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船舱,蒙眼黑布从天而降。
遥想当年满大街的玛丽苏剧,车祸失忆和绝症三大经典桥段无所不在。姐妹们肯定看见过电视机里的男主,或配角对着大马路上的女主惊呼:小心有车——!
女主不动。
要么正柔弱平地摔,要么犹如化石,巴眨着卡姿兰大眼睛、等待男主英雄救美的样子宛若智障。
“你他妈倒是给我跑!!”
室友大人每次看到这种剧情都会咆哮:“您是腿断了还是脑麻痹,为什么干瞪眼看着车撞过来?”
现在林晚想更大声咆哮回去:你可你来!
遭遇突发状况,人的头脑会瞬间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视线被剥夺的刹那,林晚既没有尖叫也忘了呼救,彻底体验到后者。但神奇的是她潜意识还在运作,积极冒出各种荒诞猜想。
绑架?
投海?
我的老天鹅!
尸体泡水会浮肿的!很丑的!!
明明穿的是娱乐圈文,面对的处境犹如刑侦文,但林总硬是凭着沙雕脑洞,开启自我拯救模式。
抬脚先踩人,打人要打脸。
林晚反手扯掉布条,发出冰冷质问,“你是谁?!”
而后缓缓抬起眼,下句炫酷台词刚说一半,猝不及防瞧见林可可抱着脚丫子长吁短叹。
卡壳林晚:……
脑袋偏转九十度,造型师妹妹目瞪口呆,张助理面无表情,陈白同志眨了眨眼。单手捧蛋糕的陈宁安小姐笑容依旧,并且风情万种地撩了撩波浪长发。
懵逼大众:……
林晚想了想,附身捡起布制眼罩,默默扣到脑袋上。
庆生群众也想了想,超级配合地唱起生日快乐歌,而后看着寿星取下眼罩,异口同声地大喊:“生日快乐!”
“你是第三个收到乔司南亲手制作的蛋糕的人。”
陈宁安小姐笑容明媚,“惊喜吗?”
她手上的蛋糕是正方形的,花里胡哨的装饰一概没有。厚厚的奶油简直绿到发光,正中心用红色果酱写着:亲爱的妹妹生日快乐。字体潦草而粗犷,传达出来的气势更近似于:老子马上提刀来砍人了,你提前做好准备。
林晚眼角微动,“好惊喜哦。”
陈宁安:“当初我收到的时候也很惊喜。”
未来姑嫂相视微笑,内心想法一致:
乔司南这条傻狗。
——
船舱外不过是个小小的惊喜——或者惊吓——事实上乔司南邀请到剧组的弟弟妹妹,以及许久不见的后援会粉丝团,共同给亲爱的妹妹庆生。
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整个流程走下来,最后收到的生日礼物堆积如山。其中数乔司南最夸张,一次性准备二十五份礼物,大有补上前头所有生日的意思。
从可爱的挂件布偶,到知名品牌的口红套装,香水化妆品都不在话下。难得有直男送礼物如此有心意又有眼力劲儿,众人纷纷赞叹乔司南孺子可教,唯有陈小姐再次露出神秘而充满故事的表情。
林晚真实年龄二十一,有记忆以来从未收到过礼物,最初拆得很快乐,要不是时刻谨记人设,几乎要咧开嘴巴大大的笑。拆到一半开始减速,拆到最后几乎龟速。
陈宁安投来一个眼神,“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些礼物明天就会被要回去。”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乔母身体不适在房间里休息,乔司南临时有事,下飞机不到五十分钟,匆匆手作个蛋糕,当即又登上另一架飞机。他们不在现场,现在不知道今晚发生什么,但早晚会通过别人的嘴巴知道。
到时候……又会如何站队?
林晚叹气。
好像和乔家人走太近了,不知不觉开始得意忘形,想到这种事情竟然觉得有点不开心。
拜托。
又不是你的家人。
林晚跑神,膝盖上小小的礼物盒被陈宁安拿走。她手指葱白,轻巧拉开蝴蝶结,犹如变魔术般流畅地剥下包装,从中取出一串车钥匙。
“今年的礼物在你家门口,注意查收。”
林晚眨了眨眼。
“送完蛋糕和礼物就算完成任务,随机应变可不在我的负责范围内。”陈宁安将钥匙滑入她的手心,“放心,回收礼物是没品男人才干的事,我的男人没那么差劲。”
噫,狗粮!
“谢谢。”
林晚顺口道:“等你们结婚,我包个大红包。”
听说乔司南和陈宁安四年前订婚,林晚纯粹觉得他俩好事将近才说这么一句。万万想不到陈宁安的反应是:“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他结婚了?”
林晚:?
“直到领证前一秒,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林晚:??
陈宁安笑眯眯:“现代社会离婚也很方便。”
林晚:???
乔司南,好惨一男的。
正好那头林可可开始唱歌,鬼哭狼嚎引来众人抗议,不得不举着话筒四处逃窜。林晚看得乐不可支,四处张望才发现一个事实,“季助理没来?”
陈宁安:“陆淮也没来。”
林晚:“……”
笑容突然消失.jpg
所谓高手出招,招招致命,这对未婚夫妻在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的犀利和欠揍呢!
“这种场合不适合提起前男友。”前男友三个字特别咬牙切齿。
“你不生气?”
林晚面无表情:“前男友没给我过生日有什么好生气的?”
“真的?”
“当然。”
当然是假的!
狗陆淮丑陆淮狼心狗肺衣冠禽兽王八蛋!
正常人不是应该精心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甚至自个儿钻进巨大礼品盒子里当礼物的吗?她不就能顺坡下了吗?这点套路都不懂?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利用?
到底想不想和好了?
难道又跑去和别人唱K了?
简直越想越窝火,想把狗男人碎尸万段!
“叔叔停个车!”
林晚半路叫停,“我去买个泡面。”
便利店离家不出百米,又有保镖二十四小时追随,司机先生光荣下班,不靠谱的老板嘀嘀咕走进店铺。
别人生日吃蛋糕,林晚习惯生日吃泡面,必须是□□老牌袋面,煎个流黄蛋,撒一把葱,滋味妙不可言。年年求泡面大神保佑发大财,今年这样算不算梦想真成?
不管了。
霸总的格调必须高,林晚这么想着,郑重其事拿起一包泡面拍档,又加入一罐无糖可乐。
结账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售货员有点不高兴,“天气预报说会下雪的,结果下起雨了。”
“说不定下完雨就下雪了。”林晚搭话。
似乎成功把好心情传送出去,售货员也笑了,“平安夜下雪最浪漫啦。”
十一点四十。
拒绝保镖的伞,林晚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啃着香肠看雨水滴答滴答。
“你有没有看林晚的微博?”
突兀的谈论声钻进耳朵,林晚下意识拉起口罩和围巾。
“谁?养父那个?”
“对。”
马尾女生分享出手机屏幕,“好像有反转了。两个小时前YUYU官博放了林晚的纪录片,有一段是回故乡采访的,好多村民说林齐锋以前虐待她。”
短发女生撇了撇嘴,“人工剪辑的东西你都信?”
“不止这个,林晚官博说林齐锋这几年住在南江最好的养老院,你猜猜每年要花多少钱?”
“不猜。”
“大几十万!”马尾女生惊叹道:“简直是富豪级别的养老院,建的和小区似的,每家每户还带保姆的。林齐锋还定期吃补品和保健品,花钱和流水似的,每一笔都记在账上,有养老院盖章的!”
短发女生不耐烦,“她有钱她说什么都对,只有你这种傻子才能被骗。”
“那还有她爸在警局的留底呢,打架斗殴偷东西,吸毒□□什么都有,这总不能是假的吧?林齐锋在节目喊话告林晚多久了?半个月了有没有动静?林晚说告就告,律师函都出来了,她总不可能拿着假证据上法庭吧?活得不耐烦了?”
短发女生一噎,但很快找到新的论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养老院的账真的,林晚为什么到现在才自证清白?”
她冷哼一声,“留底只能说明过去,又没有证据说明林齐锋现在不好。我第一次听说有女儿把爸爸告上法庭的。啧啧。这林晚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表情笃定,仿佛看破一桩阴谋鄙夷一颗肮脏的心,表情是如此的居高临下,如此的正义凛然。以至于同性女伴都忍不下这口气,“怎么了?为什么爸爸可以告女儿,女儿不可以告爸爸?你问林晚为什么不说话,可是她能说什么?她爸都在节目上说她打老人、靠男人办公司了,你还觉得林晚告他太过分。那林晚还能说什么?”
马尾女生像个战士般气势磅礴,不断抛出有力的反问句:“警方都有证据,林齐锋几次三番逃出养老院,试图私闯民宅,涉嫌巨额敲诈。当初林齐锋又是怎么干的?他说自己从南江走到北通,攒钱给女儿买生日礼物。那个时候林晚要告他,你是不是觉得她这么不孝顺的女儿死了算了?”
“你激动什么啊?”
短发女生摸了摸鼻子,到底不甘心,小声顶了几句:“她爸敲诈这么多次都没告,偏偏这次告了,多奇怪。现在最流行黑红路线,先全民黑,再反转,你看你是不是被圈粉了?都帮她说起话来了,比你自己的事情还激动。”
“我——”
马尾女生忽然哽咽了,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人呀。
很少为了别人挺身而出,更多的是别人的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才会拼命地去争去辩,企图让小小的自己获得认可。
林晚站起身来。
两人像是才发现身旁还有个人,惊得往旁边退了两步,旋即瞥见她拉下了口罩。
正是她们讨论的主人公。
“我经常希望被人喜欢。”
林晚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喜欢问问别人的意见。问完一个问下一个,问完十个再问十个,直到大家都说:你的决定很正确,非常好,我才心安理得的去做。但我也经常发现,人是不可能被所有人支持、被所有人喜欢的。”
“所以我只能放弃被所有人喜欢。”
她拍拍马尾女孩的肩膀,看向另外一个女孩,“努力做一个让自己喜欢的人。”
短发女孩眼神逃避。
“平安夜快乐。”
林总从包里拿出——
两根巨无霸火腿肠,郑重其事道:“希望你们永远喜欢自己!!”
——
林总为了耍帅而走进雨幕,旋即发出落汤鸡的叹息:台词不好。
太圣母。
啥情况咋回事是不是最近鸡汤喝太多了?
咋说话一股子浓浓的鸡汤味呢??
话多崩人设,以上那段百字废话完全可以浓缩成四个字:多管闲事。
……好吧有点没礼貌过头了。
光是平安夜快乐也行,足以凸显她的高端大气不计较,但是为什么不先去买俩苹果?
怪这张嘴。
怪这只手。
今天的林总依然在后悔自己的临场反应不够帅,低头接到季楠之的电话。
时间准准卡在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嘿嘿。
季楠之有事没参加生日宴会,林晚下意识觉得他是打电话来送祝福的。
实际上也的确是祝福。
“谢谢啦。”
林晚欣然接受,“我让张助理给你带蛋糕了,你有没有……”
“林晚。”
他好久没有打断她说话,也从未直呼姓名。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眉头纠到一起,继续保持轻松的语气道:“季助理,明天能把秋冬系列的最终稿发给我吗?”
“最终稿?”
“对的。”
林晚拼命暗示:“明天早上九点之前发给我行吗?”
最终稿早在两天前确认完毕,林晚深信以季楠之的智商,能够猜出潜台词。
然而那头,“你是不是又失忆了?”
林晚垂死挣扎:“……明早八点?”
季楠之:“……少了两天的记忆?”
林晚:“……”
季楠之:“……”
彼此静默八秒,终于领会对方的意思。
“你没失忆。”
“你没被绑架。”
双方皆是松了一口气,季楠之发出灵魂疑问:“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谁让你突然……”
话未说完,季楠之冷不丁出声:“我要辞职了。”
林晚在路灯下停步。
“……为什么?”
季楠之自顾自道:“手头的工作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辞呈——”
“为什么?”
林晚声音尖了些,立即又软下来,“是不是因为我拒绝你?”
雨停了。
细细碎碎的雨忽然停下来,但别的地方开始下雨。
“不是。”
季楠之的声音冷冷的:“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那到底为什么?”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又出现了。
完全不需要想象,季楠之冷漠的五官仿佛近在眼前。这个时候和他说话最气人,也最容易两败俱伤。林晚有点全身力气无处使的感觉。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他在医院里沉默不语,明白为什么他不待见陆淮,却仍然不明白他又在独自考虑着什么。
她不聪明,胜在从不会摔两次同样的坑。
“季楠之,难道我们真的不能成为朋友吗?”
“不需要。”
她努力冷静沟通,他却很伤人。
“你真的不想和我说多几句心里话吗?”
林晚又生气又难过,“就像看落日的时候那样不行吗?为什么要离职?压力太大?工作太累?或者和我相处觉得不自在?或者聊聊其他的也行,比如……”
“林晚。”
他绝对皱眉了,绝绝对对的。
“你吃蛋糕了吗?草莓味的,我很喜欢。”这回轮到林晚自说自话,“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我都愿意听。”
“辞呈在你的工作邮箱里。”
“你是认真的?”
“是。”
“我不同意。”
林晚咬了咬牙,“下周一当面再谈。我想你现在不太想和我聊天,那么请你至少找张助理聊聊,不要一个人呆着。”不给拒绝的机会,她挂断电话。
“辞职。”
林晚低声喃出这两个字,像是被慢慢的抽干力气一般缓缓垂下了眉眼,连带着双肩都耸拉下去,如同灰溜溜的小狗。
季楠之要走。
小说里也是这个时间段。
为什么?
她蹲下身来,漆黑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她埋着脸想:什么地方出错了?
明明他没有喜欢上乔乔,明明拒绝告白后仍然和平共处,为什么要辞职?
明明即将因造谣而入狱的是乔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这么多个明明,为什么剧情主线还是他妈的重复了?
一种惊恐万分、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命运感袭上胸口,林晚突然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伺机暗算她,危险从背后向她袭来。她猛地转过头去,只能看见空荡荡的街头和滴水的枝杈。
滴答。
滴答。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在和乔乔斗争,而是和某种抽象的、肉眼难见的东西在斗争。
乔乔是它的工具,林齐锋也是它的工具,或许脑残粉和顾瑶和这一桩桩一件件危难都是它的工具。
滚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它借着风声捎来这句话:这里不属于你。
林晚站直身体,凝视着街道尽头的黑暗,仿佛望见深渊的眼睛。
——
十二点已过,圣诞节来了。
细雪纷纷扬扬的飘荡,外面很安静,林晚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十六七岁的校服少年荡秋千。雪越下越大,他越荡越高,像是拼了命地冲破束缚,朝着天空直直飞去。
但绳索永远会把他拉回来,一次又一次。
他在大雪里荡了两个小时,林晚静静地看了两个小时。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站起来,抖抖卫衣帽子里的雪走了。秋千上很快又落满了雪,她还是盯着摇晃的秋千发呆。
像是孤零零的呆在一个被海包围的小岛上那样的孤独无助。
朝东看,是无边无际的海。
朝西看,是深蓝色的海。
朝南边、朝北边看,是海,都是海。
天地之间,都是海。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林晚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身体不是她的身体,再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可是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也没有人给出选择。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充满荆棘的路。
她只能走下去。
没关系。
林晚想:她很普通又运气差,能力有限,无法轻易征服人生的起落落落落,每次哭得最大声。但没关系,她已经崩溃过绝望过很多次,至今活蹦乱跳的活着,明天可以笑得更大声。
不需要灯光也不需要掌声,她只需要回家睡一觉,然后……
然后……
她看到一个人。
高高瘦瘦犹如竹竿,懒懒散散地靠在电线杆下玩手机。他也看到她,便吊儿郎当地手机塞进口袋里,转身直面她。
用那双眼。
他的眉梢隐藏着天生的傲气,那双眼那个性子是人群中难得一见的。混顽未开,通透幽深。是任意妄为无所顾忌的一双眼,也是蛰伏在世间剧场外的野兽的眼。它又厉害又漂亮,是从不屑映他人身影的。
唯独常常看着她。
该怎么说呢?
现在的心情。
好似世界末日天崩地裂,人心惶惶四处逃窜,周遭充满鲜血和死亡的味道。你的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森林。你明知道这是禁地,即使进去也将葬身于野兽爪下,可是天上砸下来的石块太多太疼,让你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所以。
当他朝你张开手臂时,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冲向末日中的末日。
林晚撞进温暖的怀里,酸涩的眼泪骤然冲破眼眶。
什么狗屁的我很好我可以都是假的。
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我不可以我根本就是可笑的跳梁小丑。
我软弱我自私我虚伪我没用我脆弱我……
“我好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好,”
林晚边抹眼泪边哭着说:“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哭得这么乖这么可怜,眼泪把睫毛都打湿了,软软地黏在眼睑上
“好。”
陆淮紧紧地暖暖地抱住她,胸腔有一下没一下疼得慌。
多少年来他都没有这样过,心脏也没有这样过,无论看多少生离死别,听多少爱恨情仇,心脏都像坏掉了一样没有特别动静,唯有那些黑暗的肮脏的东西,能给他钢铁一般发亮的、尖锐的愉悦。他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怪物,所有人都趁他为天生缺乏感情的那种怪物。
可是他今天心疼。
是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