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靳川也没料到他这一走就是十天。

其实满世界赶通告在娱乐圈是常态,更何况他拿了戛纳影帝,又刚好撞上电影上映期。按理说他只会更忙,不过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姑娘,就总得多权衡一下。

先前在北京的半个月,靳川已经主动推掉很多通告,毕竟钟杳刚过来,他得陪着她先适应环境。

这次飞上海是和《大山》的导演梁好一起,本来活动结束他就打算回北京,没想到梁好又给他推了一个电影剧本。耽搁一天后又临时接了个人情商演,一来二去便越留越久。

靳川可以感受到小孩的情绪。

后面几天钟杳每天最多回个“嗯”字报平安,隔这么远他又忙得昏天黑地,根本不晓得怎么哄,只能加快进程。

第十天,靳川说什么也要走,连晚饭都没吃就要去机场,谁都没拦住。

他觉得要再不回,这小姑娘是哄不好了。

但靳川怎么也没料到——

紧赶慢赶的回到家,钟杳居然会不在。

周六晚上十一点,一个初来乍到的十四岁小姑娘竟不在家,谁不得吓一跳?!

靳川还算冷静,他第一反应是钟杳或许从谁那知道了他今晚回来,这是在故意跟自己置气。

所以他先拨打了小孩的手机,粉色房间传来突兀的铃声,告知男人小孩连手机也没拿。

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要糟。

靳川蹙眉,一边拿车钥匙一边给佘芮打电话。

急匆匆回来,又急匆匆出门,但直到车子发动,他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要上哪找人。

学校?商场?车站?

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连日的工作加上舟车劳顿本就劳心劳力,靳川握着方向盘,心底烦躁不断往上涌。

“你到了?”

正是这时,佘芮终于接听了电话,“发个信息就行了,干嘛打电话这么隆重?”

“阿佘,”靳川声音些许疲惫,“钟杳不见了,你替我问问几个小孩是什么情况。”

那端,佘芮一愣,紧接着她听起来比他更着急:“你先别轻举妄动!等我电话!”

叮嘱一句便匆匆挂断。

靳川又将车熄火,仰面往后重重一靠。

似乎适应娱乐圈的强度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像此刻这般觉得累过了。

也不知道佘芮辗转问了多少人,再来电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

靳川心烦意乱,正开着车在附近乱找。

“别担心了,几个小兔崽子都在学校呢。”佘芮的语气如同劫后余生般,“说是你家小姑娘的什么黑板报被人给恶意擦了,现在几个人偷偷跑去学校补救了,我给唐一鸣弹视频确认过了,没说谎。”

微微停顿,她的声音终于轻松几分,试探着问:“你要现在去学校逮人吗?”

靳川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把车靠路边停下,摸出一支烟点燃,边抽似边在思考。

那端,佘芮一句话都没再多说,也没催,就沉默等着。

灰暗夜色里,明明灭灭的星火将烟卷烧了一半。

男人微叹,终于开了口:“算了,明天再和她算账。”

“这样最好。”佘芮松了一口气,轻笑,“你家小姑娘魅力还挺大,连祁昱那小子都去了。”

散漫惯了的靳川这次却没跟着笑,他沉默半瞬,只是久违地认真地对佘芮道了句:“谢了。”

——

靳川也没问小孩们估计得在学校等多久,他放了点老电影的DVD,就坐在沙发上等。

没想到小姑娘挺能熬,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等到她回家。

钟杳随她妈妈,生得白,此刻眼底的黑眼圈,看着和他这个熬了十天的人差别也不大了。

小孩耷拉着脑袋,走路似在飘,深一脚的浅一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醉了。

看起来挺可怜兮兮的,但靳川还是板着脸问:“我才刚走了十天,就学会夜不归宿了?”

钟杳冷不丁看见归来的靳川,还被他抓了个正着,瞌睡登时清醒了泰半,一股莫名的心虚油然而生。

面对家长的质问,她明明可以解释,可她困倦之下也有些心浮气躁。

钟杳想起男人一走这么久,食言了道歉也不肯,只知道转钱,她便口是心非地回:“都是谁先夜不归宿的,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凭什么要说我?”

经过一夜的缓冲,靳川本打算随便说她两句,让她知道有多危险就算了。

见她不认错,语气更严肃几分:“我今年35岁,完全可以自保,你有15岁了吗,不仅夜不归宿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钟杳第一次被他用凶巴巴的语气质疑,满腹委屈,可又不想和他吵架。

咬了咬唇干脆不和靳川继续掰扯,转身上楼:“随便你怎么说我,我去睡觉了!”

“站住。”

靳川终于还是起身叫住了小孩,按照预想那般严厉教育:“钟杳,你不和我讲礼貌就算了。但你今天必须保证,成年之前无论和谁,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够随便夜不归宿。”

他连原因都不问就凶她。

钟杳身形一顿,脾气也上来了。

她回头,一字一句道:“夜不归宿是我错了,但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没有礼貌的人!”

女孩怒气冲冲说完便快步跑上楼,关房门的声音比以往都更重。

靳川立在原地,怔了一怔,然后他摁着太阳穴,坐回了沙发里。

虽然一开始,他的确计划要严肃教育小孩,却并不是像刚才那样。他也曾有过学生时代,理解那些幼稚却珍贵的执着,但他认为也有必要告诉小姑娘,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夜不归宿究竟有多危险和不对。

一切都预想得很好,先教训一通再给颗糖,可真正施行起来似乎却困难重重。

靳川想过小孩感到委屈后该怎么和好,可他独独没想到,她会对他说“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没礼貌的人”。

显然,小姑娘在控诉他缺席的十四年,在怪他,对他心存怨气。

靳川突然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些事。

譬如,无论他和钟晚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在小孩的眼中,他都是那个缺席多年,不负责任的父亲。

也不怪她不喜欢他。

靳川闭眼,突然在想:过去这么多年,钟晚那样和风细雨的性格,又是怎么应对小孩各种状况的?

——

钟杳再醒来,外面天际烧成了一片红,和今早教室窗外嫣红朝霞如出一辙,令她有些分不清时间。

直到看了眼时间,她才发现已经是傍晚。

钟杳坐在公主床上,陷入了短暂的迷惘。

她想起了睡前和靳川的争吵,突然有些后悔。

其实妈妈也曾教过自己不能太晚回家,虽然黑板报真的很重要,但她好像是真的做错了,可早上怎么就倔强地没认错呢?

而且,钟杳内心深处也清楚,虽然靳川是个负心爸爸,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能理解她去抢救黑板报的人。

可她不仅没认错,还矢口说出了隐藏心底的秘密,责怪靳川的缺席。

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靳川了。

钟杳赤脚走到飘窗上,探着脑袋往下边花园看了看,结果没有看到靳川。

其实她根本不想和靳川吵架,葬礼那天是,今天也是,可不知怎么却总事与愿违。

她感觉这样很不好,而且每次吵完架还要道歉都挺丢脸的。

钟杳十分想逃避,简直想假装还在睡,今晚也不出去吃饭了,拖到明天再想办法。

可她又想起妈妈说,知错不改的人最不可取,就又没办法心安理得。

磨磨蹭蹭到天都暗了,钟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下了楼。

结果靳川没在客厅,她在小茶几上发现了一个小蛋糕,层层叠叠的,最上面是一圈小草莓。和她上回买给靳川的红丝绒蛋糕有点像,但要更大更精致一些。

而蛋糕旁边还摆着四个洋娃娃,一只星黛露,两只米奇和一只唐老鸭。

钟杳愣了愣。

她想起靳川出差的目的地是上海,所以这是他给自己带的迪士尼礼物吗?

那蛋糕呢?是学自己上一次道歉吗?

可是错的人是她,他为什么要道歉,是为了上次食言的事吗?

钟杳有一大堆的疑问,可同时,她也冒出一大堆的内疚。

她感到自己昨天好像挺对不起靳川。

她抿唇盯着茶几上的蛋糕和洋娃娃,最终蹬蹬又跑上了二楼。

书房、健身室、影音室……包括靳川的卧室,钟杳都偷偷看了,没有找到人。

她又跑到花园逛了一圈,还是没有。

钟杳无法,就只能摸出手机给靳川发了条消息:

【对不起,是我错了。】

后面具体的话,她还没想好,却听身后忽然传来关门的声音。

钟杳走进客厅,正好看见靳川拎着塑料袋回家,与此同时,他兜里手里叮咚一声。

下一秒,男人扬眉问她:“错哪儿了?”

钟杳垂目,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回:“就,不该知错不认,还,不该和你吵架。”

靳川走到他跟前,抱手盯着她:“再想。”

钟杳茫然:“应该没了吧?”

“啧,”靳川似乎已经忘了她早晨说的那些话,悠悠道,“你最不应该做的是夜不归宿。”

钟杳现在才想起要解释:“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你记得吧,你煎牛排那天我说参加了学校的70周年活动。”

“嗯。”靳川淡淡应一声。

钟杳继续交代:“其实我没表演,是报名办了黑板报,可是考核前一晚我的黑板报被别人弄花了。”

“所以你就夜不归宿,跑去学校补黑板报?”靳川反问。

钟杳点点头。

靳川又问:“你晚上跑出去,出事了怎么办?你自己的安全和黑板报哪个重要?”

钟杳很想说,她这不也没事么,但抬眸对上男人认真的眼睛她又咽了回去。

“我错了。”她又小声认错。

靳川还没完:“以后还犯吗?”

她乖乖摇头。

“行。”靳川忽然伸手揉揉她脑袋,“那就去洗手,今晚煎牛排。”

钟杳一呆。

原来他刚才不是生她的气才跑出去,而是去买牛排了。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最终勇敢道了歉。

天色擦黑,街灯被次第点亮。

钟杳坐在餐厅,收到了来自祁昱的消息:

【钟杳,唐一鸣今天的相声拿了奖请客喝奶茶,他问你来不来?】

【唐一鸣说离你家还挺近的。】

按理说,祁昱和唐一鸣他们三个昨晚陪自己熬了一个通宵,她应该主动请他们喝奶茶的。

可是,她探头望了眼正在厨房和牛排奋战的靳川,抿抿唇回:

【抱歉哦,已经有点晚了,我妈妈说女孩子太晚了最好不要出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