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啪。”

小勺子掉在地上滚了一下,就停了下来。

周焱窝在在沙发里,嘴巴扁着,使劲的拿手推碗,一边推还喊着:“不不,我不。”

刘娟实在是没耐心了,一口饭都喂不进去,那勺子也掉在了地上,这混小子就差把碗给掀翻了,刘娟越想越气,干脆把碗往茶几上一搁,一双眼睛瞪着周焱就问:“你不吃是不是,是不是?”

周焱小脑袋一缩,眼睛看向门外,就不说话了。

自打刘娟生了周焱,就没有去上班,厂子里办了停薪留职,是她自己选的。

她看好了两层小楼,想着这房子住的多舒服啊,怀孕的时候请过几天假,在家里呆着,才突然发现,这到了白天,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在家里楼上楼下的转悠,沙发上躺躺,二楼转转,别提多滋润了。真不行,再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刘娟觉得自己快美死了。

打小就没有享受过的刘娟,一下子就进入了一个她梦想中的家庭,觉得自己真的是,怎么在家里待着都不够,这还没生呢,就办了停薪留职,美名其曰在家里养胎,不上班了。

周蔡就是一个耳根子软,他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后面刘娟腿肿脚肿的时候,连楼也不怎么下了,只要是周蔡在,她就会指使周蔡给她端饭递水的,就在床上瘫着。

蔡恨竹实在是看不下去,对周蔡说:“我生你俩的时候,最后一天了,还在工作,她身体好好的,每次检查都没事,干什么不去上班?”

周蔡有话说啊,“妈,她能和你比?你的工作就是办公室一坐,喝个茶就完了,中午还有食堂,比在家里还舒服呢不是?她那是什么,那是工厂,爬高上低的整天,能一样吗?”

蔡恨竹气的牙痒痒,“她什么时候爬高上低了,不就是踩踩缝纫机?有那么累?”

“你又没去过,你能知道?”周蔡把水倒好了,对蔡恨竹就说:“妈,我能养活娟和孩子,你啊,就不要多事了,成不?”

蔡恨竹气的要死,翻翻眼皮,决定不再理他,赶紧分下房子,出去住才好。

周长海也跟着劝她,说没多久就生了,别在这个关节出事啊,一切话生了再说,生了再说。

蔡恨竹就想着,好,我忍着。

可这一忍,就忍到了周焱出生,且这孩子已经快一岁半了,他们一家还没有搬出去的想法。蔡恨竹就想啊,你在这里住着,自己带孩子,我什么也不管,更不会搭手帮你,我看你怎么办。你爱住着住着呗。

蔡恨竹打定了主意,也就刘娟坐月子的时候,她给做过几天的饭,后来,蔡恨竹都是吃食堂,中午吃食堂,晚上吃食堂。

周长海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吃食堂,实在吃不下了,就去周怀玉家蹭一口,反正家里就是不开火,只有他们周蔡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吃饭。

这蔡恨竹吃过了晚饭,走着回家。她不到五十岁,身材窈窕,都得益于每天这么走着回家。以前蔡恨竹是下班后走着回家,有时还故意绕个远,非要走个一小时才行。现在正好,在食堂吃完饭就当是消消食了,这一趟走回去,竟有些微微出汗,一进门就听到里面刘娟训周焱的声音。

周焱不吃饭,还把勺子给推倒了,刘娟心情不好,把气全撒在了周焱身上。

“你不吃是不是?我辛辛苦苦做了饭,你不吃?”刘娟气哼哼的,指着周焱道:“你不吃,那一会儿饿了也没有!饿死你拉倒。”

刘娟说完,周焱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他妈,眼泪汪汪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娟见周焱哭起来,心里更堵了,坐在一旁抱怨,“你爸也不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我自己带着你,都快把我累死了,你还哭!”

蔡恨竹在院子里站着听,听了一会儿,见周焱越哭那刘娟骂的就越凶,蔡恨竹虽然不喜欢刘娟,可这孩子是自己的亲孙子,她就踩着小跟鞋,哒哒哒的走进了客厅。

这一进去,蔡恨竹就说:“吵什么啊这是,大老远就听到你在这里吵孩子了,跟他有仇似的,没事就吵!”

刘娟见蔡恨竹回来了,本来想弯身把勺子捡起来,听蔡恨竹一进来就训她,也就不捡了,道:“他不吃饭,还把勺子给扔了,我能不吵他吗?”

蔡恨竹把包往桌子上一放,道:“他不吃饭也是有原因的,不饿自然不吃,做的不好吃,也一样是不想吃。你一个大人,不先找找原因,就吵孩子?”

刘娟哼了一声,“我做饭是不好吃,那也没人给做啊。”

蔡恨竹听了,不愿意了,说:“你让谁做?我?我天天上班,哪里有时间回来给你们做饭!你也不工作了,在家带孩子,难道就不能做饭吗?”

“那不是你说我做的饭不好吃?”刘娟也很厉害,句句不让。

“不好吃就想办法做好吃一点!以前是很多东西见都没见过,自然不会做。这嫁过来也两年多了,该吃的该见的,都吃过见过了,还不会?”蔡恨竹看着刘娟问。

“那以前我没嫁过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回家做饭吗,怎么现在就不能做了?”

蔡恨竹被问的哑口无言,心想果然啊,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今天我可不趁机收拾了你。

刘娟也是,平时蔡恨竹说她,她就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或者就呵呵一笑,从来没有和蔡恨竹针锋相对过,今天也是被周焱这个小祖宗给闹的,一身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故意不给你们做饭的?”蔡恨竹气的哆嗦。

“我可没这么说,这话是你说的。”刘娟说完,就站了起来。

蔡恨竹见她要走,立刻冲过去一把拽住刘娟,“你说什么?”

“我……”刘娟看着蔡恨竹,见她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火都要喷出来了,自觉今天自己说的太多了,便退了一步,“我,我带周焱上去。”

刘娟说完就要去抱周焱,可蔡恨竹怎么能让她走,拿手死死拽着她,不肯让她离开。

“你不能走,把话说清楚了!”蔡恨竹叫起来。

“说什么啊还,都说完了。”刘娟弯下身子就要去抱周焱。

蔡恨竹死死拽着她,说:“不行,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今天你哪里也不能去。”

蔡恨竹小身板,又因为保持身材,晚上几乎没有吃过饭,又瘦又小的。而刘娟自从生了孩子做了奶牛,一天比一天吃的多,再加上自己很少出门,在家里带孩子虽然很累,但也就那一亩三分地上转悠,所以这两年到吃又胖又壮的,尤其是抱惯了孩子,上臂粗壮有力。她要抱周焱上去,就是不想和蔡恨竹再有过多纠缠,可蔡恨竹死死拽着她不让她走,她一个不耐烦,甩了一下胳膊,蔡恨竹竟然就那么生生的给拽倒了。

蔡恨竹往右边倒了过去,手将将扶住地面,才免得摔一个大马趴。

蔡恨竹趴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向刘娟,喊了起来:“你,你竟然敢打我!”

刘娟吓一跳,这是什么罪名?连忙去拉蔡恨竹,道:“妈,我怎么敢打你啊,你使劲拽我,我只是挣脱了一下,谁知道你就摔倒了,你快起来,我扶你。”

蔡恨竹怎么可能起来,就势一坐,就嚎了起来。

说来也巧,周长海和周蔡两人在家门口遇到,一起走了进来。

这一进来就看见蔡恨竹在地上坐着嚎,刘娟在一旁看,弓着身子,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倒是周焱,一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从沙发上下来了,正一点点的爬楼梯。

周蔡看见了,立刻跑了过去,先是追上了周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说:“你可不能这么上,小心摔倒了。”

周焱见他爸爸回来了,就指着刘娟和蔡恨竹说:“打架,打架。”

周长海在下面听了,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向刘娟。

刘娟立刻解释:“爸,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蔡恨竹已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叫起来:“没天理了,儿媳妇敢打婆婆了,没天理了!”

周长海连忙扶蔡恨竹一把,说:“你先起来,有话和我说。”

蔡恨竹闭着眼睛哭,偷偷瞄一眼周蔡,想看看他的态度,可周蔡并没有出声,就站在楼梯上往下看。

蔡恨竹见如此这般,怎么可能起来,她既然闹了,就要闹到底,把这刘娟给撵出去。

周长海不知道啊,还拼命的拉她,“你先起来,先起来。”

蔡恨竹死活不起来,就在地上坐着,见自己那该死的儿子竟不知道来问一句,只是站在那里看,那颗心啊,拔凉拔凉的。

周长海在一旁看着,见蔡恨竹是拉不起来了,只能去问刘娟:“你们这是怎么了?”

刘娟也委屈啊,心想我没怎么她啊,就是话赶话呗,怎么就坐地撒泼了。

刘娟便说:“爸,是这样的。周焱不好好吃饭,我喂他他也不吃,我就说他几句,我妈正好回来,说我不能说孩子,孩子不吃饭是有原因的,就是我做饭难吃。”

刘娟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看向周长海:“我妈说我以前穷,什么也没吃过没见过,嫁过来两年了,应该也见过了,怎么还是不会做。我本来就心里烦,然后就和我妈辩了几句。”

蔡恨竹听到这里,也不哭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她跟前的刘娟,想听她到底怎么说。

刘娟扫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周蔡继续说:“我俩说了两句,我就发现我错了,怎么能和我妈吵啊,我就赶紧抱上周焱回楼上,避免再和我妈吵起来。我妈不愿意,用力拽着我,死死的往下拉,我怕伤到孩子,就挣脱了一下,我妈就摔倒了。”

刘娟说完,看着周长海,然后又看向蔡恨竹,“妈,我错了,我不该还嘴,你说我什么我都应该听着,对不对的,都应该受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刘娟立刻又去拉蔡恨竹:“妈,你别生我的气了,我扶你起来。”

蔡恨竹感觉自己嘴巴里想吃了一个死苍蝇一样,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又恶心的要死,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喷火气,只想跳起来给刘娟一巴掌。

那刘娟可怜巴巴的,又要去扶蔡恨竹,就听见站在楼梯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蔡喊她:“刘娟,你来。”

刘娟看一眼周蔡,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周蔡看着那个心疼啊,便软了声子,道:“娟儿,上来吧。”

刘娟一听,从刘娟到娟儿了,就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连忙看一眼周长海,周长海只能说:“去吧,去吧。”

刘娟赶紧逃走,快步上了楼,走到周蔡跟前,周蔡拉她一把,就上了楼。

周长海见人都没影了,才对蔡恨竹说:“起来吧。人都走了,你还坐在这里有什么用?”

蔡恨竹已经要昏过去了,自己这本想着趁这次把刘娟赶走呢,好家伙,别说把人赶走了,就周蔡刚刚看她的眼神,一加一的嫌弃。蔡恨竹就知道,自己这次输惨了。

周长海见扶她不起,自己也懒得管了,往沙发上一坐,沉声道:“你别闹了。咱们平时吃食堂,家都不回,孩子也没抱过,没管过,周蔡对我们已经很大意见了,你再闹下去,你不怕以后连儿子都没了?”

蔡恨竹听了,哼一声,“是,我怕,我怕着呢,不像你,你两个儿子,这个没了,还有一个呢!”

“你!”周长海指着蔡恨竹,“怪不得刘娟和你吵,你看看你那嘴!”

蔡恨竹已经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周长海问:“我的嘴怎么了?没华若的好看,还是没她说话好听?”

周长海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别没事找事!”

蔡恨竹更不会退让,一家子都找她吵架来了这是,她就喊了起来:“我没事找事?对,我是没事,傻到自己带着个房子嫁给你,让你们姓周的住着,再娶个坏女人来对付我!”

周长海眼睛都红了,直直看着蔡恨竹,“行,行,你蔡恨竹,你真行!”

周长海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

蔡恨竹看着他离开,叫都没叫,重重的坐在了沙发上。

不用说,周长海一定是去周怀玉那里了。

果然,周怀玉打开门时,周长海就站在门外。

周怀玉皱着眉问:“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周长海摇摇头,一言不发,就进了房间。

“爸,我晚上在这里睡。”周长海进了屋,就往沙发上一躺。

周怀玉看着他,问:“是不是回去把事情一说,和周蔡妈吵架了?”

周长海便说:“没有,我还没说呢。”

“你没说?”周怀玉便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说呢。”

“现在说也晚了,周励不都早就抽调走了?”周长海喃喃道,“而且我那大舅哥也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让他帮忙,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就是多给咱们传点消息来。我实在是担心!”周怀玉着急道。

周长海立刻坐了起来,“爸,你别着急,你放心,明天我亲自去找他。一得了消息就和你说。行不行?”

周怀玉哼了一声,“你以前不管周励,这个时候再不管,我那大孙子有没有命回来,谁也说不好!我等你带来消息,还不如自己去问,要不然找周星去打听!”

周长海叹口气,“爸,你真的别着急,我明天一定去。还有周星,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打听到什么,你别问她了,你也别动你的关系,我明天一定去找,行不行?”

周怀玉听了,也不再说话,转身就进了卧室。

*

“有周励的消息了吗?”张抗抗一进家,张萍萍就追着问,“我听那大喇叭喊了,一听就吓死了。周励不就在南边?”

张抗抗也是不知道,无奈摇摇头看向张萍萍说:“大姐,我也不知道。”

“去找冯坤,让他打听打听?”张抗抗听了,立刻往外走。

“你去哪啊刚回来?”张萍萍立刻追出去。

张抗抗骑上自行车,“大姐,我去一趟县里,冯坤有周励爷爷的电话,我去要电话号码。我忙完就回来,不用担心我。”

眼看着张抗抗骑车走远了,张萍萍这才回家,回去看见张鹤轩就说:“哎,这算什么事啊。刚来吧,就又走了。”

张鹤轩摆摆手:“让她去吧,多跑跑,也不至于在家里胡思乱想。”

张萍萍叹一口气,就去衣柜把张抗抗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件晒在晾衣绳上。张抗抗这一趟来是来拿衣服,换季的,还没把之前的衣服拿出来晒呢,这又走了。

张抗抗骑着车一口气到了县里,在厂子门口等了一会儿,才把赵永红等出来。

赵永红见到张抗抗就问:“你怎么来了,来看二福的?”

张抗抗忙问:“冯坤呢,不在吗?”

“他出门了,不在县里。”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张抗抗问。

“今天一早走的,下周一才能回来。”赵永红见这天还凉这呢,张抗抗就急的一头汗,自知肯定出了什么事,便说:“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一样。”

“我来找冯坤要周励爷爷的电话号码,上次我忘记记下来了。”张抗抗说。

赵永红立刻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试探问一句:“周励是不是真的……”

张抗抗点点头,“一定是了。”

赵永红当即也吓坏了,说:“走,我带你去他办公室翻翻,他有个小本子,都是用来记电话号码的。”

张抗抗立刻跟着赵永红去了。

两人在冯坤办公室翻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个小本,赵永红说应该是被随身带走了,说让张抗抗别着急,等冯坤来了,她立刻给她学校去电话。

张抗抗只能先这样了,想着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二福。

赵永红便说:“别看了,二福也不在,跟着冯坤开会去了。”

“二福也去了?”张抗抗问,“他也能去?”

“技术交流。”赵永红说,“冯坤喜欢他,去哪里都带着,是我们厂的香饽饽。”

张抗抗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问:“真的啊?”

“那还有假?”赵永红说:“这孩子从小看看就会做,你做饭,他在一旁看一遍什么就都会了,现在也是,这机器啊,还有很多进口的,别人都弄不了,就他可以。这些天我听冯坤说他又自学英语呢,就为了能看懂那些操作手册。”

张抗抗没想到二福竟然这么能干,心里自然高兴。

可那笑容一闪而过,这些日子常做的噩梦再次浮现在张抗抗的脑海里,周励好像就站在自己眼前一样,浑身的血,什么都看不清。

张抗抗蓦然低下了头,就听到身边的赵永红叫她,“看见刚刚和我说话的女孩没有?”

张抗抗愣了一下,她没有注意刚刚过去的人,更不知道有谁和赵永红说话了,便说:“没有。”

赵永红赶紧拉了张抗抗一把,两人站住了,转身往后看去。

赵永红就指着同行的三个小姑娘的背影说,“最右边那个,叫钱豆豆的。”

张抗抗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刚刚和我说话的,就是她。”张抗抗点点头,看向那女孩的背影,瘦瘦小小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穿了一身的蓝色工作装,只看背影,却也是很好看。

“这个小姑娘啊,看上二福了!”赵永红笑着拍了一下张抗抗道。

张抗抗吃了一惊,连连问:“什么?二福?”

“是啊。”赵永红笑着说,“不说别的,就二福进我们厂那一年,好几个小姑娘都看上他了,说他聪明又踏实能干,长的吧,又有男人样。可二福,谁也不理,慢慢的,人家见他那个样子,小姑娘都知难而退了,就这个钱豆豆,有事没事就追着二福跑,还给二福洗衣服什么的。”

张抗抗压根没想到张二福这个小朋友竟然也有人喜欢了,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可转头一想,也是,二福都工作了,这种事免不了的。

“那二福怎么说?”张抗抗问,“我这一上学,家也不经常回,根本和他见不上什么面,见了也没听他说过。”

“他啊,我看着对谁都很好,对谁啊,又都不会付出真心。”赵永红对张抗抗道,“那次冯坤还和我说,二福这个孩子,所有的心都在家里,在他兄弟姊妹五个身上,对其他人都是笑嘻嘻的,可好像没谁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张抗抗嗯了一声,“我上次去找三福,给她生活费的时候,她死活不要,说二福去找她,给她很多钱。”

张抗抗继续对赵永红说:“这一年,三福的学费都没让我交,都是二福自己去交的。三福的生活费也是,都是二福一个人。”

赵永红就说:“要不然冯坤就说,说二福这个孩子对家里人是真的好。他上次带二福去省城开会,两场,第二场二福不参加,他自己就出去转,回来的时候给乐乐买了件衣服。你说这孩子,怎么能不疼他?”

张抗抗被逗笑了,“二福很知道知恩图报,知道你和冯坤疼他。”

“就是说。我还和冯坤说呢,我这是没女儿,如果有个年龄相当的女儿,一定让她嫁给二福。二福这孩子,真的,不光我俩夸他,整个工厂就没有说他不好的,就连看门的大爷,别人他可能不认识,你说要找二福,那比说找冯坤还好使,立刻给你叫去。”

“是吗?”张抗抗被逗笑了,这还是她那么长时间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以前他在家,我多多少少还能了解他一点。这一进社会,我就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了。很多人在家人面前和外人面前,都不一样。”

“大福呢?”赵永红问。

“大福?”提到大福的名字,张抗抗许久没说话,“大福一开始还会给家里写信呢,时间长了,好久不来信了。去年过年的时候也没回来。”

赵永红嗯了一声,“我听二福说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赵永红把张抗抗送到工厂外面,并向她保证等冯坤周一回来,一定会给她学校打电话。

张抗抗回去后就在学校里等着,一直到了周二,才接到冯坤打来的电话。冯坤已经联系了周怀玉,周怀玉说他也没办法和周励联系上,只能等着。

张抗抗知道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是最好的。可连天来的广播和报纸,张抗抗也不是没有看没有听,那些震人心魄的字眼一个个冲进她眼里的时候,张抗抗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傻了。

时光匆匆,明天和灾难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张抗抗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周励在的时候,争取每一分每一秒。

可此刻,后悔已经晚了。

张抗抗只能祈祷再祈祷,希望周励没事,希望能快点收到他的消息。

一九七九年三月底,学校外语系的学生早早的在校园里组织宣传,介绍四月一日愚人节的起源以及号召大家跟着在四月一日这一天找到自己身边的“四月之鱼”。

所以,直到四月一日这一天,有人在张抗抗宿舍门口叫她,下面有人找的时候,张抗抗还在床上躺着看书,听到来人叫她,便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张抗抗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就听到那人站在她身边惊讶的问:“你怎么还没下去?”

张抗抗这时才坐了起来,把书合上说:“你又不是外语系的,还跟着过愚人节?”

“什么愚人节?”那人愣一下,继续说:“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呢,一直没有下去吧。下面有人找你,舍管阿姨让我叫你的。”

张抗抗听了,立刻站了起来。

她略略有些发抖,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一样。

张抗抗转身就往楼下跑,那人在后面喊一声:“我看了一眼,是个穿军装的!你……”

张抗抗只觉得自己耳边嗡的一声就响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扑腾扑腾乱跳的心脏声。

张抗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楼,只知道她站在宿舍门口,看见周励的那一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张抗抗这么一扑,周励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一瞬间,他稍稍皱了下眉,紧接着就把手里的行李一扔,紧紧抱住了张抗抗。

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彼此,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抗抗听着周励的心跳声,过了许久才问:“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周励轻轻松开她,用手捧住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才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张抗抗含着眼泪,扑哧一声就笑了,一边笑又一边抹眼泪:“你又逗我笑。”

“谁叫你笑的最好看。”周励说,“让我再看一眼。”

张抗抗这才想起来,赶紧放开周励,拉着周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你怎么样?”

周励歪了歪脑袋,思考了一下。

张抗抗立刻道:“实话实说,你答应过我的!”

周励便指一下自己的小腿:“这里中过流弹。”

周励说完,立刻又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张抗抗看着周励,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是伤痕累累,就知道,怎么会没事,只是他不想说,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周励说完就看着张抗抗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真的好久好久不知道要怎么笑了,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笑了,可看见你从楼上下来,我就知道,我终于可以笑出来了。”

张抗抗听着,早就泪流满面,又一次紧紧抱住了周励。

“你还走吗?”张抗抗问。

“不走了。”周励说,“我调回来了。”

“调哪里了?”张抗抗问,“你在哪里我就调到哪里。”

“咱们市?”

周励点点头,“是。警备区。”

“那再也不走了?”

周励看着张抗抗就笑,“再也不走了!”

张抗抗有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那,那现在咱们要干什么?”

周励牵着张抗抗的手,拿起行李,道:“先跟我回去报道。我还没报道呢,就直接来了。”

张抗抗立刻点头,“好。”

“要不是我提前给冯坤打了电话,都不知道你竟然考上大学了!”周励说。

张抗抗笑了,“那不是为了能跟上你的脚步?”

周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张抗抗,就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两人手牵手往外走,正好遇到张抗抗的同学,几个同学看见周励,都问张抗抗:“抗抗,这是谁啊?”

“我家孩子爹!”张抗抗说。

那几个同学似乎都不吃惊,便说:“整天听你说,总算见到真人了。真的很帅!”

周励和她们打了招呼后,转头问张抗抗:“你真的经常提我?”

“不愿意?”张抗抗反问。

“怎么会!”周励连忙说,“我是不是应该说是我的荣幸?”

“那当然!”

两个人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一个小兵跑了过来,先敬了个礼,然后接过周励的行李,说:“周团长,军区派我来接你的。”

周励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没在车站等你,就直接来这里了。”

那小兵立刻说:“没关系。”

张抗抗不敢相信的看着周励,无声的问他:“周团长?”

周励笑了,点点头,然后拉着张抗抗上了车。

张抗抗和周励坐在后面,用手紧紧捏了周励一下,心里想的却是,幸亏自己考了大学。

张抗抗跟着周励去报道,就在外面等着,她没有进去,在门口就下了车。

不一会儿,周励就从里面跑了出来,还换了一身便装。

张抗抗看着周励问:“咱们现在去干什么?”

周励想了想,说:“三福在市里,先去看三福。然后我们就坐车回打渔张。”

“今天就回去?”张抗抗说,“已经是下午了,你刚回来,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行,我着急,今天必须回去。”周励道。

“着急回去干什么?”张抗抗问,“有什么事那么急?”

“你的证件不是没带吗?”周励拉着张抗抗的手说。

“嗯。怎么了?”张抗抗问。

“回家去拿。然后咱们去领结婚证!”周励一字一句道,“你说,急不急?”

张抗抗转头看着周励,笑着说:“嗯,很急,真的很急!”

“对了,大福和二福怎么样了?”周励牵着张抗抗的手,走在马路上,两人一边慢慢走,一边聊天。

周励似乎有一万个问题等着问张抗抗,张抗抗也有一万个问题等着问他,可张抗抗知道,她的问题都太过严肃,而且那些问题,在周励好好的、站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大福去帝都上大学了,二福也上班了,在冯坤厂子里。”

“对了,我爷爷出狱了,你回去就能见到他。”

“哦,你知道吗,我去找赵永红,赵永红和我说,有个女孩喜欢上二福了,叫什么豆豆……”

“什么?”在张抗抗像放机关枪一般,不停的对周励讲家里的趣事时,周励听到这里终于打断了张抗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