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身世

陆淮与林晚互带围巾的照片传上微博,‘直男捆绑式围巾系法’与‘精致女孩式围巾系法’形成鲜明对比,引发一轮模仿摆拍。

热搜 #林晚和异性朋友逛街# #林总究竟有多少个异性朋友# 抵达战场。认出所谓的‘异性朋友’正是时装周出境的‘朋友’。能人异士纷纷出场扒陆淮身份,迅速贡献新话题:#你爱看的玛丽苏漫画竟然是男生画的#

半个小时后,#现实版狸猫换太子# 空降第一。

【今天热搜有点料啊】

【惊天大料永远在深夜出,心疼程序员小哥哥们。】

【加上时装周造型,林晚和乔乔第三次撞热搜了?】

【所以乔乔白富美人设还是崩了……】

【崩你妈?红眼病巴不得全世界白富美全是抱错吧?】

【我要是乔乔,现在内心肯定很崩溃 ~ 从小到大过着白富美的日子,现在才告诉我原来我是个灰姑娘,接受能力差一点,搞不好会得忧郁症】

【我要是真的乔家女儿才内心崩溃好吗?平白无故被人占位置,荣华富贵和这么好的爸妈哥哥全被占了。现在才说我是亲生女儿,过去二十多年的感情空白期谁填?养父母人好还好说,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其乐融融再好不过。要是像小说里,养父母又穷又虐待小孩,我怎么想?大家还在心疼乔乔,谁来心疼我受的苦?】

【楼上真酸。】

【酸酸酸酸酸成天就知道说酸,你吃屎了还是脑子有坑?上网学两个流行词迫不及待来显摆是么?人家正主没资格diss乔乔抢占生活么?正经讨论问题的时候光知道抖机灵,您有病吧?】

【关键是这热搜竟然没被和谐?】

【乔司南是个狼人,以前都是第一时间压负面热搜的,现在知道不是亲妹就不管死活了。好歹是从小长到大的兄妹好吗?有钱人家都这么玩?】

【楼上太天真……权力交接本来就是容不下任何风吹草动的关键时刻。别说对家,内部人员还有不少想偷吃蛋糕的,你以为现在公司还是古代王朝制度,老子说给儿子就给儿子?老乔真要倒台,小乔能吃住多少家本都不一定。别说捡来的小孩,就是亲妹这时候都顾不上好么……】

林晚滑着鼠标继续看评论。

身旁手机屏幕亮着,赫然可见一条短信:突发性小脑出血,已清除血肿,尚未恢复意识。愿意探望可以来北通仁和医院VIP重症观察室六号。

凌晨两点半收到短信,林晚正画稿到灵感枯竭,如死尸般趴在茶几上吃夜宵。短信前言不搭后语,像极了诈骗或是发错。她正打算删除,身旁陆淮瞧了眼,“乔司南的私人号。”

林晚立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网上‘豪门抱错事故:原来现实真的比电视剧更精彩’、‘误养女儿,商业大佬犯低级错误’之类的段子满天飞,结合热评,短信中的‘住院者’身份不言而喻。

私人邮箱里还躺着基因检测扫描件的抄送本。

“你和乔司南很熟?”林晚转头问陆淮。

“算朋友。”

漫画家与当过兵的商业大哥,二者身份与交际圈天差地别,照理说不该有交集。不过两人之中有乔乔作媒介,成为朋友也不奇怪。

林晚想了想,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转了个面,“你看,都是他发的。”

陆淮抬起脸来,没看它们而是定定看着她,“让我看?”

语气有点儿意味深长。

他太擅长推理,单单靠一个电话号码和热搜,很多事情便有了大致猜测。但没想到林晚会开诚布公的把这些东西摆出来。

正常人会想到信任和分享,在陆淮眼里却成了绝对的依赖。是花费心思带回家的流浪猫,终于翻滚着朝他露出最柔软的肚皮。只朝着他。

这么想着倒叫人心情愉悦。

“他为什么给发这个……威胁我去探病?”

林晚郁闷地支着下巴。

乔司南的外在形象从头到尾散发着暴力信息来着的。不过真要威胁,似乎打电话更为直接。她实在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又提出新的假说:“或者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告诉我一声,随我爱去不去?”

陆淮点两下电脑屏幕,“你早知道这个?”

指的是血缘关系。

“唔……”

不好回答。

林晚想把陆淮归于‘自己人’行列,但牵扯到身世和穿书秘密,又是另外一回事。

犹豫不决之间,陆淮托着下巴感慨:“演技太差反应慢,难怪被乔司南看出来。”

林晚:……

“看时间。短信先发,邮件迟两个小时才补上,没有再发短信提醒你查看邮箱。”

陆淮手指游移于两个屏幕之间,轻轻松松下结论:“他给的信息少但关键,因为他觉得靠这些你能猜到。所以……”

林晚不明觉厉甚至想鼓掌,“所以?”

“你不光早知道身世,还被看出来了。”

陆淮就差伸手敲她脑门,“他没把话说明白是因为没时间,也不想干预你做决定。乔司南大学期间被叫做‘人肉测谎仪’,没事离他远点。”

换句话说,你这傻白甜别再去光公面前耍大刀。

林晚再次:……

和老狐狸打交道真的好难好累哦。

陆淮的视线落在手机上,“陪你去?”

林晚摇头,“不去。”

既然打定主意不和乔家扯上关系,自然没必要去探病……话是这么说没错。

然而大半个星期过去,乔父毫无消息。

大众猜测五花八门,连乔父诈病、乔父已死葬礼私下举行的说法都有。上网查询脑溢血昏迷不醒的病例,得到的答案是,这种情况下患者死亡率极高。

打电话给乔司南,接电话却是助理。只说乔老爷子仍未恢复意识,详细信息他没资格透露。

至于乔司南……出事至今休息时间不足三个小时,没能吃上一顿饱饭,当然没时间细说乔父情况如何。

林晚就这么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小说中原主挤兑乔乔到死,不为男人不为家产,只为家人。何况现在乔父危在旦夕,随时可能脑溢血再发逝世……

最让人介怀的是,大家好像很轻易地接受了‘失忆的林晚’。从没有人冲到她面前来,掐着她的脖子大喊:你不是林晚,把真正的林晚还回来。

朋友也好,恋人也罢,这样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难怪原主将无良父母看得那么重,连残留下的意识都渴望接近他们。

“哎。”

“最后帮你看一眼好了。”

林晚对镜说完,气势一变,“姐妹你要是到了我的世界,创业记得带上好室友。成了富婆记得回老家打脸,让她们说生女儿不如养狗!!!台词两年前我都想好了:歧视女儿又歧视同性恋,有本事你找草履虫学单性繁殖去!”

单方面约好了!

——

将披散的头发抓得乱糟糟,戴上蓝色口罩,再披借来的白大褂,夜访医院的林晚小姐抬脚下车,与盯梢记者四眼相对。

林晚:……

记者先生上下瞟了两眼,认定这是个赶来值夜班的女医生,不感兴趣地将视线挪开。顺道打个大大的哈欠,态度十分不屑。

林晚成功溜进医院,却因为vip楼层的电梯刷卡制度爬整整二十八层楼。双腿颤巍,吊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传说中的六号重症观察室。

手掌搭上门把手,尚未使力,它自发转过半个圈。

门朝内缓缓拉开,披着披肩的中年女人蓦然抬眼,随即瞳孔微微放大:“你是……”

林晚眨眨眼,“阿姨好。”

大脑正在急速运转,思索着怎么解释身份和来意。冷不丁一只手掌搭到肩上。她侧头,瞧见乔司南冒出胡渣的下巴。

他以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口气道:“这是妈,没发现你俩长得挺像的?”

林晚:……

‘这是妈’三个字比当初陆淮一句‘我是小白脸’更具冲击力。这份诡异的、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与陆淮如出一辙……难怪身份地位天上地下的两个男人会成为朋友。

乔母受到的惊吓更大。

从丈夫骤然倒下的慌乱中缓过神来,生日宴会上女服务生的话语不断在脑中回响。外头风言风语盛行,她不傻也不聋不瞎,自然会怀疑其中的真假性。但她心疼日渐消瘦的乔乔,也怕牵扯出恐怖的真相。如今丈夫昏迷不醒,家里决不能再添乱。

昨天夜里,母女俩特意坐在客厅等乔司南到夜半三更,召开短暂的家庭会议。

乔母与乔父结合多年,却从未插手过公司事项。公事上顶多表示对儿子的信任,同时叮嘱他注意身体,千万别在这时候倒下。

第二件事便是决口否决‘报错事件’。

她百般安抚宝贝女儿,更是说出‘即使抱错也宁愿一错到底’的话来。

当时儿子靠在沙发上把玩着领带,一言不发。乔母便以为他赞同这事,万万想不到转头便将不知真假的‘亲生女儿’领来医院,还让她看爸认妈的,不是当面打她的脸么?

而且事先不问问她的意见……

乔母心头五味杂陈,蹙眉叫道:“阿南?”

“妈你认识林清清么?”

乔司南的话让乔母顿时变了脸色。电光石火之间,无数个想法掠过脑海,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她脚软地抵住门,径自喃喃:“她……关她什么事……”

乔司南一把扶住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灵巧地在五根手指内转了两圈,“阿标刚拿来的录音,听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确认过嗅觉,是豪门内幕的味道。林晚及时开口,“那我先——”

先走了再见兄弟。

然而乔司南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林总急什么?”

“我……”

“既然来了,我就有义务告诉你所有真相。”

林晚:对不起我看过小说我无所不知。

乔司南眼色锐利:嗯?

林晚:……

真该带上小白脸来的!!

——

乔母十八岁那年,在长辈支持下成立个人教育助学基金,多次出资建立学校、公益图书馆与篮球场等设施,救助数名农村儿童走出大山。

林清清是其中之一。

她小乔母两岁,上有两个姐姐,下有地痞流氓似的弟弟,在家中地位不上不下,但功课在学校里数一数二。甚至有下乡支援的老师,啧啧称叹她既伶俐又勤奋,比起城里孩子不遑多让。

乔母记住她的名字,回家翻了翻农村孩子们寄来的感谢信,果然发现林清清的那份。字迹清秀笔画端正,尽管言语中透着些许稚嫩与天真,那份诚恳的感恩之心一目了然。

难得有个好苗子,当然不该浪费。

乔母抱着‘伯乐识千里马’的心态,重点培养起林清清。

林清清高考那年,恰好国家开始关注‘农村儿童上学难’的问题,推出农村户口高考优待政策试水。天时地利人和一步到位,林清清考入重点高中,变成村子里头一个准大学生。

高兴归高兴,昂贵的学费与生活费摆在眼前,关键时候仍靠乔母出手相助。林清清当场下跪,发誓将来出人头地报答恩人。之后两个女孩保持着联系。乔母出国深造艺术,林清清则努力勤工俭学,不但成绩优异,攒下一小笔钱。

逢年过节时,她更是时常跨国写信、送手织围巾手套等手作礼物。

乔母结婚时特意邀请林清清前来,甚至有意让她当伴娘之一。可惜林清清忙于期末作业,不得空,只包了封厚厚的红包来。

几年后乔母生下儿子,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元气大伤,一连几月卧病不起。

林清清拎着大包小袋昂贵的补品来访,更是三天两头炖鸡汤送来帮助乔母补身体。她手脚麻利,又是不怕脏不怕累的,顺道便将房屋打扫一遍,连旮旯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一来二去,自然而然成了半个保姆。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乔母自认从未亏待林清清,平日里全家人对她客客气气的,有什么好事都捎带上她一份。林清清也极有分寸,从未偷拿过一分一毫,更离乔父远远的,叫那些说过‘防火防盗防保姆’的闺蜜自叹小人之心。

谁知道林清清会被男人骗。

据说是个初中毕业的男人,自称是被父母赶出家门历练的富二代,穿戴有几分阔气,讲话文绉绉的,写起情书来言辞肉麻至极。他油嘴滑舌又手段高超,新鲜花样多,三两下将淳朴的林清清骗进街边的小旅馆中。

那个年代保守,未婚先孕的事被捅到校方面前,开除必不可免。林清清执迷不悟,既想保住孩子又想保住学业,万般无奈之下便求到乔母头上来。

乔母恨铁不成钢,劝说她与渣男分手无果,便给了笔钱了断关系。后来林清清还上门过几回,当时乔母正在怀二胎,吃不好睡不着情绪极为低落,连自家人都不见,又怎么会见林清清?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乔母的梦里。

难产二十四小时后的乔母精疲力竭,梦见林清清穿着护士服。这个费尽千辛万苦从山里走出、又自毁前程的女孩,本就瘦削的身躯仿佛只剩下一层皮抱着骨头,站在病床前摇摇欲坠。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生在农村?”

“我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能生在有钱人家?”

她埋怨不公的家世与命运,憎恨幸福又天真的城里女孩,述说着怀孕被学校开除后的不容易。用为数不多的存款租了间不透光的地下室,每天都能闻到垃圾腐烂的味道。她孕吐严重,有一次肚子疼得没力气起身,两天滴水未进,清醒又昏厥挣扎多次,最近还是自己爬起来吃馊了的饭菜。

说这些话时,她目光中栖息着冷冷的光。

“清清。”乔母轻轻叫道:“还来得及……”

她想告诉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能相信,跌入陷阱更该及时止损。人生总有犯错的时候,但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

对方却摇了摇头,笑得凌厉,“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林清清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抬起手又放下手,最后深深望她一眼,转身推开门走了。

乔母疲倦地合上眼眸,再睁眼便是全家老小围在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切关怀。这个梦被她忘到九霄云外,直到此时听到录音才幡然想起。

“都是林清清找的我。”

录音笔穿出护士沙哑、带有地方口音的叙述:“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她是来上大学的,我是来打工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十二月下过两场雪,一场在二十号,一场在二十五号。二十号那天晚上十点多,她挺着肚子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催生的药,能提前生孩子的那种。”

“她打听你妈的事情,用假名住进医院,还给我五万块。她说,要是她和你妈生的都是儿子或女儿,让我帮忙换孩子,事后再给我五万块。要是娃儿性别对不上,就算了,五万块照样给我。当时我男人在工地摔断了腿,正愁没钱买奶粉给小孩喝,所以……”

自乔乔出生后,再没听到过林清清的消息。乔母后悔过,想着自己是否太狠心,也想过找回林清清。却没想过梦不是梦,人不是人,你所以为的过往原来仅仅是你以为。

林清清恨她,她出钱出力培养她、帮助她,她却刻骨恨着她。

这份恨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感谢信里带着恨吗?还是补品中鸡汤里?那天晚上假如她没有半路醒来,林清清混入病房又想做什么?

林清清真的换了她的孩子吗?

乔母怔怔看着林晚,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隐约瞧出自己年轻时候的轮廓。她的双手渐渐收紧,猛然意识到手心攥着的披肩是乔乔送的母亲节礼物。

林晚和乔乔……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回头,乔乔的身影从门缝间一晃而过。

乔母手一颤,急忙叫到:“阿南!”

乔司南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让她冷静冷静。”

“可是你妹妹——”

“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想不开,再说她早晚要知道的。”

理智上知道儿子是对的,感性上却觉着儿子无动于衷的样子格外冷漠。乔母不禁怒从心来,“你去不去?!”

乔司南摸了摸耳垂,偏头对林晚道:“送你出去?”

乔母这才看向林晚,沉声道:“你也回去吧。”

“以后……别再来了。”

果然还是选择了乔乔啊。

原主真是吃力不讨好来着。林晚这么想着,淡淡道:“阿姨别误会,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来探病。至于以后……谁想来呢?”说罢戴上墨镜,不顾乔母的反应便推门离去。

——

乔司南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支抵到林晚眼皮底下。

林晚一脸冷漠:“不抽。”

“烟酒不沾可没法谈生意。”

乔司南将烟夹在耳后,话锋一转:“不过女孩子还是少抽烟的好。”

秋冬交替温差大,推开医院大门,冷风呼呼地灌入衣缝中。林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急忙将卫衣帽子的抽绳拉紧,系个小蝴蝶结。身上忽而一暖,原来是乔司南脱了外套,迎头盖面地挂了下来。

林晚犹豫片刻,裹紧了外套问道:“不去找乔乔么?”

他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打火机:“她现在想听什么?根本没有抱错这回事,还是她永远是乔家唯一的女儿?我可不会说这些哄小孩的话,急着找她干什么?”

这和说好的宠妹狂魔不一样啊?

林晚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

“装不知道不是更好么?”

这是林晚最不明白的地方,揭开这层血淋淋的真相有什么意义?

乔乔以万众宠爱的公主身份生活多年,一朝从天堂跌入凡间,其中落差足以活生生摧毁一个人;而原主童年凄苦,性格敏感缺爱。除非全家人齐心协力希望弥补亲生孩子,不然认亲有什么意义?

乔司南指了指远处一棵树:“你看那棵树,表面上枝繁叶茂,如果你去挖开,也许会看到腐烂的根。我有个朋友说:比起口头宣扬幸福美好,不如美好的假象分崩离析,所有狭小和肮脏全部暴露。每个人面具背后都是坑坑洼洼的,像一张长满水泡的脸。”

“与其活在假相中,倒不如看清楚脚下的泥潭,然后拼命地大喊大叫,挣扎、歇斯底里的诅咒别人,撕破脸皮发泄完情绪,最后再轻轻地将罪恶盖起。在干净的泥土上种新树,以伤疤纵横的面貌重新面对生活。”

乔司南微微笑着,说不清是调侃还是自嘲,“那家伙对我的影响很大,有时候我习惯以他的方式处理问题。”

车喇叭声打断聊天。司机先生每次抵达的时机都不太对,林晚被提前塞进车里,摇下车窗才来得及问出最后一句话:“你说的朋友是不是……”

“是我所见过最糟糕的家伙,但背后说坏话也不好。”乔司南挥挥手:“下次见咯。”

车辆启动,飞快地将男人的身影抛在身后。林晚回头瞧见那颗枝干粗壮的百年大树,发黄的叶片在风中摇摇欲坠。她想起乔司南那番古里古怪的话,又不禁想起陆淮。

为什么……总是想到陆淮呢?

——

“出来吧。”

乔司南头也不回道:“我知道你躲着。”

乔乔从阴影之中走出,踩住枝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我真的是林清清的女儿吗?”她小声地问。

乔司南言点了支烟,“是。林晚才是乔家的女儿。”

“那我是不是应该……给她让位……?”

乔乔话里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委屈与赌气的意味。乔司南听出来了,不但没有改口安抚,反而顺着话道:“不需要你让,她本应该是乔家的一份子。”

乔乔不可置信地抬起泪眼,又听他道:“你现在需要面对身份落差,林晚代替你承受的是贫穷的生活、阴暗的童年。单纯以商人目光看,其实你才是利益既得者。但作为家人,我不希望你觉得她抢走了你的东西,也不希望她觉得你霸占了她的生活。”

“你们都是受害者没错。不会有人赶你走,也不会有人非要把林晚押送回来,你们是成年人,有能力抉择自己的生活,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安抚妈。她神经衰弱,想法一多就容易失眠,别让她太操心你的事情。”

乔乔不语。

她愿意承认二者都是受害者,也愿意承认,单单以这二十五年看,的确是她的生活更好。换成其他任何人,她会主动离开……可为什么是林晚?

说她霸占林晚的荣华富贵,事实上她即将为之前的生活付出代价,而林晚苦尽甘来。双方凭什么论断轻重?即使轻了重了,又怎么能怪到她头上?

林晚又何尝不是从她手心里抢走陆淮?现在连哥哥都帮她说话为她喊冤……血缘真的比二十多年的感情更重要吗?

乔司南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继续道:“人都是贪心的。妈现在心疼你不敢认林晚,等你安下心,她又会自责缺席亲生女儿的人生。反过来也一样,如果林晚执意把你赶出去,妈照样会想起和你从小到大的感情。所以各退一步相安无事,真要争,争得越厉害的那个反而会失去更多。”

他竟然用贪心来形容妈妈?

乔司南竟然以如此冷血的目光剖析人心与事情发展的可能性。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仿佛在谈论一件商品上市后可能面对的情况。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调皮捣蛋的哥哥变成彻头彻尾的商人了?

乔乔凝视着乔司南的侧脸,突然发觉他好陌生好陌生。

——

探病过后没两天,乔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脑溢血起病急、病情险,死亡率高。幸存者绝大多数留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例如智力障碍、失语、痴呆抑郁等。而乔父不但身体在快速康复,且精神状态极好。医生们不由得感慨乔父生命力顽强。

不知怎的,‘亲生女儿探病,乔佬奇迹生还’的说法犹如藤蔓般迅速蔓延开。这位神秘的亲生女儿三两下被捧做‘幸运锦鲤’,在关键时刻挽救生父于水火之中。

林·亲生女儿·晚:……

外界热情议论豪门大佬将如何收场,正当乔乔被推上风口浪尖之际,林晚接到乔父的电话。

乔父声音沙哑而虚弱,态度温和。大约从乔司南口中听闻始末,他感叹着长辈之间的纠葛,反叫孩子们平白无故受了牵连。最后询问林晚愿不愿意再来医院一趟,他想亲眼见见她。

林晚拒绝。

对方并未气馁,决定等病情好转,立即来剧组找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挂断电话的林晚满沙发的打滚,发出土拨鼠式尖叫:“为什么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嗷嗷嗷!”

陆淮揉了揉耳朵。

金主正烦心,做小白脸的也不知道来劝劝,还自顾自的打游戏吃饺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林总高度质疑小白脸的业务能力,扑过来扒拉他毛茸茸的脑袋,“乔乔最近都没来拍戏,乔老爷子带病出院探班,还请我吃饭,瞎子都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等下粉丝又要撕起来,我后援会才一百四十二万六千七百八十二个,她个人微博有五百万粉,我好不容易涨的粉,被骂走了怎么办?”

陆淮关了游戏打开微博,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林晚全球后援会’主页,盯着粉丝数量不紧不慢念道:“一百四十二万六千七百八十五个。”

林晚眼前一亮:“十分钟又多三个!”

随即冷淡脸:“没用,还是我输。”

陆淮:“我七百三十二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个粉丝借你撕。”

林晚目瞪口呆:“为什么你粉比我多??”

———因为我是个画粉粉少女漫的奇怪男人。

想法在脑中不紧不慢逛了一圈,出口变成表忠心:“我的都是林总的。”

“这还差不多。”

林总嘀咕着叹了口气:“主要我是个正经人,每天撕来撕去不好。”

林晚本质上就是个软绵绵好拿捏的家伙,撑死炸身毛远距离吓唬人。分明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愿与乔家人扯上关系,拧巴来拧巴去的想不出个所以然。

陆淮早把她那点性子看清摸透,好心给她台阶下:“你可以出自人道主义去看一眼。”

毕竟上次没见着本人。

林晚闻言又像青蛙似的鼓起脸:“乔乔她妈很凶的。”

陆淮撩起眼皮,“骂你了?”

不算骂来着,林总强词夺理,“我觉得这次她会骂!”

陆淮想说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气急了也骂不出几个字,指不定还没你伶牙俐齿。不过瞧着林晚煞有介事的模样,他接话:“那我帮你骂回去。”

林晚眨眨眼:“要是乔乔打我呢?”

“我——”

“不行不行,男人不能打女人。”林晚摆摆手:“要是我俩打起来,你就在旁边拽住她妈,然后给我喊加油。不管怎样,我们气势上必须赢知道吗?”

陆淮:“……”

林晚虎视眈眈:“你不想给我加油?”

“想。”陆淮拖长音漫不经心地迎合着:“想得要死。”

“没白给你买车嘿嘿嘿嘿。”

林晚拍着他的脑袋笑得东倒西歪。

傻样儿。

——

林晚再次乔装打扮,提着瓜果篮子前来探病。

上次没进门便被拉到隔壁听‘豪门内幕’,这回亲眼目睹,不得不感叹VIP病房当之无愧。

豪华套房拥有会客室、卧室、陪护室与厨房,家具从冰箱微波炉到液晶电视和电脑一应俱全。两位护士全程陪同,无事在次卧中休息,有事便随叫随到。

陪护室里还坐着办公中的秘书大叔。

林晚:……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竟然还敢担心乔父无人照料?

她配吗?!

不配!!

礼貌性敲三下病房门,正在看报纸的乔父抬起头来。

尽管被尊称为‘乔老爷子’与‘乔佬’,乔父却有双年轻的眼睛。眼角皱纹遍布,松弛的眼皮垂下,掩盖不住眼珠的精黑,犹如黑洞般吞吃掉所有风尘人事,不显半分沧桑与疲倦。

他的目光在陆淮身上顿了顿,极快地挪回来,取下眼镜对他们笑道:“来啦。”

仿佛早约好了似的。

他一开口,令林晚想起高中班主任那样的中年男性。

是那种看似严肃,几句语重心长的话语藏遍人生哲理,迅速令叛逆青少年泣不成声的神奇人物。她酝酿好的台词和气势一泻千里,顿时拘谨地在病床边坐下。

与乔父交谈是件轻松的事,他把握着话语权,犹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进退有度地询问着她目前的生活状态,温和地给与意见。

例如季节交替注意身体情况、没有经验便担任女二号是否吃力,面对舆论压力又该怎么处理。

他说起自己创业的故事亦是活灵活现的,表情坦荡荡自评为‘暴发户’。声称年轻时曾和一位台湾的老先生有合作。对方给与的评价是:你很有小聪明,但输在没文化,无论走什么路都走不长。

乔父回头便往市图书馆里泡了大半年,成天啃酸菜馒头窝在书架便学习‘理论知识’。

“所以有人给我介绍对象,问我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我想了想,对他说,我喜欢最有文化的。然后他们就把你妈介绍给我。你和她当年长得一模一样。”

乔父一顿,自肺腑中沉沉叹口气:“为人父母责任没尽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被人掉包,你要恨要怨都是应该的。可我当年拼命挣家底的时候,想的不是成名立业,不是年老享福,而是让我的孩子比别人起点高。”

“也许是爱攀比,我老乔总觉着我的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得配上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即使是爱飙车爱买东西,他也绝对是飙的最好的、买的最精的。我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也不在乎别人家里发生什么事,我只在意我的小家庭,在乎我的儿女。”

“我们家没弄到皇位可以给你继承,但爸爸奋斗一生的东西都是留给你们兄妹俩的。只是现在……”他直直看着她,仿佛看进她心里,“你还愿意回到家里来吗?”

果然回到这个话题了。

林晚挠挠脸,想说没有必要的。

她已经不是孩子,事业有成不缺钱更不缺愧疚和弥补。另外一个孩子偏偏是乔乔。她和乔乔不对付,中间还夹着陆淮这么个□□,注定如水火不相容。到时候非得舍弃一个,舍谁谁不疼?

而且乔母……

事实证明人经不起想。脑海里刚划过乔母的冷淡脸,耳边立即响起对方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乔治华!你到底把乔乔当成什么?”

如同小鸡崽般被她护在身后的乔乔双眼通红,显然又一次听了满耳朵墙角。

下一秒,乔母的炮火转向林晚:“林小姐,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出现。请问你今天为什么又来这里?还带着——”

瞧清楚陆淮的脸,她冷淡的礼貌转为惊诧,“陆家小子?”

陆淮站起身来,“阿姨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儿?”

乔母的目光在林晚与陆淮间徘徊不定,衣角被乔乔轻轻拉扯两下,她恍然大悟。原来陆淮喜欢的是林晚,原来那个叫乔乔几次三番伤心的女孩就是林晚。难怪……

难怪素来乖巧懂事的乔乔这回反应极大。

前脚刚失恋,后脚得知自己的家庭全部属于这个女生所有,她不过是外来者而已。爸爸才从危险中脱离,便急哄哄认亲生骨肉,甚至急着托付家产。哥哥也不向着她,自小被保护在象牙塔之中的小公主怎会不伤心?

乔母听得宝贝女儿弱弱地叫了句‘妈’。刹那之间,她在多年不见的亲生女儿与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孩之间,像绝大数人那样,本能地选择了更为弱势的后者。

“乔治华!”

她一字一句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乔乔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