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天夜里,晏骄既沮丧又期待,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对着月光摆弄勘察箱里的东西。

到了这里,什么DNA检测之流先进手段都挂机了。

鞋套、手套,假如几天前有人告诉她,她将对这两样物品视若珍宝,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疯了,可现在看来,只怕她不久就要被穷疯了。

得亏着她有储备强迫症,箱子里塞了不少,可顶了天才多少?总有用完的时候。

唉。

太穷了。

古时候有什么消毒手段来着?

晏骄的思维发散出老远,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又模模糊糊爬回去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丫头阿苗就过来帮她搬家,“大人说了,如今姑娘您正经是咱们衙门的人了,得往前头住。先搬过去,文书过两天就下来了。”

晏骄现在栖身的地方是县衙专门用来收容外头百姓和雇工的,人多且杂,现在她身份不同,自然也不好继续住在这里。

说是搬家,其实统共也不过两套换洗衣服,再就是那个勘察箱。

两人穿过一道小院门,沿着走廊拐了两道弯,远远看见一道翠绿爬山虎包裹的矮墙,里头还有几棵树枝繁叶茂直冲云霄,很是壮观。

“就是这儿了,”阿苗介绍说,又朝南边努了努嘴儿,“男人们住在前头,大人也在呢,回头您要有什么事儿,喊一声都能听见,稳当得很。再往前一个院子,就是大人办公的地方,日后您指定也常去。”

在县衙连昏带醒几天了,晏骄只走过后门,还没往前面去过,现下一听,倒有了几分好奇和期待。

两人边说边进了院门,抬头就见里面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精神奕奕,正笑眯眯的往这边瞧,像是一直等着。

“好孩子,”老太太用竹板拍打着两床薄被,“别瞧白日热,夜里正经也凉呢,这厚薄正是眼下盖的。”

晏骄下意识看向阿苗。

阿苗笑道:“这是老夫人。”

头天上班就要跟上司的母亲住在一起,晏骄本能的紧张起来,“您好。”

她光知道要跟人合住,却不知道对方竟然是这个身份!

“好,我好,你能过来我就更好了。你不知道,一个人住着多没意思。”老太太不住点头,欢欢喜喜的拉着她的手,亲热极了。

她实在慈祥的很,瞧着跟平时见过的那些喜欢热闹的老太太也没什么不同,晏骄也就不紧张了,闻言笑道:“我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以后要麻烦您了。”

岳夫人听后更欢喜,“快来麻烦我吧!整日没个消遣,我都快成老废物了。”

阿苗噗嗤一笑,晏骄也跟着笑了,“您精神头这样好,身子骨也硬朗,倒开这样的玩笑。”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虽然是厢房,可屋子宽敞明亮,拾掇的干干净净,里头还分了会客的正厅和靠里的卧室,十分紧凑,晏骄一看就喜欢上了。

这可比她一直住着的职工宿舍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她真心喜欢,岳夫人笑意更浓,又帮着指了水井、厨房等的方位。

说到厨房,晏骄还有点脸红,都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已经提前摸清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晏骄这两天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更因为有了工作,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

一来了精神,晏骄就习惯性的想做点东西吃。

“阿苗,你可知道菜市场的位置?”

正帮忙铺被褥的阿苗一愣,“晏姑娘,衙门里的人管饭哩,您要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厨房的赵婶子说就是了。”

晏骄笑道:“她一个人做这么些人的饭就够累了,我哪里好胡乱开口?左右眼下无事可做,一为贺乔迁之喜,二为贺我有了着落,也谢谢庞大人他们。”

或许庞牧并不十分相信她说的话,可对方能破例聘给自己一份工作,实在是雪中送炭。

这个人情,她不能不记。

见她这么说,阿苗也跟着点头,“到底是姑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带您去。”

以后月月有俸禄,晏骄顿时变得财大气粗起来,转身就去取了三两银子带着。

既然要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坐卧起居、衣食住行,总得添置些东西。

外头阳光明媚,还是熙熙攘攘,那么热闹。

以前晏骄总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很有点儿格格不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但现在再看,却又是另一种滋味,就连路边的野花也亲切多了。

阿苗挎着大篮子,一边走一边为晏骄介绍:“城北多是官宅和读书人,还有一所书院哩。南边商人居多,西边常有西北货商出入,大宗买卖常有,什么牲畜、香料、皮货,多得很哩。对了,平安县冬天又冷又长,少不得要弄件袄子穿呢。”

见她四个方向只说了三个,晏骄难免好奇,“那么东边呢?”

话音刚落,阿苗的小脸儿就红了,含糊不清道:“东边……东边不是好地方,姑娘您可别去。”

红灯区啊,晏骄秒懂。

两人先去了书肆,晏骄要了些笔墨纸砚,想了下,又拿了本入门字帖。

不管是日记还是案件记录,都少不了纸笔,再贵也得买。

阿苗又惊又喜又赞叹,“晏姑娘,您念过书呀。”

正埋头翻书的晏骄嗯了声,又苦笑着补充道:“可惜我家乡的许多文字与这边不大一样,用的笔也不同,得多花些时日适应了。”

繁体毛笔字,真是要命。

也不知要练到猴年马月去,她得先想办法弄点儿炭条应急。

阿苗就笑,“常言道,一通百通,您是会的,再学旁的肯定也快。”

“那就借你吉言,”晏骄笑笑,见她眼巴巴瞧着,略有些艳羡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动,“你想学的话,咱们一同练字。”

“真的吗?您愿意教我?”阿苗惊喜交加的喊道,不过马上又忐忑起来,摇摇头,“还是算了,我这样笨,学不会的。”

晏骄道:“哪里有还没学就说学不会的?我倒觉得你伶俐得很。”

阿苗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夸过伶俐,顿时觉得胸膛里充满了愉悦的气息,满满的,涨涨的,好像轻轻一戳就要爆开。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别的晏骄不知道,这价钱确实高。

极其普通的文房四宝加一本字帖和《千字文》,就花了小半两银子,心疼的她都快哭了。

反倒是后面去菜市场买菜,物价之低,超乎晏骄的想象。

亲身经历过之后就会更深刻的认识到,绝大多数古装剧里边动辄几十甚至成百上千银子的交易纯粹扯淡。

古时候开采能力低下,一个国家一年的白银开采量才多少?如今民间流通最多的还是铜板。

晏骄一口气将做饭可能需要的油盐酱醋和材料都买齐全了,阿苗在后面疑惑的说:“姑娘,这些东西大厨房里都有。”

晏骄正色道,“既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怎好蹭公家的东西。”

以后她肯定也常做,所以不光这些,就算是用的柴火、煤炭之类,也要一点一点的跟厨娘交割清楚,不能让人家吃亏。

阿苗乖巧点头,却还是笑,“姑娘想的也太细了些,就算用能用多少呢?”

“话不好这么说,积少成多,”晏骄摇头,“对了,猪肉摊子在哪儿?”

两人往猪肉铺子去的路上,意外看见有卖螃蟹的,晏骄一下子就拔不动腿了。

“老伯,这个多少钱一斤?”

阿苗小声道:“姑娘,这些东西压称又没什么吃头,外头腿上全是毛,怪吓人的……听说做熟了也有股怪味儿,不好吃呢。”

平安县城并不靠海,眼前的螃蟹是淡水毛蟹,味道自然不如海蟹清甜,但自有它的可爱之处。

本地居民不大爱吃虾蟹,且眼前这一篓子毛蟹又大的大,小的小,并不怎么好看,卖蟹的老伯从大清早熬到这会儿还没开张,也是等急了。

见这会儿难得有人开口,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油汗,殷勤道:“五文一斤,您若要的多,可再便宜些。”

“五文钱?”

晏骄暂时对这个价格没什么概念,一旁的阿苗却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暗自咋舌。

这些螃蟹,一个个沉甸甸的,一斤才能称多少?且全是硬壳子,统共才几两肉?

五文钱,都够买两只鸡仔儿了!

晏骄没做声,只是蹲下细看。

卖蟹的老伯生怕她走了,再把这些螃蟹砸在自己手里,忍不住讷讷道:“姑娘,都是肥的,瘦的俺都放回河里去了。昨儿夜里一宿没睡觉打的,今儿一早就进城了,活蹦乱跳的。”

晏骄非常熟练地捏起来几只掂量一番,果然沉甸甸坠手,估计里头肉少不了。

临近中秋,本就是虾蟹上市的时候,真是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得了,我全要了。”晏骄豪爽的道。

老伯不觉一阵狂喜,千恩万谢,忙换了秤砣来称。

阿苗看的目瞪口呆,替她心疼,“这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斤,您买这么些可怎么吃!”、

晏骄只是笑,“我自有主意,回头你可别吃掉舌头。”

阿苗不大相信。

这些玩意儿还能比肉好吃?

那头卖蟹老伯已经麻利的称好了,又特意将秤杆掰过来与她瞧,憨厚道:“姑娘,一共二十五斤六两,高高的,算您二十五斤。只是这筐……”

普通百姓生活不易,一只上好柳条筐也要七八文,老汉还真是不舍得。

见木已成舟,阿苗只是跺脚,又脆生生抢道:“老伯,这样沉,我们可搬不动,您得给我们送过去。”

“成,成!”买卖意外做成,老汉正欢喜无限,满口答应了,“两位小姐好生俏丽模样,哪里做得来这样粗活?只是不知送到哪里去?”

听晏骄说是要送到县衙去的,老汉登时唬了一跳,十二分的郑重。

因有了螃蟹,晏骄暂时也不想着猪肉了,就近买了些葱姜蒜酱,索性便打道回府。

正巧赵婶子在后门与来送菜的小贩交割,见晏骄弄了一大篓子毛蟹过来,也是吃惊,反应与阿苗无异,生怕她给人糊弄了。

晏骄笑而不语,只是跟她说好借了灶台和柴火,这便去拾掇。

阿苗是做杂活的,一直都是哪儿缺人往哪儿去,这会儿就在厨房里帮着赵婶子和晏骄打下手,做些洗姜剥蒜的营生。

晏骄借了小毛刷,将毛蟹外壳边边缝缝洗干净,当中切开两半。

露出肉的中间部分要蘸一点面粉,这样才好锁住肉汁,也更好看。

见她一口气倒下许多油,阿苗和赵婶子都跟着咋舌。

这晏姑娘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了,等闲人家哪里耐得住这样耗费?

包裹着蟹肉的面粉在油锅中逐渐变得金黄,空气中弥漫开奇异的香气。

阿苗忍不住吞口水,唏嘘道:“这样多的油,就是炒一锅石头也好吃啊。”

晏骄噗嗤一笑,“傻丫头,也不怕硌掉牙。”

炸好之后,她将多余的油舀出,用小漏勺过滤杂质后放凉。

炸过螃蟹的油自带鲜香,完全可以炒别的菜再用。

葱姜蒜末爆香,下了毛蟹后倒酒,再加上预先稀释好的酱汁,大火烧开后不断翻炒,收汁时点一些盐巴和白糖。

汁水越来越粘稠,滚起来的红褐色气泡上也泛着油亮亮的光,水产特有的肉香混着油香,说不出的诱人。

赵婶子已经炖好一锅茄子干儿,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只是抽着鼻子感慨,“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好闻!”

阿苗眼睛都直了,难为还能腾出嘴巴来回话,“谁也没跟晏姑娘似的这么做呀。”

赵婶子点头,“那倒是。”

这一锅蟹子费的油都够她炒半个月菜了!

毛蟹很新鲜,又是切开了的,倒也没费太大功夫。

不多时,晏骄就让阿苗停了火,“成了。”

她先用筷子蘸了一点酱汁尝味道。

姜蒜和白酒充分去掉了毛蟹的土腥气,只剩下河鲜的鲜美。那酱汁又咸又香又浓,简直比肉还好吃了。

光就着这酱汁,她就能蘸两个饽饽吃!

确定发挥正常之后,晏骄分别夹了半只给眼巴巴看着的阿苗和赵婶子,谦虚道:“许久不做了,酱料也与我以往用的不同,也不知味道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都连连推辞,“姑娘自掏腰包,又费了好大功夫,我们哪里好吃白食!”

话虽如此,可身体却依旧诚实,四只眼睛都没能离开。

晏骄不由分说的把碟子塞过去,“我在此地举目无亲,前几天病着多亏你们照应,这点儿东西算什么?”

三个人你来我往谦让一回,阿苗和赵婶子到底是羞答答接了,又小声道:“这样好东西,大人都没尝呢,咱们倒先吃上了。”

阿苗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胡乱嗯了声就结结实实咬了一大口,连螃蟹壳都吞入口中。

好吃!

一点儿都没有记忆中的土腥气,肉又细又滑,合着外头壳子上的酱汁,真比过年的饺子还好吃呐。

阿苗无师自通的舔着手指,满脸真诚的夸赞道:“晏姑娘,您不去开馆子真是可惜了!”

二十多斤毛蟹不是个小数目,于是这天中午,上到庞牧,下到轮值的衙役们,都或多或少的尝了鲜。

庞牧是县令,廖无言充当主簿,齐远则掌管衙门上下治安,除了出任巡检的图磬时来时不来,晌午都是一道吃饭的。

今儿见桌上多了一大盘怪模怪样的螃蟹时还有些惊讶。

“那厨娘不是见天盐水煮菜么?今儿竟突然开窍了?”齐远疑惑道。

赵婶子的厨艺跟当初他们行伍中的伙夫很有的一拼,来了小半个月了,就没数出过第五种菜蔬,他们这些人也不过为了活着而吃……

可现在?

桌子正中央的酱爆蟹红棕油亮、香气扑鼻,偶尔顺着蟹壳滑落的酱汁粘稠喷香,跟周围那一圈儿几乎看不见油花、看不出形状的水煮菜壁垒分明,非常鹤立鸡群。

送菜的小厮笑道:“这是晏姑娘弄的,叫什么酱爆蟹,说要谢谢大家哩!”

说完,见三位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小厮扭头就跑。

晏姑娘真是仙女下凡,做了好些,连他们这些做活的也能吃一口呢。

他得快点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人都有口腹之欲,哪怕是个神仙呢,一连三十顿的吃水煮菜也要疯。

庞牧三个都非常默契的把第一筷子下到了酱爆蟹上……

然后……听说廖主簿使计骗走了最后一块酱爆蟹和盘底酱汁,齐大人当场告状,县太爷大怒,命他去整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