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仿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太阳余光的金红色彩。原一并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只能跟随着身体本能一般,一直往前走着。
偶然可以遇到的路人,都在看见他时,身体带起紧张的颤抖——原一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带着刀,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位武士。这个年代,过路的武士随便抓一个人类以试刀为借口,轻易就能夺走别人的生命。
他的视角所看见的,大多都是红色,红色的血管、肌肉、内脏,还有埋葬在下面的森森白骨。或许是因为战乱、又或者因为贫穷,那些脏器都显得不是那么健康,带着病痛、血块,这些全都是原一手中的刀刃无法解决的。
原一继续往前走着,一个如同火焰燃烧着生命一般的年轻剑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呼吸平稳,身体内部血液的流速要比常人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的颜色。
——这是一位使用着呼吸法、使用着炎之呼吸法的剑士。
下意识的、虽然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原一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躲了起来。
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在非战斗的时候,原一的反应总是比别人要来的迟钝,说话、表达自己的想法,总是需要在脑中组织好语言才能顺畅的说出口。
所以,在原一逃走前,那位炎之呼吸的剑士显然已经看到他了。
在原一看不到的视角,仿佛拥有着这个世界最灿烂的色彩的剑士,一头金红色的齐肩短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马尾,同色的双眼带着旭日一般的神采与光亮。
剑士的额前有着两束不知为何向上翘起的刘海,腰间别着日轮刀,如果原一关闭了通透世界,就会意识到这个长相显然是炼狱家的孩子。
小太阳一般热烈的如同猫头鹰一样的少年知道,如果日之呼吸的剑士真的不想让别人见到他,那么谁都无法知晓他的位置。
日之呼吸的剑士拥有着别人连嫉妒都显得太过于傲慢的天赋,那是其他人用尽一生都无法追逐触碰到的高度。
所以炼狱家的孩子直接对着无人的空地,用着呼吸法加持的洪亮声音说到,“我知道您不愿意看到我!但是,有些话父亲拜托过我!若是有机会在未来见到了您,一定要转告给您!”
原一愣住了。
“家父的名字是炼狱悟寿郎!在五年前因为斑纹的关系已经离世!在临终前,他告诉我!缘一先生您是不同的!斑纹的诅咒不过是他们的剑术和呼吸法不精,他从不认为您会因为斑纹而死亡!”
“父亲说,请您对自己不要太过严苛!斩杀鬼舞辻无惨,是大家——所有人都未曾做到的事情!放走那个女鬼,您也一定有着自己的思考!”
“他很感谢您的出现,是您带来了呼吸法,让鬼杀队的剑士们可以拥有更强大的实力!他也并不遗憾自己会在二十五岁死亡!”
“父亲说,请您不要因为他的死亡而感到难过、或者自责!即是停下脚步,徘徊不前,时间也不会停止流逝!”
“您只需要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家父埋葬在祖宅,您知道位置的!”炼狱少年对着空地深深鞠了一躬,“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但是在幼时,我是见过您拔出刀时、那强大而温柔的身姿的!”
“我会努力成为新的柱!支撑起鬼杀队,保护人类的!”
如同火焰一般的少年剑士离开了,只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原一。
斑纹的剑士活不过二十五岁,而拥有着斑纹、却依旧还活着的他,在此世的连接越来越少,飘在天空的风筝似乎再也没有落地的机会了。
原一似乎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右脚往前踏了一步,身边的背景又转换成了一个并不宽阔的木质房屋。
虽然不大,但是周边的布置都有着细节上温馨的感觉。原一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早已经头发花白,甚至无力起身躺在床铺上的老人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算没有通透,原一也知道对方的时日无多。
“缘一先生,真是抱歉啊。”老人家用着苍老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没法起身招待您了。”
“缘一先生才不会在意这么多呢,炭吉。”一个老妇人笑呵呵地抱着一盘点心走进来,招呼着原一坐下。
“真是好久不见啦?”朱弥子一直都是非常热情活泼的性格,哪怕年纪大了,也是如此。她穿着和当年的样式没什么区别的衣服,除了外表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她笑着道,“今年的栗子比往年都要大,缘一先生你可要多留一段时间啊!炭时那孩子可是老早就问过缘一先生什么时候才过来……”
“啊,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炭时已经是炭元的儿子,是炭吉的小孙子哦!你以前还抱过的!”
“哦哦对了,说起来你还记得芽子吗?那孩子家里前段时间也添了个孩子呢~芽子小时候也总是缠着你要抱抱,这么想想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哈哈哈!”
在这里,原一的心情也变得极其的轻松,就好像有着家的味道一样。可是他也没有待多久,因为炭吉在今年下雪时闭上了眼睛。
原一跪坐在炭吉的面前,看着这具身体最后一点的生命力流逝,看着那原本还在流动的血液停下,所有的器官都开始停止了运动。炭吉在生命的最后,还在说着,“缘一先生,不用感到悲伤,我的一生已经足够幸福了。”
“一直以来,都非常的感谢您。”
这就和当年看着母亲慢慢的失去呼吸一样,在最后一秒,母亲也在为他感到担忧。
朱弥子也在收拾好心情后对他安慰道,“炭吉去的很安详哦,他在我们这里已经是长寿的啦!”
他又让他们担心了,原一无意识地这么想到。
背景的一切再次改变,这次是原一无法忘怀的……血月下的噩梦。
六眼的兄长,对立的姿态,还有最后的刀剑相向还有赤红的血液。
人大多数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有时候梦境和现实交织,让人甚至无法分清楚哪边才是现实。
原一呆在原地,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是变成狭小的、黑暗的小箱子一样将他包围。
没有任何的声音,但是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因为什么都无法接触,也就代表着、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无法接近他了。
“……我很抱歉。”
一个原一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一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但这句话却并不是自己说出口的。
那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安抚一般地放在了原一的脑袋上。就如同太阳照射下来,驱散了一切黑暗和阴影。
不仅声音相同,外表也和他一模一样的剑士站在了原一面前。做梦的时候(不包括所有人),虽然本人在当时并无法意识到,但是的确,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像是上帝一般的特殊视角。
所以原一看到了自己身上古朴的红色外袍,慢慢地化为了白色简单的衬衫,腰间的日轮刀消失,夹杂着红色的马尾也变成了还不到肩膀的短发。
如同镜面一般,现代的原一和战国的缘一面对面站在一起。
继国缘一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幻,神情看起来有些空茫,他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让你遇到这些事。”
但是下一秒,属于战国的剑士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并不明显。他放下了自己的手,对着原一说道,“但是我……很感谢你,能让我看到这些。”
“斩杀了鬼舞辻无惨,让兄长可以……解脱。”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措辞并不正确,继国缘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继续道,“我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
“充满了各式各样美好的事物,幸福的、没有鬼存在的世界。”
“战国所发生的一切,本就与你无关……”继国缘一把手放在了没有反应的原一眼前,盖住了那双褚红的眼睛,“我所经历的事情,更不应该继续影响着你……”
“你拥有着幸福平静的未来,父母安康,兄长和朋友也一直在你的身边。”
不仅如此,歌也不会再失去一切,她的父母没有因为流行病离开,她也有了崭新的未来。不过这句话,继国缘一没有说出来。
继国缘一的身体边缘漫出纯净的白色光点,本就不凝固的身形开始消散。他轻轻地说道,“母亲和兄长在等着你……”
“快回去吧,你已经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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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一恍惚地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母亲黑色的瞳孔,继国夫人正抚摸着原一头发的手停下,脸上带起了担忧的神情,“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继国夫人用手轻轻地抹开原一眼角滑落的泪珠,声音温和,“不用害怕哦,妈妈在这里。”
原一愣了半分钟,才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抱住了母亲,并且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闷声回答道,“没有……”
继国夫人无奈地笑了一声,轻轻地回抱住自己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会撒娇。”
原一用着听起来软软的鼻音应了一声,手却一点没有松开。
——他已经回家了,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