听说戚团现在的老婆不是这俩孩子的亲妈。”
张抗抗在后面坐着,听到这里吓了一跳,“也是后妈?”
周励就觉得这个也字怎么听起来这么凄凉啊,便回:“听队里说戚团的老婆早就死了,这是后娶的。”
张抗抗哦了一声,“我就说,他俩看起来年龄差不少。”
张抗抗把两人送到车站,这才往学校赶。
周励一人带着五福去县里,坐上大巴车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两人下了车看已经快十点了,就干脆直接去了冯坤的工厂。
可周励这趟扑了个空,只见到了赵永红,二福和冯坤都不在,两人去省城开会了。
一直到了下午,四福上完最后一节课,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就看见周励和五福正站在门口呢。
五福看见她四哥,跟疯了一样窜了过去,大叫一声:“四哥!”
四福这半年来又长高不少,正是能吃能睡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窜了好几窜,看见五福跑过来,笑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又叫了周励:“周爸爸,你们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周励说,“本来你妈也要来,可她今天有考试,实在来不了,我就带着五福来了。”
“回家?”四福愣了一下,问:“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回家啊。”五福看着四福说。
四福小声在五福耳边问了句:“是回你家,还是打渔张?”
五福纠正道:“咱家,咱家!”
四福吐吐舌头没继续说话,周励已经接过他的书包,“走吧,能赶上最后回去的车。”
张抗抗下午考试结束的早,考试完就赶紧去买东西,想着回去给孩子们做一顿好吃的,她也许久不见四福,想一想四福小时候的事,最可爱的就是他,最护着张抗抗的也是他,他是那时候唯一一个把张抗抗当成亲妈的孩子,总喜欢抱着她的大腿,可这一上初中,张抗抗也结婚后,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四福也长的越来越大,性格还是像小时候,软软的。
张抗抗去买了肉买了菜,又去买了些点心糖还有瓜子,自相车的车把上挂满了东西,叮叮当当的骑着车就往家里去。
回到家张抗抗就先把肉给处理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块飞水,捞出来后又用清水洗干净,控干水分就开始炒制。
四福喜欢吃肉,和五福还有周励一样,都喜欢吃红烧肉,张抗抗就准备做一道红烧肉,然后再炒个蒜薹肉丝,白菜豆腐,最后是一道大葱炒鸡蛋。
张抗抗平时上学紧张,其实这大半年来做饭的机会很少,也就是星期天在家的时候会做一顿,有时下午没课回来的早也会做个简单的晚饭,但大部分都是在食堂吃,这手生了许久,一下子做这些菜,竟然有些慌乱。
张抗抗把肉炒了一下,炒出油来,然后倒上开水,这肉就咕嘟嘟先炖了起来。
肉炖上了,张抗抗开始收拾蔬菜,冬天太冷,洗个菜能把手给冰的骨头缝里疼,幸好这里二十四小时供热水,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就是热水,至少洗什么都不冰手了。
所有的菜都洗好切好,等着他们回来再炒,张抗抗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
五福他们如果回家,依着五福的性格,肯定就在外面喊起来,这敲门一点也不符合五福的个性,张抗抗就站在厨房门口问一句:“谁啊?”
袁仙仪站在外面,听到里面有人问话,立刻道:“是我,袁仙仪。”
张抗抗听是她来了,还在想自上次来了家里,袁仙仪再也没来敲过门,今天也是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来了。
张抗抗连忙去开,“等一下,我开门。”
张抗抗把门打开,就看见袁仙仪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她,“五福她妈,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亲戚,刚刚我在大门口遇见的,说是找周团长,我就给带进来了。”
张抗抗听了,连忙往外迈了一步,这一看,竟然是华若!
华若背着一个小包站在袁仙仪身后不远处,正四处看着,见张抗抗出来了,冷不丁问一句:“周励不在家?”
张抗抗没想到华若竟然来了,立刻说:“他不在,出去了,不过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阿,不,妈,你快进来,进来说。”
华若听了,眼睛看向张抗抗,嗯了一声,然后就往家里走,这刚进去一步,就对后面的袁仙仪说:“麻烦你了,要不是你,这么冷的天我还得一顿找。来,来家里坐坐。”
袁仙仪立刻笑咪咪的,说:“我在这里站着就闻到香味了,这是做的什么饭啊这么香。”
袁仙仪就是这种人,给她个台阶,她立马能抓住,很自然的就跟了进来。
张抗抗看着两人,想说什么,可毕竟结婚后还没和华若正式见过,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人家华若并没觉得尴尬,没等张抗抗关上门呢,就已经自己走进了房间。
她第一次来这里,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一般,背着她的小包就往里走,走到客厅,先是把包挂在门口的架子上,然后就里里外外参观起来。
袁仙仪跟着华若后面也进了屋,看着华若在屋里转悠着看,就说:“婶子这是第一次来吧。”
华若听见问她,便说:“是第一次。”
张抗抗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连忙说:“你们在屋里坐着,我去烧水泡点茶。”
张抗抗说完,连忙去厨房烧水。
华若听了张抗抗的话,转头看一眼张抗抗,看见她匆忙去厨房的背影,一万分不满的叹了口气,又转过头,继续参观。
这一切都落在了袁仙仪的眼睛里,她心里窃喜,也没说什么,就在沙发上一坐,看着华若参观。
华若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五福的房间。这屋里两间次卧,一个里面虽然什么都有,可一看就是没有人住的,床上连褥子和被子都没放。这个小的倒是有人住,掀开门帘,就是一张书桌,华若看一眼上面的书,小学教材,就知道,是个孩子住在这里。
华若一双眼睛冰凉凉的,毫无感情的从书本上扫过去,手里还掀着布帘,就听到坐在沙发上的袁仙仪说:“这个应该是五福的卧室。”
华若听了,攥着布帘的手松下来,对着袁仙仪礼节性的笑了一下,然后走到沙发前坐下,问:“你住在隔壁?”
“是啊,婶子。就在隔壁。抗抗搬进来的时候,我来过几次。”
华若听袁仙仪叫抗抗抗抗的,就说:“看起来你们关系挺好。”
袁仙仪笑的一朵花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抗抗忙啊,还要上学,根本不在家,一天天的见不着个影子,想找她都找不到。”
华若听了,原本就一直皱着的眉,此刻皱的更厉害了,说:“她还上学?”
“是啊,你不知道吗,抗抗是大学生,厉害着呢。”
华若回忆了一下,觉得周励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毕竟自从那次周励去找她之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她也一赌气,想着就干脆当没有这个儿子算了,也不再和周励联系,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华若越想越觉得不对,她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就这么拐走了自己的儿子,还让他们母子嫌隙,便和周怀玉打听了地址,考虑了整整一天就坐车来了。
华若此刻就庆幸自己来的对,她本来还想着周励得过上回家就有热汤热饭,伸手就有干净衣袜的生活了,可来了才知道,这张抗抗竟然天天不在家,还上什么大学?!
华若立刻问袁仙仪,“那她这么忙,怎么顾家,怎么给周励做饭了?”
袁仙仪笑着说:“据我所知,抗抗中午一般都不回家的,她在学校吃。周团长就吃食堂。”
“那,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袁仙仪指指外面,“在部队上小学,中午不回家,也是吃食堂。”
华若听了心肝颤,心想我儿子为了你都不要我这个妈了,你竟然天天让他吃食堂!
华若正生气,张抗抗倒是端了茶来,一进来就看见华若那比哭还难看的脸,拉的那么长,立刻端了茶过去,说:“妈,你喝水。”
然后又端另一杯给袁仙仪,“嫂子,你的。”
袁仙仪一双眼睛含笑的看向张抗抗,接过水后也不喝,就往旁边的茶几上一放,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张抗抗不理她,转向华若道:“妈,你怎么没提前和我们说一下,我也能去车站接你。”
华若声音冷淡,“那倒不用。”
她抬头看看时间,“这表走的准吧。”
张抗抗立刻说:“准。”
“那周励怎么还不回家,都这么晚了?”
张抗抗还没说话,就听见旁边的袁仙仪道:“周团长今天好像请假了吧,我听我家老戚说的。”
张抗抗只能接道:“是,他请假了,去县里了。”
华若就问:“去县里干什么了?”
张抗抗实话实说:“去接四福了,四福今天放假。”
华若那双眼睛啊,就再也不能从张抗抗身上离开了,她狠狠的盯着张抗抗,一双眼睛都在冒火,好像是在说你干嘛指使我的儿子去接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袁仙仪看着华若那马上就要爆发的表情,忍不住端起那杯水,装着喝了一口,试图用杯子挡上自己看好戏的表情。
可没等到华若爆发,外面五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在外面说:“戚川,这就是我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