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珩看着尤阿姨的眼睛,听她说完后,又转头看了看水池。比起尤阿姨会不会往外说,有没有被吓到不敢再留下来继续工作,其实他更担心珠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突发情况,完全不在他预料之中,现在已经发生,并被尤阿姨知道了,也不存在可以做什么来弥补,只能想办法应对。
看尤阿姨态度诚恳,没有要拿这事做文章的意思,他便说了句:“谢谢。”
而差点被吓疯了的尤阿姨,在和井珩交谈过后慢慢冷静下来了,一边自我做心理建设去接受珠珠就是大河蚌这件真相惊人的事,一边希望不给井珩添加压力。
冷静下来后,她也还是挺担心珠珠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突然烧成那样,然后连人形也维持不住了,直接在她面前现了原形。还好是在家里,还好是她面前,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为了让井珩不多紧张一层,她缓了些时间,等脑子里彻底不乱了,也对这事接受了七七八八,又对井珩说:“我现在知道了,以后照顾珠珠,会多留个心眼的。”
井珩看她一遍遍地表态,再知道她平时的人品,表示会相信她,再对她说一遍,“谢谢。”
而珠珠呆在水池里一直没反应,井珩便留在家里看着没走。等到中午仍然没见珠珠有反应,饭也没吃几口。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单位有事的情况下,人请假在家里。
在家里等到下午,井妈妈给他打来电话,井珩故意没接,假装在忙。等过了有一个多小时,他再回过去,跟井妈妈说:“一直在实验室,今天实在有点忙,可能回不去了。”
井妈妈自然不大高兴,不过也习惯了,便说:“算了算了,你忙吧忙吧。”
还好家里并不是只有井珩一个孩子,井珩还有哥哥姐姐,年龄相差不大,但因为各有各的事业生活,所以平时不大见面,也就回家吃饭的时候聚一下聊个天。
井珩今天是回不去吃饭了,他们在家热闹就行。他挂掉电话后又去了阳光房,看珠珠仍然没动静,便依旧耐心等着。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等珠珠恢复以后才能知道。
尤阿姨一下午也呆在屋里没走,一会手拿珠珠的课本或者玩过的娃娃发会呆,手指在珠珠做的学习笔记上擦过去,目光盯着稚嫩的字迹,一会再收拾收拾这样,收拾收拾那样。
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将黑,珠珠也还是没有反应。之后不方便再多留,尤阿姨便先走了,留了井珩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她回去梳洗睡觉,却完全没有困意。
尤阿姨走后,井珩洗漱后到阳光房又呆到半夜,也是完全无心睡眠,就在那等着珠珠什么时候能开口说个话。如果除了问题不能说话,张开蚌壳来动一下也行啊。
结果是等到后半夜也没等到珠珠有动静,他躺在椅子上,看着头顶黑乎乎的夜空,没有月牙儿,也没有半点星光。他想起以前珠珠还是大河蚌的时候,他在这里看书,珠珠在那刨沙子。
这样熬着等到后半夜,井珩还是闭上眼睛睡了会。实在也是精力透支得累了,睡着后便睡得有点沉,连清晨时分尤阿姨过来都不知道。
尤阿姨进屋前按了门铃,进屋后直接去了阳光房,打算先看一眼珠珠的情况再做早饭。到阳光房里看到井珩就昨夜就睡在了里面,自己便轻了动作,不吵到他。
她到水池边去看大河蚌,微微弯着腰,看到大河蚌还是原来的样子呆在那,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便默默吸了口气。而心里想的是,这都修成妖精了,应该不会突然出什么大问题吧。
就在她看完要直起身的时候,水池里突然冒出来一句:“尤阿姨……”
尤阿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腿弯子一软险些又瘫下去,身子更是跟着抖了一大下,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又噎死。她抖完后手按胸口,不让心脏暴跳得要爆开。
而井珩也被这声惊醒了,眼睛一睁起身站到水池边,问尤阿姨:“有反应了?”
尤阿姨也不知道啊,她还懵批着呢。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感觉自己是接受了,神经却不听使唤,还一惊一乍的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幻听了,还是珠珠真在叫她。
而珠珠给了她答案,又出声:“昨天吓到你了吗?”
尤阿姨手按胸口,没有回答珠珠的话,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井珩,好像在寻找精神支柱。
井珩是完全淡定的,甚至放下担心松了口气。他早不把珠珠当成“妖魔鬼怪”了,撇开这个人类给的不友好的定位,珠珠就是那个可爱又简单的珠珠啊。
他对尤阿姨说:“能说话了。”
尤阿姨在井珩这样的状态感染下,缓解紧张地吞口口水,慢慢适应,然后强行牵起嘴角,微微语无伦次道:“珠……珠珠啊,是你吗?珠珠啊……我……我……我没有被吓到呀……”
珠珠在水底张了张壳,吐出两个泡泡,不知道是不是在卖萌,又对井珩说:“井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现形的,我已经很努力在撑了,实在没撑住……”
井珩根本就没有怪她,就算昨天闹出更大的事情,他也是有自信能扛下来。他反而是一直在担心她的情况,所以直接问她:“昨天怎么了?”
珠珠声音有点委屈,“好像是生病了,很难受,我的灵力消耗太快,没灵力了……”
只是生病了还好,井珩松口气,“现在呢?”
珠珠回答他,“不够变成人了……”
不够变成人就暂时不变成人吧,在水池里休息几天。总之尤阿姨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变成大河蚌在水池里休息,也没什么问题,不需要再想办法防备尤阿姨。
尤阿姨在一边站着听珠珠和井珩说话,听到最后,算是彻底接受适应了。心跳一点点慢下去,呼吸和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让自己把这个会说话的大河蚌就当成珠珠。
而和珠珠交谈过后了解了情况,井珩也便没那么担心了,接下来就是给几天时间让珠珠在水池里静心休息集灵气。给她安全安静的环境,保护她,不让她受打扰。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井珩和尤阿姨一起出阳光房,让珠珠一个人留在里面静心休养。出去后,井珩去洗漱换衣服,尤阿姨则是去做早饭。
井珩洗漱完换好衣服到客厅,尤阿姨的早饭还没做好,他便坐在沙发上扶额闭眼休息了会。等尤阿姨叫他过去吃饭,他才睁眼起身去餐厅。
尤阿姨仍然不和他一起吃饭,收拾厨房和吧台的时候尝试和他说话,主动聊珠珠,说:“先生,那以后……这样的话……珠珠是不是不能生病了……”
井珩想了想,照珠珠自己那个说法的话,确实是这样。如果她修成的人体一生病,就会急剧耗损她的灵力,让她维持不住人形,那么生病就会给她带来暴露身份的危险。
可是,生病这种事,谁又能完全控制得了呢?
如果珠珠修成的人形和正常人的身体没有区别,五脏六腑俱全,会伤会疼,也同样会生病,却又不能就医,只能靠灵力修复,那这种事是杜绝不了的,没有人可以一辈子不生病。
想到最后,他说了句:“尽量注意吧。”
他之前也不知道珠珠会生病,既然一生病就会这样,那只能尽量注意了。就算精心照顾也避免不了这种情况再发生,那也要和珠珠说好,下次一定不能硬撑。
在家里又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她可以直接变回原形去水池里休养。如果以后有一个人在外面的情况,一定要在刚不舒服的时候就通知他或者是尤阿姨,然后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井珩在家里又呆了半天,呆到中午吃完午饭,确定了珠珠没有其他问题,靠静心休养就能恢复,也稍微放心下来把珠珠交给尤阿姨,才去研究院忙自己没忙完的事。
井珩走后,尤阿姨就留在屋子里收拾收拾,隔一会便去阳光房看一下珠珠。这样再小半天下来,便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情况,情绪各方面都稳了下来。
下午要到傍晚的时候,尤阿姨到阳光房,套上防水围裙,把珠珠从水里捞上来刷壳。现在她又是大河蚌了,她又可以每天给她刷一遍壳了。
刷壳的时候,尤阿姨和珠珠聊天,说的便是如果下次再生病了,让她不要为了维持人形而硬撑,在家该怎么办,在外面又该怎么办。不小心暴露了这次,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珠珠躺着,软毛刷刷在身上很舒服,她认认真真听完尤阿姨的话,觉得好麻烦的,便夸张地叹了口长长的气,说:“我要真能变成人就好了……”
从修仙层面来说,人体是最适合修仙的,所以动物必须要先修成人身,利用人身才能继续去修炼成仙。人一从生下来,就比修成了妖的动物高级,可以直接修仙,并且比妖修炼容易。
为了成仙,所有的妖都要先成人,但基本也都是修个人身。想要真正变成人,直接从妖道升级进入人道,这是比修炼人身更难千倍百倍的事,大部分时候是几乎不可能的。
尤阿姨对这些是一点也不懂的,问珠珠:“可以吗?”
珠珠也不是很懂啊,“不知道呀。”
不知道就没办法了,只能先安心做只小妖了。用妖的身份隐藏在人类之中,尽量往人类的生活靠近,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不过,有点麻烦就是了。
尤阿姨还在耐心地帮她刷壳,没什么事,就慢慢地刷得极为细致,都当伺候她了。刷两下又想到什么,她突然又问珠珠:“那人和妖在一起,会遭天谴吗?”
珠珠是跟井珩和王老教授说过这个问题的,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否则违背天道。说直白点,就是会遭天谴。再说具体点,那就是要遭雷劈,或者引发其他自然灾难。
对于这种只是听闻的事,珠珠也说不准啊,所以她回答尤阿姨,“我的见识太少了,没有这些经历的,不知道会不会呢……”
尤阿姨还挺操心的,“那你和井先生,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这个呀,现在尤阿姨都知道她是妖了,应该也不用再瞒着了吧,她连忙解释:“不是呀,我和井珩没有在一起呀,骗你们的,因为不能让他妈妈知道,不然会赶我走的……”
尤阿姨没听懂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逻辑,不过井珩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保护珠珠。但她还是好奇呀,又问珠珠:“那你们不是每天都睡一起的嘛……”
珠珠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对她解释,“是睡一起啊,可是没有在一起啊,井珩说是假的。”
尤阿姨给她科普,“可我们人类啊,男人和女人,只有在一起了才会睡一起的。如果没在一起就睡一起,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不对的……”
珠珠更乱了,“啊?那我和井珩已经在一起了吗?那……那……那我会不会遭天谴啊?”
尤阿姨又多想了想,既然井珩说是假的,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只是单纯地每晚在一起睡觉,而并没有做不该做的?关于限制级的问题,尤阿姨想问的,但想想,问了怕珠珠也不懂。
她又想,以井珩的为人人品,应该没有对珠珠怎么样吧?而且确实,他们盖两条被子。如果真没有怎么样的话,碰都没碰过一下,那确实是可以说没有在一起的。
这又想到哪了呢,想到了男人对于美色的抵抗能力。就珠珠修的那人形的美貌程度,真连碰都不碰一下,对自己也真是够狠的了。
狠到……尤阿姨忍不住“啧”了起来……
珠珠看她不说话,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很是茫然道:“你在干什么呀?”
尤阿姨停住不“啧”了,对珠珠说:“先生如果说你们没有在一起的话,那你们应该真的没有在一起,是假的。阿姨会帮你们保守秘密,不让井先生的妈妈知道。”
珠珠挺放心的,“好的……”
尤阿姨帮珠珠刷完壳就把她放回了水里,为了让她安心修炼,自己出了阳光房,收拾一会后去做了点饭吃。吃完饭收拾一下,便还到阳光房里安静守着。
井珩因为压了事情在单位,所以晚上回来的比较晚。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尤阿姨趴在阳光房里的茶几上都快睡着了。看他回来了,便打声招呼自己回去了。
井珩先在阳光房里坐下来,和珠珠说了会话,问她感觉怎么样,然后才去洗漱。洗漱好了穿着睡衣回来,手里拿了毯子拿了书,在躺椅上坐下来看书,看到困了,直接在躺椅上就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井珩都不是很清闲,因为他元旦没回去,井妈妈又亲自来了他这里。她来的时候井珩不在家,便径直去看了看大河蚌。看井珩把大河蚌养得挺好的,她挺满意。
满意了也没想夸儿子,对尤阿姨说:“都是你养的吧?”
尤阿姨可不敢领这功劳,珠珠变成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真是井珩亲自养的,把她从什么都不懂,教到现在能做自己做很多事。她也就从旁搭手帮了点,因为井珩有时候实在是忙。
于是她对井妈妈说:“不是我,先生自己养的,挺上心的。”
井妈妈状态轻松,“还算有点良心,没亏待我给他买的宠物。对了,他小女朋友呢?我看都同居了,这几天没在这里吗?”
尤阿姨点头,硬着头皮撒谎,“对,都挺忙。”
井妈妈说过不会再管井珩谈恋爱的事,所以没在他面前问太多,因为跟他聊不来。但面对尤阿姨,她就随意多了,问尤阿姨,“珠珠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吧,还在读书吗?”
对于这些,尤阿姨没和井珩对过剧情,不敢乱说,只好摇摇头,“我这不知道的,每天就帮着家里打扫打扫做做饭,您也知道,先生不爱跟我们说话。”
井妈妈确实知道自家儿子的性格,高冷起来真是对人无比不友好。看尤阿姨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就不问了。到客厅坐下喝杯茶,这也就走了。
井珩晚上还是很晚才回来,尤阿姨等到他回来才走,把今天珠珠的情况跟他说一下。其实也没啥情况,珠珠又恢复到以前每天钻钻沙子吐吐水的养老生活了,很悠闲自在。
而今晚在尤阿姨要走的时候,井珩没让她立即走掉,没等她出阳光房就叫住了她。
尤阿姨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走了两步听到他出声叫她,便又折了步子回来,不嫌烦不嫌累地问他:“先生,您还有什么事?”
井珩也是想了好几天,关于他要说的事,觉得不太好意思开口,但还是想试试。于是今晚做了决定,打算跟尤阿姨谈一谈。行不行,谈过再说。
时间不早了,他也没多绕弯子,直接跟尤阿姨说:“我听珠珠说,你还有一个女儿,在三岁的时候走丢了,不然现在也该有十八-九岁了,你那个女儿的户籍信息,注销了吗?”
看井珩突然提到她那个走丢的女儿,尤阿姨愣了一下。当时她那个小女儿走丢以后,她找了找很久没找到,能力也实在有限,后来就放弃了。
但行为上放弃了,尤阿姨心里并没有真的放下,一直幻想着女儿还能回来,所以她并没有去法院申请宣告死亡,也就没有拿着死亡证明去注销那个女儿的户口。她们那个小地方,这些也不严。
她不知道井珩为什么提这个,提到这个她心情就不大轻松,尤其她倾尽全部心力养大的大女儿现在也退学并和她闹掰,所以脸色一下心情和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也没心情多想别的。
她冲井珩摇摇头,“没有,一直放着,我相信她还活着。”
就是因为这样,井珩才会觉得下面的有点难说出口,怕触到尤阿姨的底线。但已经决定说了,就不打算这时候再打住,所以他又直接说:“我想借您女儿的身份用一用,要求随你提。”
井珩说话总是冷冰冰的,好像他是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就是这事,说出来也是干脆得像交易,完全没有把珠珠和尤阿姨的感情拿出来做铺垫,他不喜欢用感情挟持人。
尤阿姨又愣一下,这下想到了什么,往水池里看了一眼。
井珩不用她自己去多猜,继续说:“你现在已经知道珠珠的真实身份了,她没有家,所以我才会想到要麻烦你,知道可能会为难到你,但还是想试试。”
尤阿姨把目光收了回来,垂落在地,但没说话。
井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像珠珠这种黑户,人身样貌年龄超过了十四,不符合被收养条件,不能找个家庭收养她。她也没有出生证明和亲子鉴定这些,在梦城这种地方,很难给她弄到户口。非要弄的话,一层层关系托下去,怕有麻烦。”
尤阿姨这会当然听明白了,井珩想让珠珠用她女儿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珠珠摆脱黑户困扰。没有身份证,她就是社会系统外的人,等同于一个“死人”,很多事都做不了。
但这事提的太突然,她脑子里这一时间是乱的,并没有主意。
井珩看她不说话,只好再努力争取一下,“我相信您的女儿也还活着,她肯定也有了新的身份。我也知道你在等她回来,所以才会留着户籍。这事确实有点难为你,但我可以跟你保证,珠珠只是用一下你女儿不要了的户籍身份,绝对不会顶替你女儿的真实位置,不会真的做你女儿麻烦你。如果你有什么其他要求,比如钱,我都尽量满足。”
尤阿姨是为难,井珩一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下意识想的就是,如果把身份给了珠珠,她女儿回来了怎么办?虽然理性上知道自己女儿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心里有执念。
她是很喜欢珠珠,一直把珠珠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照顾,但当成是女儿并不是是真的女儿,这是有本质区别的。珠珠和她的女儿,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人。
尤阿姨看一眼井珩的脸色,因为自己对女儿的执念很深,一时给不出答案,便说了句:“先生,我知道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吧。等我想好了,我再回答你。”
井珩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一切都看尤阿姨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帮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愿意,那就只能再等别的机会,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找关系硬上户口。
他不说了,轻轻抿气点了点头,“好,我不着急,你先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