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陆淮说不可以

乔母握住女儿的手:“乔乔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我又没说过不认乔乔。没人说过这种话,急眼什么?”

乔父重重皱起眉来,“但你头脑清醒点行不行?乔乔是女儿,亲生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大不了多一个女儿,我们乔家又不是养不起,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我不清醒?”

乔母突然加重语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是这个‘亲生女儿’有出息,能给你长脸,你会急着认她?你老乔现在是沦为个笑话,忙不迭要把老板女儿推出来补面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乔父的眼神仿佛在看无理取闹的孩子。

“要是‘亲生女儿’随林清清在农村长大,大字不识一个的,你能这么热情认她?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能不能??”

乔母冷笑道:“乔治华你是个什么表里不一的人物,我比你更清楚。满口通透大道理,实际上巴不得把内裤扒出来告诉人家多少钱定制的。阿南当初好好的,要不是你非逼他回来做生意,他愿意碰这些东西?又在‘女儿’面前说什么奋斗来的东西,我问问你,你要人给你充多少面子,才舍得把手里的东西放开?”

乔父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

“我今天偏要撕破脸皮叫孩子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免得她们被你这幅假仁假义的模样骗!”乔母反倒气势高涨。

被揭露真实想法的乔父恼羞成怒,狰狞的五官蒙上阴影,与方才的和蔼模样截然不同。

“我假仁假义?要不是我辛苦赚钱,你有这么好的日子过?成天画画弹钢琴,连豆腐和五香干都分不清楚的大小姐,你以为你那些破烂画有什么好?要不是冲着我的面子,倒贴都没人要!”

乔母气急颤抖:“你当初求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为了老乔家的面子才没拆穿你的艺术家美梦!”

“乔治华!!!”

场面乱成一团,充满呐喊和尖叫,空气中弥漫起血腥,善恶是非拧作一团。林晚不近不远地看着,骤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席卷而上,仿佛从幽深地底传来的冰冷气息。

不由得紧紧抓住陆淮温热的手。

这对父母看似为真假女儿的去留争辩,实则互相借机相互拆穿。

她斥责他满心利益无情无义,他嫌恶她幼稚天真,除了涂涂画画半点帮不上忙。外界传闻中的模范夫妇,就这样在豪华病房中口角争斗不休。

直到乔司南现身。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相比乔乔的茫然,乔司南似乎对夫妻和睦下的真实情况早有所了解。他挥挥手,两位护士快步上前安抚乔父的情绪,秘书则是将乔母带出门去。

乔母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额角,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了?乔治华根本不是出于真心要认你,所以——”

不需要点名道姓,在场人都知道她这是对林晚说的。

“妈。”

“等等。”

乔司南与陆淮同时出声打断。

陆淮用他特有的那种缺乏兴趣的、漫不经心的说话方式道:“怎么你们都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她有说过希望回来么?什么时候?在哪里?谁听到的?”

乔乔有乔母护着,他也得护着自家老实巴交不懂反击的小老板。

“人总是舍不得怪自己,很正常。不过自己疏忽大意丢了女儿,转头还护着非亲生的女儿装伟大妈妈,阿姨你是不是本末倒了?”

他嘴角挂着近乎轻慢的笑容的。

“陆淮!”

头个忍无可忍喊出声来的竟然是乔乔。

她用力地咬着唇,含泪瞪着陆淮,“这是我家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兔子急了想咬人。

陆淮微微挑眉。

这一大家子除了乔司南还算公道,其余人简直是轮番上阵占据道德制高点。林晚也有火气,若非碍于乔家父母是长辈,若非碍于原主的情面,她早破口大骂。

如今连乔乔也欺负到头上,她不禁抬头气势汹汹地吼回去:“凶什么?”

“你凶他干什么?!”

猫要是急了,厉形厉色,毛炸起来,凶得也像只小老虎。眼瞧着情绪崩到极致的两人要不顾形象大打出手,陆淮与乔司南交换个眼神,各自拎住一个。

但林晚不肯走。

她转头瞧瞧进入抢救状态的乔父,再看看发丝凌乱的乔母与双眼通红的乔乔,只觉得这满屋子全是可怜人。但数她最没骨气,走到谁面前都是被撒气的那个,又有诸多顾忌不能肆无忌惮地顶回去。

陆淮将要哭不哭的林晚扣进怀里,“我们走了。”

林晚委屈至极,“她凶你!”

陆淮拍拍她脑袋,“又不是凶你。”

“就不行!”她非常蛮横:“她凭什么?我就不许她凶你。”

“好好好。”

陆淮连声答应着,声音降得很低,几乎像是沙哑的呓语:“她越凶,心越虚,你看这么算是不是你又赢了?”

“我这赢得一点都不高兴!”

“你不高兴她可就高兴了。”

“哼!”

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犹如钢针般深深扎入乔乔的心。

她直直看着陆淮那双有力的大手搭在林晚的腰上。那双懒倦而冰冷的眼神让人隐隐约约联想起某种凶狠的猛禽,看待她的目光陌生又玩味,像是看着小丑表演。

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憎恨浓厚到无法否认。

她多希望林晚从未出现过,希望林晚走出这个医院立刻发生意外,希望林晚死掉。最好是带着她人生中所有混乱和绝望一同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真的这么希望着。

她竟然这么希望着。

猛然回神的乔乔推开乔司南,抓起手机冲进洗手间,指尖颤抖按下一串号码,“遥遥……”

“干什么?”

“你有没有比较熟的……心理医生?”

对方沉默片刻,“出什么事了?”

“林晚……”

乔乔喃喃道:“都是因为林晚……”

——

人前还能忍忍,人后林晚越想越不高兴,白净的脸涨成河豚状,闷闷瞪着窗外发呆。陆淮伸手那么一戳,她满腔的控诉便哗啦啦倒了出来。

“他们家的人都不讲道理,什么都推我头上!”

“上次是因为乔……乔治华病危关头,病房信息都发到手机上。这次我不来,乔治华打算扛着点滴出院。我能怎么办?来要受气,不来就是埋地雷,将来道德绑架说我没良心没孝心,有人肯帮我说话吗?”

“怎么他们全是好人,坏事全是我做的?”

“谁稀罕他们家呀。”

“乔乔不就是家里有钱又有人气么?你看她三天两头旷工,态度多不端正。我通宵画稿趁化妆睡两个小时,照样上场,导演都夸我敬业……”

坐在副驾驶上的张助理:“但被批耍大牌的还是您。”

林晚:……

“我有公司她有吗?”

“她继承家业。”

“那、那我有小白脸她有吗?”

“想有可以有。”

“单身狗不准说话。”

张助理消音。

发泄情绪被打断的林总又气呼呼地看风景,翻来倒去说着‘我有钱我不生气’、‘我高冷我不说脏话’、‘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叽叽咕咕的活像是邪教台词洗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林晚忽然扒住副驾驶座,使劲摇晃张助理的肩膀:“张助理,快找找有没有教人吵架的书。比如《毒舌时怎么炼成的》 、 《怼人的艺术》之类的。下次我准备好台词再去,谁敢针对我,我就怼回去,让她尝尝我现在的滋味。”

张助理:……

您还是洗洗睡吧。

林总心情不好的唯一纾解方式便是吃。

鉴于拍戏短短一个月,剧组周边大街小巷已经被吃了个遍,今天林晚用至尊黑卡扫荡超市,薯片鸡翅方便面与蛋挞饼干花生果,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往里头扫。

司机先生与张助理推着四辆购物车去结账,林晚双手一拍便要去买糖米油盐,似乎准备亲自下厨做满汉全席。

不论怎么想都是死亡料理……

小白脸儿在司机先生同情的目光下陪老板走向食材区。

被食物包围的林晚仿佛入水的鱼,活蹦乱跳地像个兴奋的小屁孩。陆淮却是前天晚上为新作连载通宵到早五点,面对花花绿绿的包装打了两个哈欠,睡眼惺忪,不知不觉便被丢在后头。

不过他不着急,只管慢悠悠往食物味道最浓郁的地方去。半途在饮料区停下,辨认出林晚的熬夜必备的草莓牛奶,弯腰给提了一箱。

刚放进购物车,身旁传来女声:“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陆淮半垂着眼皮,“没有。”

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掏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呗?”

余光瞥见货架边缘探头探脑的林晚,陆淮懒懒道:“不加。”

陆淮无精打采的时候是毫无攻击性的,犹如困倦的野兽无爪的豹。俩小未成年胆子很大,被拒绝还不甘心,噘着嘴问:“为什么?”

“不是没有女朋友吗?加一下怎么了?”

陆淮想了想,又提起一箱草莓牛奶,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老板不允许。”

“啊?”

“为什么老板管这么多?”

“就是,加微信关他什么事?”

“因为是很霸道的老板。”

“什么啊。”

“女老板吗?”

“该不会是敷衍我们的吧?”

陆淮眯起眼缝,确认过期时间在遥远的半年后,便放入购物车中。活泼的小未成年改口想要手机号码,但他懒得搭理。

最终小未成年们空手而归,林晚便从角落里歪出个脑袋冲他笑得贼兮兮。再往前走两步,原来两条细胳膊搂着大包小包的生食材,就差叠到脑袋上去。

搜刮这么多好东西,难怪得意洋洋的。

陆淮想:这么容易满足的女总真是世间少有。

——

超市离酒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两人干脆散步回去。

林晚手捧两杯奶茶,像小孩似的踩着斑马线要过马路。

“红灯。”

陆淮揪住后衣领把人抓回来。

林晚扭扭脖子,“你和乔司南都喜欢扯人衣领。”

“那就是他学我。”

陆淮忽而低下头来。

毛茸茸的脑袋钻到眼前,他的侧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上来。林晚下意识巴眨两下眼皮,小心脏加速咚咚跳动着,竟然想着:小白脸儿皮肤白白嫩嫩好像和她不相上下耶。

陆淮两手都提着购物袋,再没有多余的手拿奶茶,因此是口渴低头喝两口奶茶的。似乎有种很流行的说法叫‘薄唇无情’,陆淮属于适中的程度。上薄下厚,唇红齿白,看上去软绵绵的。

好像的确是软绵绵的来着……

停止!

快停止你下流的回忆!

红灯亮起的时机恰到好处,林晚急火火地拽着陆淮跑过马路,圆滚滚的眼珠胡乱转,随口扯出个话题:“明后天我得回公司一趟。”

言下之意:你又要乖乖留守了。

陆淮:“我要上访谈节目。”

言下之意:我也有事情做。

林晚所理解的言下之意:我超乖的。

林晚咕噜噜吸着珍珠,三两下将奶茶喝完。仔细分辨垃圾分类箱后,将空壳子丢入不可回收箱。忽然道:“其实……”

“其实不管乔女士认不认我,我都觉得挺难过的。”

停顿片刻又叹气:“算了,你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陆淮只能瞧见她的后脑勺与背在身后的双手,看不见表情,但能听出淡淡的惆怅。轻飘飘像雪似的,却比以往水汪汪哭成泥巴人的分量更重。

“我知道。”他说。

林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你不知道。”

“知道。”

林晚转过身来:“真的知道?”

陆淮不躲不闪:“知道。”

或许从眼神中得到答案,林晚沉默良久,慢慢皱起鼻子,“就算乔女士认我……我没法和乔乔和平共处,但不能要求她赶走乔乔。她主动送走乔乔,我又觉得好像……所以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吧?”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还是保持现状最好了吧?”

陆淮终于发现她比他预料中的更敏锐。

她有着自己的直觉,偷偷把事情想得很深,把人看得很透。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是歹徒手上锋利的刀,她连歹徒背后的悲惨故事一块儿看。

这样的人该被称为温柔,但通常没有好下场。

晚风吹得长发胡乱飞舞,她手忙脚乱地拨开挡脸的发丝。陆淮也腾出手,勾起一撮发别到她的耳后。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细嫩的耳垂,细细的酥麻感却攀爬到心头。

“想怎样就怎样。”

他说:“当好人坏人都随你。”

——

“那么下季度的主题定为‘who am i’,表层指向社会身份,也可以深入探究我们这代新青年对自我的思考,或者往我们与父母辈的代沟走,突显出新一代不同的思想模式。例如女权主义、不婚或丁克思想的日渐普遍。又或者……”

林晚出神不到半分钟便迅速抽回,“有个笑话。之前我身边有同学因忧郁症而自杀,我妈听了只是皱皱眉头说:什么忧郁不忧郁的,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喝热水。由此可见我们和父母代沟很大。‘我是谁’对父母而言是奇怪的问题,对我们却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同名的影视作品和书应该不少,半个月内上交主题策划,应该没有问题吧?”设计部二十多名设计师面面相觑,无人发言。林晚一锤定音,“散会。”

下属一个接一个走出会议室,林总的高冷脸瞬间瓦解。方才叱咤风云的女总裁已不翼而飞,剩下这个犹如没骨头的橡皮泥般贴在桌面上,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主题定的不错。”

视频通话中的季楠之难得给予正面评价,“应该能引起目标客户群体的共鸣。”

初次以老板身份召开会议,林晚同志耗费洪荒之力才镇住场子。这会儿得了夸奖都没力气翘尾巴,“主题解释这种东西,衣服设计的好是锦上添花,不然就是眼高手低,道理一套套,衣服逊到爆。你还是别夸我这个,等会儿设计稿出来又要批我,落差太大我伤心欲绝。”

说着还往刘海吹口气。

季楠之冷静地换了个夸奖:“笑话和段子说的不错。”

林晚:“……谢谢捧场哦。”

咋呼老板忽然不哭不闹还变得宠辱不惊,季助理表示不大适应。他今天的任务是确认林晚安全无误地主持会议,但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得多说两句:“如果需要我协助进行新系列的设计与审稿,巴黎这边可以……”

“不用不用。”

现在回来对乔乔一见钟情怎么办?

林晚连连摆手,“真有问题到时候视频讨论,你还是安心把巴黎分店和市场看住。”

季楠之颔首,旋又问:“你要在北通停留几天?”

“一周差不多?”

“小心点。”

需要小心的自然是不知所踪的林父。

林晚快把这事抛到屁股后头了。本想说‘家暴老头迟迟不现身,多半邂逅黄昏恋’不过在季教导主任面前开玩笑是自找没趣。她只是点头:“知道了,我已经搬家了。”

挂断视频,林晚继续咸鱼躺。

她耍了个小聪明,把毕业设计获奖的主题照搬到下系列用。

当初花整整两个月调研,搜刮遍互联网上的相关信息,连哲学家、心理学家的着作都略有涉及。前几天确认过,书内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信息大致相同,这块无需多费心。

麻烦的是乔父病情恶化了。

必然是病房那场大导致的。

林晚觉得那事不能全怪在她身上,但又难以否认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终究拿起手机拨通乔司南的号码,问问乔父的情况做好心理准备。

乔司南开口便是正中核心:“生老病死人各有命,你不用多想。”

林晚:“……看不出来你还搞封建迷信。”

她算是看出来了,书中的邪魅总裁炫酷狂霸拽,像个一点就着的无脑炸弹。谁敢碰他妹妹,分分钟提着四十米大刀谈人生。但乔司南本人更像深沉诡谲的黑道大佬,脑子里勾勾绕绕多得很,正常人看不懂。

小说配角智商上线?

以及他和家人关系,完全不像小说那样亲密,也许是受父母感情不和睦的影响?

“妈不让你回乔家其实有两层原因。”乔司南道:“她觉得我和爸都倾向你,她是乔乔最后的救命稻草。第二个原因……你见过陈宁安是么?”

这话题转得真突然。

“爸六十岁生日前天晚上,我还和他吵了一架——不算吵,反正是他在吵我在听——他要我立刻分手,或者先找个适当的对象结婚,女明星之类的女人可以转到地下发展。这两年他一直在规划着给我介绍有头有脸的大小姐,估计也在物色青年才俊。”

林晚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商业联姻?”

“差不多。”

“这次答应让乔乔拍网剧,爸是准备让她对陆淮死了心,才好安排她认识更适合的人。”

乔司南道:“前两天他们吵了一架,妈说他一个女儿不够用,巴不得抱错十个八的,能用的全部挑出来打扮打扮,再推出去标价卖了。”

难怪小说中乔父是急着把乔乔带回家的人。

“那……”

乔母在病房里吵闹有刻意成分?

兼任书香世家小姐与豪门贵妇的乔母在圈内外名气不小,其温柔娴雅的气质亦是有目共睹。

那日她爆发得突然,不顾外人在场便揭穿丈夫营造的好人形象,林晚以为她纯粹是急气攻心。回想起来,似乎乔母说过‘偏要在孩子们面前揭穿你’之类的言语。难道是防止她被乔父哄骗?

好像有点自恋了。

不过原主缺爱,却不是甘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或许剧情的内在逻辑是乔父摆出好父亲的面孔,循循善诱,将原主作为‘意料之外的商业筹码’带回家。乔乔主动离开,以退为进获取不少好感。乔司南与乔母心疼乔乔的懂事,原主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双方便越走越远……

推理满分!

林总真是好逻辑,优秀到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公司破产的话可以考虑考虑转行当侦探呢!

不过林晚还是开门见山道:“你说话挺实在,我也就实话告诉你。”

“我不缺你们家那些东西,也不想蹚浑水。”

“爸也好,你妈也好,我不是很想花心思猜他们对我的态度是真是假,行为举止背后又有什么心思和目的。这件事没有真正公平完美的解决方式,不如将错就错着日子过下去,我们每个人都轻松点,不会左右为难。”

“还有那棵树。”

“烂透蛀空的树活不了多久,但你执意刨开,顶多是亲眼目睹它烂得多彻底。归根结底要砍了烂树种新树,让老树烂得体面点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新树生长。”

对方沉默许久,忽而沉沉笑道:“要是当初我能用这种说法反驳,也许现在我会是另一种样子。”

话锋一转又道:“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除非你愿意,绝不会把你和乔家的关系泄露出去,以免打扰你的生活。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找我。逢年过节感到孤独,想叫哥哥嫂子陪陪你也不是问题。”

林晚:“……”

要点脸叭乔总!

注意您的身份叭乔总!

“还有一件事,你和陆淮是什么关系?”

怎么问起陆淮来了?

林晚支吾着:“我朋友。”

“光是朋友?”

乔司南敲了敲桌:“我必须提醒你……”

———

结束一天行程的回家路上,林晚翻了翻行程表:“明天上午十点有营销部的季度总结是么?”

“线上和线下分店的销售情况与上季度、去年本季度的对比表格已经发送到您的私人邮箱。截至目前,本季度销售额已完成全年目标92.6%,比上年同期增长20.16%。但线上销售渠道大幅增加,部分店面有下滑趋势。”

YUU的目标是成为国民级别的本土原创品牌,光靠线上可不够。实体店利于树立形象和口碑,但店面水电等成本高,必须想办法提高吸引力才行。

“之前说要成立的配饰设计部怎么样了?”

张助理仿佛完全不需要反应时间的机器人,立即回答:“人员基本配备齐全。”

“我想讨论一下配饰加入实体店,以搭配乐趣带动客户消费欲望的可能性,看看明天能不能安排个会。”林晚提着笔记本电脑下车,又转头敲敲驾驶座的车窗,“叔,明早顺便给我带个早饭呗?”

司机先生乐呵呵,“林总要吃什么?”

“肉!”

肉才是吃货活着的意义!

司机先生一口答应,“行的。”

林晚嘿嘿笑着挥手:“拜拜。”

目送车辆绝尘去,林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做女强人真不容易!

原主先前住商业区附近的大厦楼,上下班方便。工作狂没有休息日,一年到头光顾这栋郊外小别墅的次数两手可数。林晚进门转了一圈,发觉里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冰箱内留有不少速食食品和食材,顺手热了碗咖喱饭。

沙发柔软毯子温暖,香喷喷热腾腾的饭更是缓解全天的疲惫,万事俱备只欠下饭剧。翻着电视剧和综艺榜单,脑中灵光一闪,林晚输入‘吴姐直播秀’几个字。

这档节目以‘真实无剧本’闻名,近年不少媒体艺人在节目中公布恋情婚约等隐私,故而又被成为‘爆料直播间’。晚八点直播过半,陆淮正坐在沙发上。

这小白脸儿懒散得像是液体做的,能躺不坐能坐不站。女主持人双腿交叠坐姿优雅,他偏向是没长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中,无拘无束地仿佛他才是这片场子的主人。

“下一个提问很犀利哦。”

女主持人划着平板神秘一笑:“来自微博用户‘爱吃手扒鸡的冬太郎’的提问:请问你和YUYU女总林晚是什么关系呢?”

为防小白脸无法无天胡说八道,这类问题林总可是身体力行教育过千万次的。林总每天醒来睡前第一件事——确立家规:

1.公开场合举止庄重

2.有话直说不乱闹脾气

3.合约期内无条件听从林总安排。

林晚滴溜溜地眼珠盯着屏幕里的陆淮,不由自主的屏息。

陆淮慢条斯理吐出四个字,“朋友关系。”

好回答!!

没有白费金主的培训!!

然而女主持人红唇一扬,“仅仅是朋友关系而已吗?”

“我也是认真做过功课的小粉丝,听说出版方多次计划开展漫画签售活动,也有几档综艺对你发出邀请,无一例外被拒绝。除‘年度新人奖’颁奖仪式外,这是你第一次现身公开节目,原因是宣传即将杀青的漫改剧。请问这么低调的你,是凑巧出现在YUYU直播镜头中的吗?以及围巾事件……”

她可是个挖料的好手,朝助理使个眼色,访谈间大屏幕瞬间亮起。两人的同框照片一一播放。女方肤白貌美小巧玲珑,男方人高又帅大长腿,简直是活生生的行走海报。

台下观众小声喧哗,女主持人意味深长地确认:“朋友关系?”

陆淮想了想,“亲密的朋友关系。”

观众不约而同:“哦~!”

没有这么简单吧?

虽然照片里没有牵手拥抱之类的亲密举动,但双方的眼神和肢体动作都带着粉红泡泡,纯粹的朋友关系才不会有这种暧昧气氛吧?

女主持人手无剧本,全靠临场发挥。反正节目的大尺度众所周知,她便大胆继续往下探究:“这样。大家都知道林总朋友不少,里头个个是模特级别的帅哥美女,比如传闻中的季助理之前也在直播中露面过。假设林总和她的季助理单独逛街看电影,双方也相互戴围巾送围巾。此后林总整个冬季都围着季助理送的围巾,你会觉得……”

“不可以。”

网上观众瞬间开启复读机模式:【不可以yoyoyoyoyoyoyo】【这是真的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总裁的粘人小妖精他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场内女主持人又问:“假如林总现在正在观看直播,你想对她说什么?”

镜头猛地拉近。

陆淮抬眉,像是聚焦视线般微微眯起眼缝,散漫的眼神逐渐深起来、利起来,犹如带着倒刺的舌头用力舔舐过柔嫩的肉。

“我说……不可以。”

弹幕诡异地停止了刹那,随即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快速填满屏幕。

【陆淮哥哥我!可!以!!!!!!!】

【我也可以呜呜呜呜呜呜】

【我他妈重新投胎成林总能得到这句不可以吗?】

【你们听听这性感沙哑男低音我日我日我原地昏倒】

【这句不可以真的绝了!!】

【老公就两个字我先叫为敬!!】

林晚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愣愣看着屏幕中的陆淮忘了眨眼,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穿透镜头把她捉住。

薄薄的脸皮下后知后觉地炸开一团热气,迅速扩散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心脏也活泼地撞击胸膛,跳得满耳朵全是扑通扑通的声音。

震耳欲聋。

林晚抓起毛毯裹紧弱小可怜又纯情的自己,双手贴上两侧脸颊,滚烫滚烫的。茫然地巴眨几下眼睛,连忙又换上手背降温。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包养出真爱?

林晚纠结伸手撕扯嘴皮。

不是自夸,她当起金主来那叫一个温柔善良体贴大方又洁身自好,还任由小白脸一家独大。

平时陆淮小娇纵小任性小毛病不少,心血来潮才知道讨好金主抱大腿,没眼力见儿的时候欠抽得不要不要。但她依旧宠着惯着,于是小白脸感动至极不禁假戏真做?

或者……

【好心奉劝前面的CP粉别太zqsg,谁知道是不是配合综艺效果?】

林晚:这位网友说得也有道理。

自作多情会结局悲惨的。

林总及时打住千万种猜测,伸出脚丫子挪动鼠标,关闭直播眼不见心不烦。

睡觉睡觉。

——

深夜寂静,林晚同志四仰八叉瘫在奢华大床上。

叮咚。

没动静。

叮咚叮咚。

林晚半梦半醒地动了动耳朵。

叮咚。

又动了动眉头。

隐约辨别出楼下门铃在想,但理智还沉沦于深度睡眠之中。她闭着眼蜷缩进被窝,很想装作没听见。偏偏来人脾气不小。按门铃没人搭理,便开始砸门,制造出翻倍噪音。

林晚捂住耳朵大喊:“家里没人你别敲了!”

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到,反正没停下,继续‘砰砰砰’、‘砰砰砰’的,比打鼓还来劲。

这觉没法睡了。林晚忍无可忍地下床,光着脚丫便啪嗒啪嗒跑下来,“到底谁啊?大半夜的有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

即将拧开门把手的瞬间,危险意识让她停下动作。林晚抓抓鸡窝头,将眼睛凑上猫眼:“陆淮?还是……”

奇怪,怎么黑糊糊的?

正想着猫眼是不是没开盖,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晃而过。林晚心里有点毛毛的,低声问:“有、有人吗?”

“开门。”

猫眼对面再次晃动,鲜红的血丝与稀疏的下睫毛出现在视线之内。

林晚猛然意识到猫眼在正常运作,只是有人……也在透过猫眼往里看,所以她刚才看到的是对方的……

轰隆——

汗毛从头炸到脚,她一屁股跌坐在冰凉地面上。

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胸口紧绷,没有办法呼吸,而对方还在粗声粗气催促开门。

厚重门扉咣当咣当地动,仿佛时刻会倒下。林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以最快速度打开所有灯,将房屋照得亮堂。然后打电话报警,言简意赅将地址和情况报上,同时拐进厨房抄起菜刀。

叩叩。

耳边的窗户忽然传来动静。

林晚慢慢地、慢慢地,犹如卡顿的PPT般慢慢转过头去,隔着玻璃与陌生男人四眼相对。

是一个比林父年轻的男人。脑袋肿胀但面部中心稍稍凹陷,外星人似的五官挤成一团,不知在咀嚼着什么,鲜红的液体不断从嘴角流出。他穿着宽松的黑色工装外套和裤子,表情呆滞,眼珠子贴着眼眶转了一圈,稳稳地盯准她,随即大大扬起嘴角,发出尖锐渗人的笑声。

“是你。”

“你就是姓乔的女儿。”他举起长管状的东西,狠狠地砸下玻璃,并嘻嘻笑道:“是你是你就是你,害我们乔乔难过的就是你。”

原来是个为女主生为女主死为女主哐哐闯私宅的神经病。

厨房离大门不过二十米,小区内别墅与别墅之间的距离少说要走个十七八分钟,出门无异于自投罗网。

林晚冲着电话喊‘麻烦先打电话通知龙景小区物业管理’,扭头冲上楼反锁房门,旋即推来桌椅抵住门。

窗户破碎的声响隐隐约约,几分钟后,男人愉悦地哼唱声缓缓逼近。

林晚拎着菜刀躲到窗户边。已经来不及用被单做绳子,实在走投无路她只能跳楼赌一把。

男人的脚步停在门前。此时本该是最紧张的时刻,以林晚看惊悚片的经验,女主该双手颤抖举刀对准门,瞪大眼睛不放过丝毫动静。但不知怎的,她抽出一只手来给陆淮打电话。

也许是陆淮也把她给宠坏了。

无论是伤心落寞还是不知所措,在最需要的时候,陆淮总像幽灵般神奇出现。淡定自若地带她去吃东西,或是拦截住他人的巴掌和辱骂,他和她不一样。他从来不慌也不乱,似乎天塌下来也比不过犯困事大。

“嘟……”

“嘟……”

“嘟……”

门外神经病一下一下敲击着把手,也一下一下打在林晚的小心脏上。

林晚满脑子挤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上一秒是‘我年纪轻轻还没去过夏威夷享受难道就要死了吗?’,下一秒是‘跳楼和被神经病摧残两种下场哪个看起来比较体面符合高冷女总裁的气质?’。

电话仍未接通。

“丑八怪陆淮不接老板电话。”

“明天就开除你。”

眼看着房门即将打开,林晚急得跳脚:“再不接电话连车都要收回来!!”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手机里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