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恨你,一生一世。
婠婠写下这八个字时,脑海里徐子陵的脸已经很模糊了,她想了好一会儿,只想到一个清瘦的背影。
爱么?
作为魔门邪派阴癸派的继承人,爱似乎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可是作为婠婠,爱情是她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的东西。
反正她是魔女,不用去守什么名门正道的规矩,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她与徐子陵讲天下大势,讲朝代更迭,她清楚地看到徐子陵眼底的震惊。
“你以为我们魔门中人掌权,便会残害苍生吗?这种想法幼稚得可笑,无论谁登基为帝,都要为万民谋福祉,否则再怎么强大的王朝,也会被百姓推翻,秦朝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瞧不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小人,我们魔门中人,爱便是爱了,恨便是恨了。”
她下巴微抬,眼睛弯弯:“我叫做徐子陵的女人。”
这大概是爱吧。
她和慈航静斋是宿敌,总是在互相争夺着东西,以前是天下,现在是徐子陵。
如果争夺是爱情的话,那她是爱徐子陵的。
爱你恨你,一生一世,她这八个字,注定要在徐子陵心上狠狠划上一刀,让他再也忘不了白衣少女赤足金铃行走在雪夜里的模样。
婠婠闭目,把信交给明空。
后来她听闻李世民取了天下,玄武门之变弑兄逼父,坐稳了大唐天子的位置,再后来武则天横空出世,成了华夏大地上第一位女皇帝。
外面又下起大雪,婠婠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去接雪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空。
最后她还是赢了。
她的徒弟明空是武则天,是这天下之主。
大雪越下越大,她赤足走在雪地里,脚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不叫爱情。
那只是,占有欲和好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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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是被冻醒的。
自练成天魔音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身上很冷,五脏六腑却像被一团火烧着,那団火直烧到喉咙,让人止不住咳嗽起来。
婠婠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耳畔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嗯?竟还活着?”
这声音陌生得很,并不是她身边的人,且她完全感受不到男子的功力如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纵是邪王与阴后,她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厉害的高手,才让她完全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
婠婠蹙眉抬头,映入眼眶的是一张极清隽的脸,饶是她见惯了邪王阴后般般入画的面容,见到男子也不禁怔了怔。
男子一身青衫,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箫,见她醒来,微微偏过脸瞧她。
皎皎的月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三分的邪,七分的狂。
“既然还活着,以后便跟着我。”男子手指转着玉箫,声音微顿:“你叫什么名字?”
婠婠笑了起来。
整个武林,也没有人能这样与她说话,面前男子武功纵然奇高又如何?
她还未怕过任何人。
婠婠抚了抚鬂间的发,正欲开口,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摊开手,瞧着自己的手掌,再提气运功,婠婠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不是男子武功高,而是她武功尽失。
婠婠再去瞧周围的环境。
这并不是她所居住的地方,甚至不是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婠婠警惕起来,慢慢开口:“我以前叫做……徐子陵的女人。”
男子眉梢轻挑,看着婠婠的目光有着几分玩味之色:“徐子陵的女人?从未听说过。”
婠婠心下一沉。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徐子陵?谁人不知她婠婠?
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子道:“徐子陵的女人,这名字不好,你若拜我为师,便要换个名字。”
“梅超风,这名字如何?”
婠婠:“……”
难听死了。
婠婠道:“我叫婠婠。”
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以现在的环境来看,跟随面前的男子,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无法在江湖上独自闯荡的。
她在江湖行走多年,太清楚世界对女子的恶意了,尤其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子。
“婠婠?”黄药师瞧了一眼面前瘦弱的女子,她稚气的小脸上满是坚持,黄药师扯了扯嘴角,道:“随你。”
黄药师把桌上新买的衣服扔给婠婠,转身离开。
夜风微凉,送来黄药师清冷的声音:“梳洗换上,桃花岛不收乞丐。”
桃花岛?
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师父得知她拜了一个籍籍无名的门派,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诈尸。
想了想,婠婠觉得不会。
她是魔教中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假认别人当师父,也不是什么值得死要活的事情,师父断然不会为这件事责备她。
她收了两个徒弟,明空成为女帝,大唐江山被她收入囊中,法明为僧王,控制着武林势力,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尽归她麾下。
她胜了慈航静斋的传人,师父当是含笑九泉。
婠婠目光黄药师离开,抱着衣服去里间。
罢了,不想了。
想也无用,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里间准备的有热水,泛着热气的水映着她的面容,婠婠俯下身,看着水波中的自己。
武功尽失,并没有让她的容貌变得衰老,仍如旧日一般,勾魂夺魄,出尘胜雪。
世人说她是仙子的身,妖精的心,她觉得这种评价很好笑,谁规定仙子一定要诵经讲道,远离凡尘了?
仙人可以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就是要做逍遥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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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黄药师生活了几日后,婠婠终于确定,自己所在的时空,的的确确发生了转变。
空前强大的盛唐早已是过去,如今的朝代是羸弱的宋朝,华夏大地上第一个向外族送岁币买取和平的朝代。
得知这一切后,婠婠只觉得武林当中是真的没有人了。
她那个时代的人,随便抽一个来到这个时代,都不会让外族人在中原耀武扬威。
可叹宋/太/祖得位不正,忌惮提防武将,后世子孙也有样学样,活生生将一个大宋朝,治理成了大“送”朝。
当真可笑。
婠婠问黄药师:“天下大乱,师父不管上一管?”
黄药师正吹着玉箫,听此停了下来,手指转着玉箫,漫不经心,道:“你这小丫头,心思倒挺多。”
婠婠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黄药师冷笑:“为师没有三尺剑,你也不是大丈夫。”
婠婠闭嘴不语了。
这黄药师,怪得很。
明明看到路上讨生活的难民便嘴角紧抿,让他去平叛乱世,他又不愿。
前后矛盾的活像是邪王分裂成了两人,一个是风度翩翩的多情公子,一个是阴鸷嗜血的杀人魔头。
与黄药师相处久了,婠婠发现他怪的不止这一点两点。
明明非常关心自己的徒弟,偏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怎么戳人心窝怎么说话。
若黄药师捡到的是旁人还好,偏捡到了她,她本是日月凌空的魔门妖女,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脾气一上来,婠婠一日没与黄药师说话。
黄药师也不是话多的人,问她两句话,见她不答后,便也不再理她。
桃花岛还没到,她觉得以着黄药师的脾气,看她一天的冷脸后,多半是把她这个性格古怪的小女孩往路上一丢,自己回桃花岛了。
婠婠便做好了自己行走江湖的准备——她天生便是练武的料子,不过数月,便将天魔音练到了第一层,这点武功虽不能与高手相比,但路上遇到打家劫舍的人,一只手便能料理了。
不需要再依赖黄药师的庇护了。
次日清晨,婠婠走的很干脆。
她是魔道中人,纵然胡乱认了个便宜师父,便宜师父想逐她出师门,她也要先师父一步,先把师父一脚踹了。
至于黄药师给她买的衣服和给她的碎银子零花钱,她自然是要带上不能赌气扔了的。
她又不是名门正派,讲究正派人的气节做什么?
婠婠把小包袱一背,天不亮,便出了客栈,客栈里早起打扫卫生的小二拦都拦不住。
出了客栈后,婠婠一路向北走。
她若想在这个时代大展身手,燕云十六州是最好的选择。
燕云地区是扼守中原之地的门户,丢了这些地方,大宋才会被外族人打得哭爹喊娘。
她可以一边往燕云走,一边练武功,等到了燕云,她的武功练得也差不多了。
她那个时代的叱咤风云的门派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如今流传下来的门派多是一些不入流的,连高深一点的驻颜之术都不会——她师父五十多岁时,瞧上去与十七八的少女无异的武功,在这个时代是天方夜谭。
三四层的天魔音,足以让她在这个国弱民更弱的时代横行霸道了。
婠婠兴致勃勃上路。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月之后,她就被人抓了。
抓她的人,武功不入流,奈何人多势众,还会用毒,她刚练到天魔音第一层,几日的缠斗让她耗尽了力气,最后被人用毒镖射中了肩膀,昏迷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有点后悔自己叫婠婠——这般窝囊的事情,若是被她的那些仇敌们知晓了,怕是会笑掉大牙。
再度醒来时,婠婠发现自己被绑着,眼睛也被人蒙上了,甜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种货色,倒也能讨主人的喜欢。”
说这话的是个女人,长长的指甲掐的她脸疼。
“涮洗干净,给主人送过去。”
“当心点,这女孩会武,别解了她的穴。”
婠婠心情有些复杂。
魔门中人对男女之事看的很开,气氛上来了,翻云覆雨再正常不过,故而她对即将要面对的“主人”,没有太多以死明志保住自己清白的心思,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位“主人”长相如何,体型如何,技术如何。
若那位“主人”是为糟老头子,她再看得开,也会被恶心到不行。
婠婠看不到东西,在心里只运着功,争分夺秒练天魔音。
待练到第二层,便能冲破穴道逃出去了。
梳洗之后,婠婠被人送进一个飘着靡靡香气的房间。
房门被关上,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手指冰凉,捏住了她的下巴。
看来这地方的主人与仆人都一个毛病,动不动便捏人的脸。
甜腻的气息越来越近,那人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是清亮的少年音:“今日孝敬来的人儿,倒还有点意思。”
蒙着眼睛的布条被摘下,面前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清秀少年,一身白衣,恍若画中仙。
婠婠:“……”
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还需要去强抢民女?
少年解了她的哑穴,随手从桌上端了一杯酒,自己抿了口,把剩下的半盏酒凑在她的唇边,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超风。”
这种窝囊的环境下,坚决不能说自己的真名字。
婠婠没有喝酒,而是道:“我师父叫黄药师,最是护短,你还是把我放了,省得他老人家寻你的麻烦。”
少年笑了笑,拇指摩挲着她的脸,不以为然道:“等你我成就了好事,你师父便成我师父了。”
商量不成,婠婠便只好道:“那行吧。只是这种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眼下的情况我不情愿也不行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轻点,好歹留我一条命,日后陪你换着花样玩儿。”
跑是跑不掉的,这死小孩的武功比她高多了,只能换个策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等她武功大成,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死小孩。
以死殉道那种事情,是名门正道干的事,不是她这个阴葵派的妖女的作风。
少年郎被她逗笑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寻死觅活的人。”
婠婠勾勾嘴角。
这死小孩生得好,若技术再娴熟点,她也不算亏,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
若眼前是个糟老头子,她或许还会挣扎下。
婠婠道:“说的好像寻死觅活有用似的。我既然被你抓来了,你若想玩,我死了你一样可以尽兴,既然结果一样,我又何必反抗?”
“来吧,动作轻点,你是风月中的老手了,明白该怎么做的。对了,桌上的那壶酒喂我点,兴许还能让我少遭点罪。”
少年忍俊不禁,从随身香囊里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喂给婠婠,笑道:“这个给你。”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事好像是我被占了便宜?”
黄药师终于听不下去,一跃而下,少年不曾防备,被他一脚踹出窗外。
婠婠挑了挑眉,将口中含着不曾咽下的药丸吐出来。
黄药师一步一步走过来,清俊无俦的面上像是化不开的墨,声音低沉:“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反倒是成了我黄药师的徒弟?”
面前的男子阴沉得吓人,婠婠眼皮跳了跳。
黄药师尾音轻扬:“还用我给你起的梅超风的名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