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四生就一张无辜娃娃脸, 看上去非常纯良无害,便充作卫蓝的书童, 与小五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今儿便是后者回来报信儿。

“大人, 那卫秀才当真是个人才!”小五兴冲冲道。

从前几天开始,峻宁府城左近几个州县就多了许多外地面孔, 天南海北的方言叽叽呱呱响着,渐渐热闹起来。

这些人有纯来玩的, 也有冲着赏金和名头参赛的,可不管什么目的,总得考虑衣食住行。不少百姓便将闲置的院子或是紧赶着打扫出来的房间拿来出租,赚点零钱贴补家用。

原来昨儿卫蓝以游学书生的名义租下扎火囤集团隔壁人家的厢房, 出门时正好与那四人做了个对面。名唤丽娘的女骗子因他年轻俊秀又一派斯文, 是个寻常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免多看几眼,极尽矫揉造作妖媚之能事。

卫蓝一来怕误了差事, 二来担心弄丢临行前庞牧硬塞过来的几个银锭,本就有些紧张,吃她这一吓顿时涨红了脸, 竟不小心将包袱掉到地上。

谁知歪打正着,只这包袱落地的一声儿, 就叫丽娘和伴当的眼睛亮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几个积年的老骗子一听那声响,便知绝对是银子错不了,少说也能有几十两!

晚间,心痒难耐的四人凑在一处说话,内容始终不离隔壁书生的包袱。

年轻的外地书生,害羞腼腆老实,身边又只跟着一个看上去比他更年轻更没经验的书童……这不正是天上掉的钱袋子?

“小四放开了装傻充愣,卫秀才是真紧张,”说这话的时候,小五笑的跟什么似的,“本来还愁如何不着痕迹的引起对方注意,这下可好,什么都省了。”

“打铁需趁热,”庞牧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效果,笑道,“让卫蓝和小四都抓点儿紧,务必赶在舞狮大会之前将对手拿下,莫要再误伤其他无辜百姓。”

小五领命而去。

处理完正事后,庞牧一回头就不见了晏骄踪影,也不必问,只循着空气中飘过来的浓烈香气摸过去就是。

这几日天气又闷又热,大家胃口都不大好,肉更懒得吃,晏骄便弄了许多肥嫩的鸡腿儿,清理干净后剖开平摊,装入大陶罐内吊在井里,细细腌制了一晚上。等次日半头晌拿出来时,酱料都已渗入鸡肉纹理,整个儿泛着美丽的红棕色。

她取了之前托平安县的张铁匠打造的两块铁丝网夹住,架在火上细火慢烤,一边烤一边往上不断地刷甜辣酱。

肥肉部分的油脂一点点烤出来,落在炭火上迸出带着香味儿的火星儿和烟雾。

庞牧鸡腿儿吃过不知多少,可还是头一次知道鸡肉也能是这么个味儿!

阿苗被撵去跟郭仵作学习去了,一应活计都是晏骄自己做的,虽忙却不乱。

岳夫人想打下手都插不上手,晏骄给烤鸡腿儿扇风,她就给晏骄扇风,心疼的了不得。这会儿见儿子过来,破天荒主动要求道:“也该请个靠谱的厨子,不然这暑天热,寒天冷,偶然间想吃些什么了还得自己动手,实在累得慌。”

她节俭了一辈子,如今却为了晏骄亲自开口,实在难得。

晏骄笑道:“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再说,我不过隔三差五做一做罢了。”

府衙的厨子远比平安县衙的赵婶子靠谱的多,听说早年就是在酒楼做大厨的,后来东家回了老家,他便带着两个徒弟留在峻宁府,几经周折到了衙门干活,除了没有后世那么多花样之外压根儿没毛病。

可人家毕竟是管大厨房的,上下这么些人,若动辄过去要这要那的,麻烦不说,也觉别扭。

庞牧深觉有理,不由分说抢了晏骄手中蒲扇,“你去一旁风口坐着,该怎么着只管使唤我。回头我托人留个心,寻几个伶俐的丫头小厮来,以后你想做什么也不费劲,只动动嘴皮子就好。”

“就是这话,”老太太又嘱咐道,“如今院子大了,活计更多,可得快点儿。”

庞牧哎了声,“索性下午就叫了人牙子来,你们仔细挑挑,若是不得用,便再慢慢寻么……”

几人正说着,廖无言一家四口就过来了,董夫人挺不好意思的拉着小女儿的手说:“这丫头正抽条儿,嘴馋的紧,闻着味儿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不,磨着我过来。”

廖蘅小胖脸儿微红,颠儿颠儿跑到晏骄身边,张开小手,把掌心里一只小玉狗递过去,大眼睛眨啊眨,小声道:“姐姐,我不白吃。”

那小玉狗玲珑小巧,玉质剔透,绝非凡品,别说换鸡腿儿了,只怕将整个峻宁府的鸡换来都绰绰有余,晏骄哪里肯要。

她才要婉言回绝,却见廖蓁也磨磨蹭蹭过来,递上一块方正砚台,虽然没说话,可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饭资”二字。

晏骄直接给这兄妹俩逗笑了。

这谁教的?

廖无言明白晏骄为人,潇潇洒洒去廊下一撩袍子坐下,随意道:“须得叫他们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谁也不比谁低一等,大热天的,凭什么人家做了你白吃?总得付出点儿代价,省的日后只将一切当做理所应当。

晏骄迟疑间,庞牧也笑道:“收下吧。”

他都这么说了,晏骄也不再推辞,道了谢之后大大方方收下,琢磨着回头也在宫里那一堆赏赐里挑点儿好的作回礼。见两个小朋友眼中微微流露出不舍,她知道必然也是对方的心爱之物,便出言保证必然好生爱护。

兄妹俩都松了口气,乖乖去桌边等着。

哥哥到底沉稳些,见缝插针跟廖无言作诗,内容中心就是炭火上滋滋作响的肥美鸡腿儿……

小姑娘坐了会儿就坐不住,又自己慢吞吞爬下来,小尾巴似的跟着庞牧前后忙活,还有模有样的抽出自己的绣花团扇帮忙扇风,一边扇一边吞口水。

晏骄看的直笑,去井边提了一个坛子上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入几只碗中,又招呼庞牧过来同大家一并歇息。

众人就见那细腻白瓷碗中一汪淡红色的汁水微微晃动,里头还有许多小鱼儿、小虾似的白色团子,扑面而来的微凉湿气重带着丝丝甜意,煞是可爱。

廖蘅双眼发亮,指着里头与母亲兴奋道:“小鱼!”

“这是我老家那边一样吃食,”晏骄笑着分派调羹,“叫凉虾,清热解暑,这会儿正好吃。”

她是用山楂干煮水做的,酸甜可口生津止渴,先以硝石迅速降温,然后吊在井里镇着,这会儿分外沁凉。

“哈,我就猜着你们趁我俩不在偷开小灶!”众人正啧啧称奇,白宁与图磬相携而来,一眼便看见廊下金红油亮的蜜汁鸡腿儿,当下笑道。

“可不是?”晏骄笑道,“可惜给你们逮了个现行!”

说着,又往他们身后瞧了瞧,“老齐怎么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齐远就满头大汗从外头挤进来,一边跑一边扯着脖领子喊热,“了不得了不得,天上下火了!”

众人齐齐大笑出声。

原本天气又闷又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的,奈何鸡腿儿香喷喷的诱人,肉质鲜美细腻弹牙,边缘烤的微焦,有种独特的美味,有第一口就有第二、第三口。

晏骄又将各色绿叶菜焯过之后用蒜醋汁儿混着细细的粉丝凉拌了,又酸又辣,好吃极了,连最不爱吃菜的廖蓁小少年都一面挣扎着蒜味儿,一面忍不住吃了许多。

再配一碗温温热热的杂粮米粥,也不必额外吃主食,狠狠发一身汗,说不出的痛快。

吃过饭之后,她竟又变戏法儿似的弄出来一大碗乳黄色膏体并粉红蜜桃、紫红桑葚、大红山楂等几样酸甜果酱,说叫什么冰淇淋的,一人略分了一个球,上头浓浓浇些果酱,一口下去,又香又甜,一股凉意顺着喉头游走全身,瞬间将所有的燥热都驱逐殆尽,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董夫人爱极了,素来饮食克制的她竟有点儿想吃第二勺,“这也是牛乳做的?真是好物!”

晏骄点头,“好吃却不好多吃,咱们不过饭后舒坦一回罢了,吃多了可要肚子痛的。”

最后这话,她却是朝着正暗搓搓将罪恶的小手伸向哥哥碗中的廖蘅说的。

小姑娘刷的收回手,乖乖仰头看她,讨好一笑。

晏骄笑着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腮帮子,“小机灵鬼儿。回头我弄些脆脆的蛋筒,在里头放上这个更有趣。”

自己做的冰淇淋真材实料,原材料只有牛乳、砂糖和蛋黄,糖分和胆固醇含量超高,很该注意着点儿。

这会儿没有冰箱,市面上硝石纯度不高,想做硬邦邦的冰块有些牵强,但封存冰淇淋绰绰有余。

她找了一大一小两个木头箱子,中间空隙内填满了棉花、木屑、隔热油纸等物,内里铺满硝石,注入水后,便是简易版的低温冰箱了。

白宁和齐远到底是仗着年轻底子好,当然,关键还是脸皮够厚,比旁人多吃了一个球,这才抱着圆滚滚的肚皮,乱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

“嗨,这日子,舒坦!”

谁说京城最好?他们就觉得这里也不错!有吃有喝有的玩,不必谨言慎行守规矩,还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午后微风拂过,吹得葡萄架子上繁茂的绿叶波浪似的挡了开去,刷拉拉的声音不绝于耳。

美女外表糙汉心的白宁是个实用主义者,并不欣赏院子里翩然飞舞的美丽蝴蝶,只是砸吧着嘴儿看空荡荡的枝头,十分遗憾,“怎么不结葡萄?”

“你当这个好养呐,我的大小姐!”晏骄失笑,“本就是关外产物,中原人知之甚少,听说适应之后还得三两年才肯正经结果哩。还是前几年老裴大人友人所赠,他老人家花了好大心血才没弄死了,如今倒是便宜了我们。”

以前她只负责吃,哪儿管葡萄如何结果?知道这点已经不容易了。

众人又是笑,笑完了才说起街上情景。

图磬皱眉道:“人远比想象中多得多,今儿才开始筹备着搭建架子,已经有五支外来队伍报名了,根据做这个的老人估计,再这么下去,今年参赛的少说要破一百五。”

为增加难度和趣味性,舞狮大会的狮子都是三人中等和四人大型两种规模,一百五十只狮子就意味着至少有大半千人,再加上看热闹的……少说也得凭空多出来三两千人来!

庞大的人口流动量就代表着本地百姓们的额外收入,不过也同样潜藏着各种不确定性危险因素,譬如拥挤踩踏、火灾等等。往年光是被挤伤的,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如何协调也是个考验。

“加强巡视,在人流密集的各个角落多添几口大水缸,添置巡逻水箱车,方便就地灭火。”庞牧想了想,又道,“另外,对入城人员严防死守,仔细盘查,那几日安排守城士兵轮流换岗,一日十个时辰可入城,但出城需谨慎,务必做到无一人漏查。那些有案底的骗子、扒手额外留心,至于人贩子,我已请示过圣人,抓到一个杀一个,抓到一双杀一双,就不信杀不怕。”

每到逢年过节,各地总有人贩子出没,而一旦一个孩童被拐卖,很可能几个家庭便都无法维系了。

听到人贩子,董夫人不由得拉着两个孩子看了又看,又对众人唏嘘道:“早年我有个要好的闺中姐妹,我与她前后脚有的孩儿,还是天子脚下呢,只因下人一时疏忽,竟被人拐了去!一家人心肝都哭碎了,如今逢庙就拜,还存着能找回来的念想呢……”

众人唏嘘一回,又说些闲话,便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傍晚,衙门关了之后,庞牧亲自上街巡视,见果然比头几日更热闹繁华。

每到这种时候,高兴的只是百姓们,他们这些系统内部的人却越发精神紧绷了。

以前小小平安县就够人操心的了,晏骄都不敢想象这偌大府城下千头万绪的,庞牧要承担多少压力。

“听说附近几个州县的知州、知县也会带家眷来凑热闹?”晏骄问道,“都住在城内还是外头驿站?”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庞牧也是头疼。

他本不爱同文官交际,奈何如今身为知府,环境到底复杂了,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不少事情还得依仗下头官员,许多场面事推拖不得。更何况他头一年上任,舞狮大会又是峻宁府由来已久的项目,人家官员带家眷出来玩耍,顺便看看上官……他也拦不住。

“又不是老子请来的,”庞牧没好气道,“爱住哪儿住哪儿,谁管他们!”

晏骄憋着笑,跟齐远对视一眼,都无声笑的更欢。

路过飞虎堂时,齐远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今儿那堂主周鹤还找到杨捕头旁敲侧击的问哩,大意是能不能将彭彪夫妻俩提前放出来……”

说来也是倒霉,飞虎堂的四人舞狮中,彭彪夫妻就占了一半人数,如今两人意外入狱,只剩下一个狮头周鹤与半截腰宋亮,俩人努力练习也显得有种“身残志坚”的凄凉,到底不成。

“不必理会,”庞牧摆摆手,“天塌下来也在牢里顶着!不然此例一开,以后都拿着花花理由来了,我还管个甚!”

三人边走边说,拐过前面路口,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初具雏形的巨大木架!

那架子怕不有三四丈高,全都是用结实的木棍搭建而成,没有一处超过手掌宽,不会功夫的人怕是踩都踩不稳当。

走近了仰头看时,脖子都快撅断,可见其雄伟。

晏骄自认没有恐高症,但见了这种镂空类型的木制构件,只在脑海中略想象下自己站上去的情景,便已经觉得两腿发软、口舌发干。

这样的架子舞狮抢红?!你们习武之人玩游戏真的好拼!

得知庞牧亲自过来,图磬很快也前来汇合,又将事先布置结合图纸和实地情况一一指给他看。

庞牧频频点头,还把几处不够尽善尽美的地方进行了改动,认真的侧脸帅的吓人。

“哎哎哎,家去再看,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齐远碰了碰晏骄,戏谑道。

晏骄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半点儿不害臊,反而对这位单身狗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反击,“唉,这情爱一道个中滋味,你是不懂的……”

齐远气的要打人。

晏骄心满意足的在周围转了转,见四周竟颇多医馆、药铺并医治跌打损伤的铺面,显然峻宁府百姓们平时就对这方面需求比较高,不由啼笑皆非道:“总觉得”

谁知话音未落,齐远就跟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图磬齐齐色变,异口同声的打断道:“你快别觉得!”

一说这话,准没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