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点罪

自从江野的母亲因病离世后,江延明常年在各地出差,几乎很少会回南歌。

但有关于江野与江凯伊的学习和生活情况,都会有人定期汇报给他,像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系上丝线,强迫他们一定要在他的规划内一步步向前走。

江延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

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污点,也不会让自己的子女成为自己的污点。

甚至他爱不爱自己故去的妻子都要打一个问号,他当初肯娶江野的母亲,绝大部分是看中她背后的权势资源,能助他再继续步步高升。

当日江凯伊在旧天台说的那一句话,亦是江野不喜欢江延明的理由。

他把江野所有的喜好都剥夺了。

和其他男孩一样,江野小时候也很喜欢收集卡片和模型手办。

有一次邀请朋友来家里,江延明见此场景,没顾及面子,当众狠狠批了江野一顿,说他玩物丧志,最后所有的模型手办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他也失去了朋友。

江野从小到大参加过不少竞赛,江延明对他寄予厚望,但没有人是无败绩的常胜者。

他有一次错答了一题,只得到第二名,江延明就罚他禁闭。从那以后,江野被灌输如果不是第一名那都是失败者的观念,她人眼中的学神,是江延明给他套上的枷锁。

还有那一次的情书。

江野不知情,他想解释,可江延明却勃然大怒,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定下他的罪。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江野再没有反抗过了。他无所谓,随便,像没有灵魂和主见的傀儡听从江延明的安排。

培训机构是姑姑在管理,可真正的注资人是江延明,他计划扩张到周边的城市,这一次回来仅为了商讨这件事。

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幕,尤其是看到江野和女同学举止较为亲昵,他的不悦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江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撂下手中的笔,拎起扔脚边的书包,将竞赛的卷子随意一叠就塞进包里。

坐对面的乔荔知懵懵地盯着他,也顾不得问为什么,学着江野开始收拾书包,但江延明已经迈开腿,拐了个方向走过来。

乔荔知略显紧张地仰头和江延明对视,心跳声在耳边如雷似鼓,不止一万遍地在心里念叨,江野的爹怎么这么凶啊!一对比,她才觉得嬉皮笑脸的乔老板有多么可爱呜呜!

乔荔知双手拽紧书包带,手臂直直下垂,书包挡在她的膝盖前。

在江延明严肃的打量下,她慌张无措地慢吞吞站起,但还是乖巧懂事地打了个招呼:“叔…叔叔好,我是江野的同学,我叫乔——”

“走了。”江野倏地出声截断乔荔知的话,眼神寡淡地扫她一眼,不容拒绝。他单手拎书包搭在肩头,没给江延明半点目光,擦肩而过。

乔荔知讷讷地点点头,刚抬起左腿,江延明的声音猝不及防砸下,就好似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乔荔知的膝盖,她寸步难行。

“最好只是同学。”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点歪心思很正常,但玩归玩,别耽误不该耽误的人。”

冷冰冰的,直接又让人难堪,像一盆冷水直接浇到乔荔知的头上。

在场的人绝不止他们三个,乔荔知何时被人这样劈头盖脸骂过了,懵了片刻后,被江延明嫌恶一瞪,她心里莫名感到气愤和委屈。

但江野去而复返,一手握住乔荔知,把她扯到自己的身后。

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薄怒,面色极寒,说出的话也带着刀:“那先请江总管好自己的女人,别随随便便的货色都往家里带,我嫌脏。”

江延明野心大,参投不少有前景的领域,影视圈便是其中之一。

在外人眼中,他“爱”亡妻,正值壮年却不再续弦。可只有鲜少人知道,他枕边不缺上赶着求潜的女艺人。

江野目睹过一次,在初三。

他和江凯伊放学回家,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二楼书房传来,门是虚掩着,还留一条缝隙。在江凯伊还未反应过来和看到前,他眼藏恨意,用双手捂住江凯伊的耳朵,带她离开了家。

人人都说江野是顶级妹控。

可能,在他心里,觉得自己的至亲只剩江凯伊了吧,所以想保护她。

**

江野拉着乔荔知走出大楼,天色已晚,灰蒙蒙的,正如方才令人压抑的氛围,没缘由带来窒息的感觉。

江野的掌心宽且温热,乔荔知的视线从他们交握的手缓缓上移,逆街道旁点亮的路灯的光,她怔怔地看他清俊的背影。

也自然感觉到他周身的低气压。

乔荔知确实没想过,江野生活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环境中。好像透过他的皮囊,他的很多事情她都不了解,莽撞的追求会给他造成很多困扰吗。

乔荔知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喜欢什么就要勇敢去争取,她从来不会羞怯于表达喜欢和讨厌,至始至终坦荡地对待每一个人,及时行乐。所以在她第一眼对江野见色起意,毫不犹豫展开行动。

可现在她有点迷茫。

喜欢物品和喜欢人好像不一样,人有感情,她之前从没认真地站在被追者的角度。江延明对江野很严格,而像江野这样的天之骄子,他的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一向嬉皮笑脸的小话痨乔荔知罕见地沉默了。

甚至,她主动而难过地抽出自己的手,停下了脚步,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不开心和纠结全表现在脸上。

而在这时,乔老板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明亮:“大闺女,哪儿呢,今天的应酬有你最爱吃的大龙虾,要不要老爹我派人来接你啊——”

若放在平日,乔荔知肯定还要怪乔老板一句“你怎么不早说”,然后夺命似的催他快点。但此刻,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声音闷闷地说了句:“不想吃。”

知女莫若父,乔老板笑容瞬间消失,紧张道:“不是……你这声音怎么这么奇怪,谁欺负你了!说出来!爹我这就去揍他!!”

乔荔知下意识看了眼江野,又想到江延明,她更觉得郁闷了:“你能力估计不够。”

话落,乔荔知直接掐断了通话,独留乔老板在另一头凌乱。

乔老板:“……?”

不是,看不起谁呢??

江野收回落空的手,改为插着兜。

隔两步远,他看着低头郁闷的乔荔知,略有点生疏地轻哄道:“你别管他。换任何人他都是这句话。”

像第一次丢掉江野的玩具,转身对他的同学说,别带坏江野。

乔荔知仍保持垂脑的姿势,右脚有意踩过飘落的枯叶,清脆的声响荡入耳畔。她忽而仰头,一双澄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江野,真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会觉得我很烦吗?”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想听真话。”

两人之间,短暂陷入沉寂。

他们明明距离很近,可江野无声望着乔荔知,内心生出一种错觉。

她好像周身轻拂的风,来去轻松,行事干脆。若他下一秒说出一个“会”字,她仅会黯然神伤片刻,然后重整心情,转身潇洒离开,不挽留不纠缠。

乔荔知确实是这样想。

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内幻想苦情戏码,并安慰自己,咱是大女主,偶尔拿一拿女配的剧本不难过,泼天富贵肯定都在后头!!

她真的太乖了,临到这时,仍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有什么负担,也不要觉得自己说出口的答案会有多么伤害她。

她像童话书里住城堡的公主,从小到大都被乔振业保护与呵护到极致,他望着这张脸,竟然有一点心软。

不该叫她不开心,否则成他的一点罪过。

江野失神了半晌,后知后觉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荒唐的东西后,右手从兜里抽出,抚了抚后脖颈,作漫不经心状,以此来掩盖内心的一点慌。

他转身悠悠地向前走,强装淡定地向后丢两个字:“不会。”

刹那间,乔荔知眼眸一亮,涌现明媚而惊喜的笑意,等待回答时的煎熬和忐忑瞬间一扫而空。

她雀跃着提步跟上,在他左侧探头探脑,惊诧又欢愉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不觉得我烦吗?!”

闷闷不乐不属于她,一转眼的功夫又变回蹦蹦跳跳的小鸟,傻乐呵般地笑着。

暖黄路灯下,他们一高一矮,并肩向前走,黑色的影时而交缠重叠。江野目光落在前,可余光不自禁去看身旁的乔荔知。

见她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卖乖自夸地说:“我就说嘛,谁会不喜欢我。我跟你说,小时候过年,小孩都得排排队问长辈好,就我拿的红包和糖最多!”

……

长得可爱,嘴又甜会哄人,谁会不喜欢呢。

许许多多年后,也在这条长街,在这暖黄的路灯下,燥热的夏风被凛冬的雪取代,却不碍他轻佻唇角,难得表达一回独属她的爱意:

谁会不喜欢知知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