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阿姨离开井珩的房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心不在焉地洗澡洗漱,把沐浴露揉到了头发上,洗发水挤到了浴球花上。颠三倒四的,脑子里想的全是井珩刚才跟她提的事。
她大概能理得通,井珩会找她帮这个忙,一来是因为她知道了珠珠的身份,并且经过时间确认,他相信她不会对珠珠不利。二来是因为她足够不起眼,没人会关注到她。
井珩如果自己托关系给珠珠上户口,这件麻烦事很有可能会引起很多不相干的人的好奇和注意。在这利益为先的社会里,能完全相信的人并不多。很荣幸,她现在是被井珩信任的。
而这个问题落到尤阿姨自己这里,她心里则有个结,对自己小女儿的亏欠和执念,不是一时说能解开就能解开的。毕竟当初要不是她自己没看好,孩子也不会丢。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盯着房顶纯白的圆形灯罩,在脑子里来回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把对小女儿的执念放下,去帮珠珠?帮了珠珠的话,她小女儿会不会怪她?
但其实,理智上她也知道,她小女儿会不会怪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丢了十五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只是她自己心里绕不过去,解不开这个结而已。
这样正想到最气闷快喘不上气的时候,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起来。被手机铃声惊得回了一下神,尤阿姨伸手把手机拿起来,在屏幕上看到未知号码来电。
这么晚不知道谁还打电话,她随意接起来放到耳边,声音低低道:“喂?”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传来萧雨芹的声音,“是我。”
听到萧雨芹的声音,尤阿姨这又来了点精神,不再像刚才那么蔫。萧雨芹好久没联系她了,自从退学后就断了和她的联系,她还真以为萧雨芹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了。她是为了不让她退学才会说那样的话,并不想真断绝关系。
孩子实在不听话,最后还是当父母的自认倒霉承担承受吧,不然还能怎么办?萧雨芹算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她不会因为她退了学就不认她的。
尤阿姨用胳膊肘撑床,往起坐坐,声音里多了些力气,“是小雨啊,”
而萧雨芹似乎没有跟她闲唠嗑的心思,连寒暄都没有,也并不是打电话来跟她求和好的,她直接毫无感情地开口说:“我跟你说件事情,我明天出国了,过年也不回家了。”
尤阿姨听了一懵,吱唔问道:“突然间出国干什么?去……去哪里?跟谁去?”
萧雨芹声音还是清淡有点冷的,“跟男朋友。”
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什么男朋友就要跟着出国?出国干什么去啊?尤阿姨猛地坐直了身子,有点紧张起来,把脑子里蹦出来的问题快速地全问了,气息微急。
而萧雨芹并没有想跟她解释那么多的心,语气还是那样,“你别问那么多了,以后……”说着顿住,停顿了一会,才又接上,“以后我们也少联系吧,能不联系就别联系了。”
尤阿姨搞不懂了,心头憋屈顿生,“我是你妈,什么叫能不联系就别联系了?萧雨芹你什么意思啊,你那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大半夜打电话来就跟我说这个?”
话都说到这样了,萧雨芹也不吞吐了,直接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过自己想要生活。”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尤阿姨心生无力,不要片刻就想通了,微哽着嗓子,艰难地开口:“你想要的生活,就是摆脱我这个妈妈还有你的出身,是吗?”
萧雨芹不说话,算是默认。她痛恨自己的出身,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会无比闪耀夺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了过街老鼠。她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家庭。这再怪下去,就是尤阿姨不该生她。
甚至于,她连井珩不喜欢她,完全看都不看她一眼,都能怪到自己的出身上。她觉得,就因为她是井珩家保姆的小孩,所以井珩才会对她那么不屑和冷漠。
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尤阿姨还能说什么呢,她没等到萧雨芹亲口说出答案,其实她自己早就知道答案了,何必在乎说不说出来。手机从耳边滑下来,她放下手挂了电话,心底一片透凉。
她知道的,她已经左右不了萧雨芹了,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左右得了过。萧雨芹打心底里不认可她,甚至瞧不起她,她已经插手不了萧雨芹的任何事了。
她放弃了,太累了,也太心寒了。经过退学事件后,也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折腾了。不管了,也知道真的管不了了。
主动挂掉电话后,尤阿姨这一整夜都几乎没怎么睡着,当然也没有流眼泪沾湿枕头哀哀戚戚,同时也没有想去找萧雨芹的冲动。她知道找不到,也不想徒劳了。她就睁着眼睛发呆,想很多事情,想自己失败的半生,落到如今一无所有,是不是自己上辈子造孽太多了。
想到最后又想到珠珠,她已经完全没有心力纠结了。一口气不来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了。她想自己大约是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就不配有亲人。
在心底最凉的时候,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在珠珠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尤阿姨才有一点湿眼眶的冲动。她倾尽所有养了萧雨芹二十多年,也没被她这么体谅心疼过,没被暖过。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顶着黑眼圈,早早洗漱完去井珩那边找他。到了发现井珩还是睡在阳光房里,这几天他一直都是在阳光房的躺椅上睡的。
尤阿姨进阳光房的时候,井珩刚好醒来坐在椅子上醒盹。看到尤阿姨来了,他按着眉心鼻音略重地招呼了一句:“来了。”
尤阿姨往他面前走走,隔了两三步的距离站定了说:“先生,我考虑好了,身份给珠珠用吧,我女儿大约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个身份了。”
井珩听到这话就彻底清醒了,抬头看向尤阿姨,“想好了?”
“嗯。”尤阿姨点点头,“要怎么弄,都听你的,我也不是很懂这些。我也没什么想要的,您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给您做做饭,照顾照顾珠珠,就可以了。”
井珩往旁边的实木墩子上示意一下,“坐吧。”
尤阿姨去墩子上坐下来,瞥开目光往水池看一眼。看完收回目光,再看向井珩。
井珩想了一会,也不和尤阿姨在这种事情上委婉讲虚话,直接说:“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知道是我在求你办事,但我还是想说得更清楚一点。我首先向你保证,我就只是很单纯用一下你女儿的身份,不会让珠珠给你添加任何实质性负担,不会让你多养女儿,你也没有责任。同时我也希望,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你的女儿小雨。”
尤阿姨听得懂,井珩没有要把珠珠给她当女儿的意思,只是很单纯地要给珠珠一张身份证。这张身份证是为了让珠珠在人类社会中立足,不是为了和她拉关系顶她女儿的缺。
她是接受这样的,本来确实也就是这么回事,她也不打算让珠珠真顶替她的女儿。属于她女儿的那个位置,谁都不能顶替。现实不会变任何东西,这个世界上只会多出一张身份证。
她冲井珩点点头,“我都知道,这样吧,如果您还是觉得欠了我的,心里觉得欠人情不那么踏实,那就按您说的,您看这身份值多少钱,您给我钱吧,算您花钱买的。”
尤阿姨这么直接,让井珩松了口气,他不喜欢人情负担。他虽然信任尤阿姨,这必须是前提,也知道请人帮忙要客气,但也并不想态度含糊靠感情办事。感情账,最不好算。
他踏实了,对尤阿姨说:“谢谢你。”
尤阿姨苦笑一下,低下头,慢声道:“您别谢我了,我也只能帮您和珠珠这点了。是我该谢您,谢谢您信任我,让我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失败透顶。也谢谢珠珠愿意对我好,关心我心疼我。”
井珩看着她,凭着观察出来的东西,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句:“小雨有新情况?”
小雨有没有情况都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给井珩他也改变不上什么。尤阿姨知道井珩对她算是亲近的,所以才会偶尔关心她这么一句两句。但她也不想给井珩展露负面情绪,自己家的破事,跟自己老板说什么?
她强行笑了笑,对井珩说:“没什么事,不管了。先生你也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小雨也不会知道。只要我们不说,这事应该不会有任何人能发现。”
珠珠直接顶替她女儿的身份,那么户口簿上的信息就完全不用动。她女儿走丢的时候太小,没办过身份证,所以珠珠只要去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录入指纹和照片,直接办张身份证就行。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所有的问题都说好了,尤阿姨也就把心思放在了这件事上。她不忙别的事,会忍不住想萧雨芹,所以只能靠别的事来强行转移注意力。
而井珩不放心让尤阿姨独自带着珠珠去她老家办身份证,所以他的安排是,等他研究院放春节假期,他多请几天假,一起过去。悄悄摸摸地去,办了身份证再悄悄摸摸地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井珩和尤阿姨为了珠珠身份的事,那是商量来商量去,把所有该表态说清楚的地方,都给说了十分清楚,不留一点含糊地带。而珠珠呢,那一门心思,只管在水池里刨沙子。
她就这样在水池里刨了约莫一周的沙子,才又能变成人形。变成人形后,白天还是跟着尤阿姨学习课本知识,没事就埋头抄汉字,做做数学题。更可喜可贺的是,还养成了早读的好习惯。
时间拉不多久拉至除夕,因为萧雨芹出国直接与尤阿姨断了联系,尤阿姨也就没有回老家过年。她老家也没什么亲人值得她挂念,回去也是空房子,便直接留了下来。
井珩过除夕要回自己家里过,他想把珠珠也带过去,但珠珠想来想去,选择了尤阿姨。于是除夕就是井珩回家,珠珠和尤阿姨两个人留在家里一起过。
过完了除夕,春节有各种走亲访友这些传统项目。井珩虽然不喜欢,但也多少配合。配合之余买好了法定春节假期最后一天的机票,只等着到时间走人,带着珠珠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