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的飞机,林晚六点半就起床,偷偷摸摸打开门,探头上下左右扫一圈,没扫描到任何生命体。
很好。
看来任性的可怕的前男友尚未营业。
孙子说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林总也很认真的觉得,天底下解决矛盾的方法千千万,数时间和距离最可靠。因此蹲下身,将准备好的纸条塞进门缝。
别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发微信。
请自行回顾陆先生自带的神出鬼没技能。
打了这通电话,你别想独自躲到农村里清静;不打这通电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回城请做好承受暴脾气的心理准备。
两个选项各有利弊,林总觉得后者更可怕。
然后决定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电梯门关闭的刹那,林晚对自己,或是对正在被窝里的陆淮许下承诺:七天后的现在,必须作出正确决定。
而后做了两个深呼吸,再睁眼时满目清明。
是时候抛弃儿女私情干正事了。
原主的老家离北通很远,称之为十万八千里都不过分。四个小时的飞机又火车,再经过两个小时车程到小镇。镇子离村还有段距离,新路维修走不了,会走老路的人寥寥无几,重聘之下才出一个本土导游,
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间。
拍片这事是季楠之全权负责的,他办事严谨,从参与人员到吃住行计划完整,连村子这边都提前沟通过。
最初联系上村长的时候,村长很不乐意大批外人进村,冲撞祖先、犯忌讳之类的封建迷信理由一箩筐。直到以林晚的名义往村子里捐一笔钱,美其名曰场地费,村长才欣然应允。
出发前两天,村长打电话提及老林村有个习俗,外出归来的年轻人必须摆桌请全村人吃酒。又几次三番感言自家村民太胆小排外,这事办不好,估计不肯接受采访。
至于交给谁办……?
当然是有身份有经验的人最好。
结果桌摆了,村长也得偿所愿捞油水了,倒霉的是路上状况多,一行人真正抵达村子已是晚八点。
村民们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吹了好久冷风,个个不痛快,个个嫌弃林晚太摆谱,谈起陈年往事,这个说不记得,那个说记不清,合起伙来装傻充愣。
没关系。
季楠之用一张面无表情,看起来要掏四十米长刀的冰块脸,从包里摸出一沓红包来。
人手一个恭喜发财小红包,村民们面上顿时多云转晴。
“你爸那干的真不是人事!”
“就是就是,以前打打骂骂的,连饭都不让你吃就算了。这好不容易闺女有出息,都把他接到大城市住着了,咋还到处说你坏话呢?”
批判大会顿时成立,几十张嘴抢着数落林齐锋,热络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林晚不由得用手肘碰碰季楠之,表情凝重:“季助理我是不是太低估你了?”
季楠之:?
“你竟然愿意摆酒?!”
“……”
“你竟然准备红包?!”
林晚啧啧感叹:“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死守规矩的人。”
季楠之神色淡然,“我是追求效率的人。”
“高手高手。”
林晚比出大拇指,“季助理你上得公司下得村,英明神武无所不能。”
“承让。”
季楠之将两个字吐得清洁而整齐,眼珠子滑落眼眶角,望见她盈盈的笑。
像鱼一样的灵动。
偏巧林晚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下意识眨了眨眼。
季楠之不紧不慢也眨一下眼。
她再眨眼。
季楠之玩她似的再眨眼。
林晚摸了摸鼻子,转开视线,“季助理你真的很像我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不笑还不说话的时候尤其像。”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之中的季楠之突然把眼快快地落下来,又黑又长的睫毛静静蛰伏。
好像经过无比的认真思索,紧接着,他那冷酷的、煞有介事地皱起的唇线突然松弛下来微微一笑。
“这样好点么?”
他低声问。
那时候本来是很吵的。
家乡俗语夹杂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酒杯碰撞和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眼睛能看到的颜色也很多,花花绿绿的棉袄、大红色的木桌,酒菜在灯光下闪着光。
但他们突然慢了下来,退了出去,视线内只剩下斑驳的彩色和眼前的人,耳边好像只剩下风声。
他喜欢你。
大脑深处突然冒出个声音对林晚说:季助理喜欢你。
——
吃饱喝足睡大觉,问题在于谁哪里。
老林村不兴旅游业,酒店旅馆半个没有。不过这些年孩子辈爱往外跑,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大多一去无踪影,留下父母守着空房间日日夜夜盼消息。
村长打的就是这些空房间的主意。
愿意提供房间的村民报名,自个儿带人去看房间,挑中了回来登记,七天后统一发放租金。
五十来户人家,不到二十个外乡人,怎么说都足够安顿。林晚正想跟上看房大部队,被村长拦下,“林总,您不用去看房,我给您和季助理收拾了别的屋。”
“别的屋?”
“是这样的,今天我瞧着季助理的打扮样子,应该是个爱干净的斯文人。我怕他住不惯土屋子,干脆我婆娘回家打扫自家客房,等会儿看季助理中意不中意。您现在累不?要不我先带您去看看房?”
这村长大约是全村最洋气的人,普通话说得顺溜,西装皮鞋也穿得像模像样。做事派头很潮流,上台说话像土皇帝似的威风凛凛。此时又很有小心思,这股滑皮和聪明劲儿不输林齐锋多少,不知道是不是本村特产。
林晚被他推销式的口气弄乐,便道:“走吧。”
“那栋。”
村长伸手遥遥一指,“咱们村里独一栋砖房,刚装修完不久,本来要留着给我儿子儿媳住的。”
两人边说边走,村长比林齐锋年纪更大几岁,小时候家住隔壁,因此知道不少林齐锋的破事。聊着聊着,气氛好了些,村长话锋一转,“之后你见过林清清吗?”
村子里消息落后,只听说林晚事业有成,特意回乡搞采访。连村长都不知道抱错这回事,不知道林晚和林清清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他神秘兮兮道:“五六年前我见过她一回,当时林齐锋把老宅和一个肾赌出去了,天不亮就带着家当跑了。林清清想找你,但我只知道你在外面上大学,不知道哪个学校,也没有号码……”
林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致看了圈洋房,的确又新又干净没大毛病,只除了一点。
“门不能反锁吗?”
她超级注重安全问题。
村长干巴巴地搓了搓手,“咱们村不兴锁门。”
“大家都不锁?”
村长疯狂点头。
不锁门是村子传统,称不上好或不好,因为百八年来没人这么干过。绝大多户人家从不关门,剩下小半掩着门。
村长么得法,林总也么得法。
蹲在把手边研究老半天,只恨不是理科生,根本瞧不出这锁牢不牢靠。不过牢不牢靠都没法子,必须将就。
烧热水洗澡,换睡衣爬上硬邦邦的床,林总一把骨头硌得慌,又没力气动弹。就这么躺着,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着短信消息接二连三跳出来。
全是乔母发来的,每条消息间隔两三个小时,叮嘱带衣服带保镖带医药包,好像她拍的不是纪录片,而是九死一生的鬼村逃生片。
林晚笑了笑,翻个身又想哭。
没有陆淮的短信,没有陆淮的来电。打开微博微信都是没有没有,连网络都断断续续。
生气了?
还是放弃了?
两种情况都在预料之内,但好像都不是希望成真的预料。
以前室友被喜欢的人追求,每天晚上抱着手机打滚,把追求者的语音听八千次,再掐着时间点回复。
被告白高兴得要死,脸上偏要装作淡定,这头说考虑考虑,转头乐得像个傻狗。大家叫她小矫情鬼,她只是笑:你们这些单身狗不懂,恋爱中的女生就这样。
当时林晚还信誓旦旦反驳:我才不会。
现在这脸是真滴疼。
林总摸摸小脸蛋,车马劳顿一整天的疲倦渐渐从脚尖攀爬上来,思绪变得混乱而迟钝。她挪了挪,让脊背抵着墙,旋即合上眼皮,握着手机跌入睡梦。
——
梦的主角还是原主和林齐锋。
地点还是破旧老宅。
两人坐在敞开的大门边吃饭,头顶的灯泡一闪一闪,屋檐边的雨滴一点一点。
吃着吃着,林齐锋神来一句,“我把你卖了。”
原主继续扒饭。
“本来想再养大点再买,谁让我昨晚倒霉,不小心就给输出去了。不过也没关系,隔壁村的老王就喜欢买你这个岁数的丫头作婆娘。”林齐锋竖起四根手指,“出这个数,还完我的债还剩一半。”
原主夹了一筷子腌菜。
无论林齐锋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沉默把饭菜吃个精光,然后起身收拾碗筷。
“要爸带你去镇子里买两件新的内衣裤不?”
林齐锋盯着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嘿嘿邪笑起来,“算了算了,买了也穿不了多久,女孩子家家马上要当女人咯。到时候什么都——”
原主依旧什么都不说,忽然就将手中的碗砸下去。
头破血流的林齐锋立即冲过来,左手一个巴掌,右手扯住头发往地上撞。而她趁机捡起碎裂的瓷片,眼不眨心不跳地扎进他的小腿肚。
之后便是一场混乱。
这场成年男人和十六岁女孩的战斗持续到凌晨,男人的哀嚎和怒骂贯穿雨夜,始终没有女孩的丁点声音。
林晚知道这是一场梦。
仅仅是梦又不止是梦,所有疼痛和绝望都似曾相似,犹如夹杂着石子的洪水般汹涌,又残忍。十六岁的林晚遍体鳞伤,二十一岁的林晚唇亡齿寒。
两个林晚面对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妈。
十六岁的林晚嘴唇发颤:妈你在哪里?
二十一岁的林晚发现自己没有需要寻找的人。
好冷哦。
也好惨俩林总。
这么想着,身体却突然被拥入怀中。
“陆淮?”林晚脱口而出。
“嗯。”
对方懒洋洋地回答:“就是陆淮。”
真好听耶。
陆淮这俩字的好听和梦幻的程度仅次于结婚,轻易勾动所有的情绪,身体里的冷血被抽走了,热血缓缓注入。
这么温暖。
这么猝不及防。
“陆淮……”
林晚闭着眼睛,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得寸进尺地说:“我今天有一点想你。”
未免梦里的陆先生得意洋洋,林总很郑重地重申:“只有一点点。”
——
村长是个好村长,立志做个赚大钱的敬业好村长,第二天早早开启营业模式,挨家挨户询问客人体验如何。最后来到砖房,抬头撞见正在研究门锁的女总裁。
表情像是研究亿万大合同。
“咋了咋了?”
村长紧张到飙土话,“啥情况咋回事儿?昨晚遭贼了?林总您没事吧?人没事吧?东西没少吧?我日他老母的狗扒手真他娘的谁的屋屋都敢碰!别让老子逮着不然剁了这鳖孙的狗腿让他偷偷偷,我看他偷点啥?”
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民间高手?!
吵架永远缺台词的林总抬头震惊。
刚起范儿的村长却当场刹住嘴车。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调整面部表情,随后亲切和蔼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您昨晚睡得好不?没出什么别的事吧?”
“没事。”
林晚低头继续扒拉着门锁打量,随口问道:“村长,这几天有没有别的人进村?”
“没有没有。”
“那这附近还有别的村吗?”
“有一个。”
“远吗?”
村长想了想,“半个小时山路能到,外乡人的话,一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到。”
看来是梦。
林总目光幽幽盯着锁眼。
——
北京时间十二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零八秒。
季楠之与正在爬树掏鸟蛋的陆淮发生宿命般的邂逅。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今天的林总精神奕奕,镜头中高贵冷艳,气质重回巅峰状态的十分之九,仿佛通宵钻研《高冷霸总是怎么装成的》,感受到其中精华而后原地飞升。
镜头外更是活泼可爱,获得叔叔阿姨辈一致欢心。原本想为难外乡人的叔叔阿姨们,突然拿出百分之两百的态度配合拍摄,七嘴八舌揭穿林齐锋此人的阴险狡诈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本性。
太神奇了。
摄影师激动到手指微微颤抖,趁着休息时间连抽五根烟,对美丽张助理感叹:“以前创业老失败,我爸说我干不了这行,我硬是不信,折腾好多年才认命,但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失败。今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张助理:……
每日疑问: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变成知心姐姐?
“看看林总!!”
摄影师自顾自地激昂澎湃,“要不是亲眼所见,你能相信身价过亿的堂堂女总裁、大明星,给这群刻薄的农村人捏肩捶背吗?你能吗?!”
张助理想了一下,觉得能,但没必要。
“你不能!”
摄影师痛心疾首,“我也不能。连这种程度的能屈能伸都做不到,怎么当老板?怎么可能成功?”
下一秒转头深情款款,“张助理,听说你还没有男朋友。虽然当不了好老板,但是我当男朋友是专业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张助理:……
智障年年有。
老板身边特别多。
横批:智障相惜。
“不考虑。”
张助理残忍拒绝地拒绝三十五岁老男人的追求,掐灭烟头,于下午两点二十八分再次被呼叫。
摄影师表情凝重:“张助理,村民们要参与拍摄,没时间看孩子。我们这边人手不够,只能麻烦你了。孩子就是祖国的花朵,孩子就是祖国的未来。即使只有短短两个小时,你也要好好照顾她们。”
视线从老男人假惺惺的同情脸,落到眼前从矮到高的一排小崽子上,张助理发现一眼真的看不完这群小崽子,心里顿时有了决断:报复。
蓄意报复。
聪明的张助理打量四周,眼尖捕捉到无所事事、光放冷气的季助理,成功将熊孩子分走一半。
张助理这边的小孩要玩跳格子,季助理那边的小孩要去掏鸟蛋,两位助理面无表情地对视,面无表情地分道扬镳,可谓是同甘共苦情比金坚。
然后季楠之就在大树下邂逅了魔鬼陆淮。
情敌之间的仇恨积累已久,日常碍于林晚装和平。今日终于得到机会单独相处,战局一触即发。
“我也要爬树!”
“爬树爬树!!”
“掏鸟蛋!”
注:满世界疯跑的熊孩子不算。
总之战局一触即发。
你怎么在这?
季楠之用冰冷的眼神率先打开话题。
我就在这。
陆淮像个道行高深的老妖怪,姿态散漫地趴在树干上,对他勾勾手指,“有话上来说。”
目测陆淮离地三米。
爬树是一种很幼稚、很没意义、很不体面的行为,季楠之不干。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很幼稚、很没意义、很不体面的陆淮道:“有话下来说。”
双方眼神对峙长达两分钟,陆淮慢悠悠地盘腿坐起来,支着下巴道:“季助理,来进行一场男人间的谈话吗?”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谈话,季楠之转身就走。
“季助理。”
陆淮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来,“我建议你去告白。”
季楠之皱拢眉心。
从情绪不对劲到反应不对劲,他正在慢慢承认自己也会喜欢上别人的事实。处在上帝视角,还能精准对比‘没喜欢的人的季楠之’和‘有喜欢的人的季楠之’的差别。
前者不会幽默,后者会。
冷幽默。
前者不会微笑,后者会。
尴尬笑。
季楠之发觉喜欢一个人是很可怕的事情,犹如剥开一层保护壳,将柔软的本体和尖锐的刀锋全部交出去,然后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任人宰割。
万籁俱寂的时候,也曾想过告白。每当看到林晚笑,或是闷闷不乐,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简直脱口而出。
抿住唇,它会从眼睛里蹦出来;
别开眼,它会从指尖散发出来;
没能说出来是骨子里的懦弱和逃避在发作。
他不打算告白,也许这辈子都不打算告白。但这种苍白又矫情的心理活动,绝对不会对情敌陆淮述说。
“你建议我趁虚而入?”
季楠之侧眼看他。
陆淮咬着叶片子回答:“我建议你回头是岸。”
“听说那个处处压着你的设计师去年跑了,原因是连续三次被辞退,连续八次搞砸时装秀,市场业绩一塌糊涂,再也没有品牌会要他了。”
他扶着枝桠站直身体,在孩子们的尖叫中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掌,用很轻松又很轻佻的口吻问:“应该有不少人想请你重新出山?”
有。
也没有。
天才没落,人们骤然想起怪才好歹带个才,凑活凑活也能用个三五年,直到新的天才诞生。
的确收到很多联络和邀请,然而他们要找的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怪才,而不是如今手法生疏的圈外人。
“看来有。”
陆淮是怎么从他没有表情的表情里找到答案的??
季楠之笔挺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有点像遇到了泼猴子的唐僧,满腹文绉绉的话语敌不过他的野蛮。
这是我的私事。
这种话可以伤到林晚挡住乔乔,却动不了陆淮分毫。因而季楠之只是掀开薄薄的单层眼皮,“你想说什么?”
“看在林总份上免费赠送个建议而已。”
陆淮蹲在地上,随手捡了颗石子,“你爱听不听。”
季楠之看着他在泥土上一笔一画写出林晚的名字,像三岁小孩一样百无聊赖地画上爱心爱心,在周围填满空心的实心的爱心,越发看不透他想干什么。
——
林晚陆淮季楠之
看来看去还是前两个名字画风统一,陆淮毫无负担地划掉最后一个名字,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恶俗好人了。
他本来是很坏的。
坏到早早知道季楠之的故事,比所有人都更早察觉到季楠之的心意,当面挑衅,又当面挖墙脚。
本来可以更坏的。
继续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看着季楠之在情感漩涡里挣扎挣扎,最后沉下去死掉;或者尖刻地掀开他的伪装,嘲弄他的自卑怯懦,看着他绝望迷茫,找不到未来的路。
陆淮天生爱干这类事。
爱看他们和阴暗的无法改变的现实斗争,爱看他们和丑陋的无药可救的自我做斗争,看人们滚爬滚打鲜血淋漓,看人们摔下去,再竭尽全力地站起来。
轰轰烈烈的幸福没有意思,唯有这些坎坷和沉重才能带来一种凛冽刺骨的、钢一般发亮的、冰冷的愉悦。
可是现在不一样。
他堕落了。
陆淮挠了挠小卷毛,觉得很亏。
闹别扭的女朋友不让亲不让抱也不让靠近不让哄,和好结婚守门口通通不允许,你乖她就凶,你凶她又怕。
陆淮很把她的难过和处境当回事,才没拿低级的海誓山盟来哄她,也不拿威逼利诱来吓唬她。他的底线是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整理情绪,慢慢接受事实。结果买顿早饭的功夫,这小东西一言不合就跑得无影无踪?
正常男人都忍不了。
昨天来的路上,陆淮脑海里演变了千种万种教训林晚的方式,偏偏她狡猾到不行,关键时候小嘴巴巴的净说好话,愣是把他的火气全浇灭了。怕她又要跑,凌晨还得爬起来跑路,像极了见不得人的田螺老男人。
今天还给情敌进行心理辅导?
鼓励情敌告白??
很亏x2
很亏x3
很亏x10086
栽了。
陆淮觉得自己栽得一塌糊涂,并且超级想结婚的。
——
下午四点半,两位助理碰头。
季楠之浑身泥巴狼狈至极,张助理干净利落优雅端庄,二者哄小孩的能力高低立见分明。
重新团聚的小崽子们依旧活力满满,玩完老鹰捉小鸡再玩捉迷藏。两个大人相对萎靡不振,光是坐在石墩子上看他们跑来跑去。
没有网络的乡村生活又慢又静,有人如鱼得水悠然自得,就有人浑身不自在,靠着抽烟打发时间。
“张助理。”
季楠之打破寂静,“你该注意抽烟频率了。”
张助理指尖微顿,旋即垂下眼睫点燃烟头,“季助理,你最近形象很颠覆,该注意心理问题了。”
季楠之沉默了一会儿。
“你指什么?”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爆发?”
“灭亡。”
季楠之又沉默了一会儿。
“陆淮建议我告白。”
张助理夹着烟,“我附议。”
季楠之的第三段沉默很长,长到所有的小孩都被找到,新一轮游戏重新开局。他才问:“你觉得日出好看还是日落?”
张助理不假思索,“日落。”
于是季楠之无声站起来,打算约失忆老板看日落。大约走出十多米的距离,身后传来张助理的声音,“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么?”
“被拒绝。”
“然后?”
季楠之看了眼掀开石缸盖子要躲进去的孩子,淡然道:“重新开始。”
“学长。”
张助理在学生时代便闻名全校,因为她的遥不可及,也因为她的不冷不热。同为中国留学生,实际上季助理和她仅仅是点头之交,很少听到她叫出这个称谓。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
不期然撞见她唇角边清澄的笑。
“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她这么说着,吐出一口飘渺朦胧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