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阳谷县的,多半走这条路,一来路程近,二来沿途有歇脚梳洗的地方,不用搞得自己很是狼狈。
走这条路的行人多,他的客官也就多,每日络绎不绝的,他照应都照应不过来,哪里会记得寻常路过的行人?
之所以对潘金莲的印象深刻,因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甚少有抛头露面的。
大家闺秀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家碧玉也极少出远门,纵然出门,多是跟随家人一起的,长长的帷幕从头遮到脚,莫说模样了,连身段都瞧不出来。
他在景阳冈开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独自行走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红衣,娇娇俏俏,瞧上一眼,便叫人酥了身子。
客栈里的人都去瞧她,她也不恼,像是察觉不到旁人的目光一样,大大方方点酒点菜,一个人往桌上一坐,开始自顾自喝酒。
古往今来,哪有妙龄少女一人出来买醉的?
多半是生活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再要么是跟家人闹了别扭,这才迫不得已出来的。
店家瞧了瞧,那少女与他女儿的年龄差不多,他女儿是他的掌心宝,这个少女当也一样,是她父亲的珍宝,若是在外面出了意外,当爹的指不定该怎么伤心呢。
店家这般想着,有意上前招呼两句,刚刚迈开脚步,便看见周围大胆的登徒子已经围了上去。
登徒子摇着扇子端着酒,眼睛里淌出水来,道:“小娘子,一个人吃酒,哪有两个人一同吃酒来得快活?”
登徒子把酒坛放在桌上,身体便往少女身上蹭,还未挨到少女身体,少女手臂一挥,随手拎起登徒子的酒坛,砰地一下摔在登徒子身上。
少女喝了三杯酒,脸颊微红,眉梢轻挑,清越的声音略带着几分醉意,道:“你打错了主意。”
登徒子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要再凑过去一亲芳泽的人默默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去的脚,不约而同想起近日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人:
潘金莲。
年龄对得上,漂亮的脸蛋与妩媚的身段对得上,脾气对得上,身手更是对得上,不是她还有谁?
见此,店家没去多管闲事。
开玩笑,清河县所有的衙役都拿她没有办法,眼前的登徒子更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莫说伤害她了,以她的乖戾作风,不杀登徒子便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登徒子若是死在他店里,只怕他也要去府衙走一趟,只盼着潘金莲生气归生气,莫动不动要人性命。
潘金莲在客栈住了几日,店家提心吊胆了几日——每日来店里的行人,看到一个貌美少女孤身喝酒,总有那么几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想要凑上前的。
店家苦劝不住,不忍别过头。
骨头的断裂的声音,男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店家摇头轻叹。
这些行人呐,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不是怕潘金莲受伤害,而是怕他们上西天啊。
如此过了几日后,店家自以为摸清了潘金莲的性子。
这个时代,哪有那么多女子单身闯荡的事情?又有多少女使能拒绝一方大户的纳妾要求?
潘金莲拒绝张大善人,多是少女怀春,心里有了人,在清河县大闹一场后,她在清河县再难待得下去,便决定跟着心上人一起远走高飞,二人约定了时间地点,潘金莲先行,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心上人。
只是她等的人许久未到,所以她的心情越来越坏,整日里喝酒买醉打发时间。
最后等到她不愿意再等,索性一人夜里上了景阳冈,他怎么拦都拦不住。
店家唏嘘不已,心里将那个失约的男人在心里骂上了千百遍。
潘金莲脾气虽怪了些,可心肠与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辜负了这样的女人,只怕那人余生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的人了。
今日英武的男子来店,又说了那样的话,店家眼皮子一跳,心里的八卦之火便再也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楚。
他越说,男子的脸越黑,他说到最后,男子眸光骤冷,将他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武松把酒菜钱往桌上一放,抄起哨棒,便往店外走。
店家如梦初醒,追了出来,道:“哎,那位壮士,景阳冈上有吃人的大虫——”
武松置若罔闻,径直上山。
金乌西坠,光线稀薄,山上的树枝与怪石像是一个个藏在黑暗里的兽,窥准时机伺机而动。
远处的夜风卷起落叶,沙沙的声音和着怪鸟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武松剑眉微蹙。
这种环境,他一个男人尚且觉得阴森可怖,那个女子又是如何受得住的?
武松极目而望,残阳如血,被葱葱郁郁的树枝遮得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红色,映照在山野丛林中,像是人血洒在上面。
山间有石有鸟有树林,唯独没有那一抹热烈的红。
武松想起行人与店家的话:景阳冈山上有吃人的大虫,吃了不少行人与猎户,难不成,她已经被大虫吃了?
武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手里的哨棒被武松随手丢在一边,他靠着身边的古树慢慢坐下来,长腿一条曲着,一条伸着。
山上昼夜温差大,凉风习习吹动着武松鬂间的散乱的发,武松慢慢闭上眼,微微向后仰去,脑袋贴在树干上,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武松耳朵微动,冷声开口:“谁?”
头顶传来女子的一声娇笑,武松睁开眼向上瞧去,只见红衣少女窝在树干上,裙摆随着夜风的浮动而轻轻起舞着。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树干极粗,要几个人围在一起才能保住,少女的身形并不算高大,纤瘦灵巧,与粗壮的树干相比,她像是一只挂在那的红风筝。
武松眉头舒展开来。
潘金莲晃了晃酸胀的胳膊,自来熟道:“那什么,我腿受伤了,你能在底下接我一下不?”
武松:“……”
他很想知道,在腿受伤的情况下,她是如何爬那么高的树的。
武松想起潘金莲在茶馆时的轻浮动作,面上一冷,道:“不接。”
哪曾想,他的话音刚落,树上的人儿便不管不顾地挑了下来。
树干极高,若他不接,以她瘦弱的身板,怕是要断上几根骨头。
武松在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看人活生生摔断骨头的两难中挣扎一瞬,只得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将落下来的潘金莲抱在怀里,而后稳稳落在地上。
夜风聊起潘金莲的发,淡淡的花香味萦绕在武松鼻尖,武松剑眉微蹙,微微往一边偏过脸,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脖子上,因吹了夜风略有些凉的指腹让武松有些不适。
怀里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一点,抱在怀里骨头硌人。
想想也是,一个自幼跟人当丫鬟的人,伙食能有多好?
不瘦才是怪事。
武松稳稳落在地上,松开环着潘金莲的手。
伴随着一声“哎哟”的吃痛声,红色的身影倒了下去,武松连忙去拉潘金莲的胳膊,温香暖玉迎了满面。
面前是潘金莲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呼吸间的热气洒在他脸上,而怀里的身体更是软得不像话,让人不知道把手往哪放。
武松把脸别在一边,低声道:“你真的受伤了?”
他刚才把她放下来的动作虽然并不温柔,可也并不算鲁莽,以她的身手,绝不会吃痛倒在地上。
潘金莲俯下身,隔着裙摆揉着脚踝,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昨夜我上景阳冈,遇到一只好大的吊睛白额大虫,我吓坏了,这才伤了脚。”
讲真,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丢人,想她也是在各个世界穿梭多年的老人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场面没有见过?
偏被一只老虎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摔伤了脚踝,若不是紧急调动晋江系统,只怕她这会儿早就葬身虎腹了。
其实仔细想想,昨夜的事情也怪不得她。
她昨夜上山时已有了几分醉意,行动反应都很迟缓,骑在小红马上,只想着马速快,应该遇不到老虎——她是个讲究人,没想跟武松抢打老虎的事情。
哪曾想,山路没有走一半,被她调/得分外温顺的小红马剧烈一颠,把她从马背上颠了下来,下一个瞬间,一只巨大的猛虎向她扑来。
她瞬间便醒了酒,往一旁滚去,好不好的,旁边是一块大石头,正撞上她的脚踝……
这下好了,彻底不用跑了。
猛虎血盆大口吐着腥气,她连忙启动晋江系统,把自己弄在了树干上。
猛虎顺着气味找到她,在树干下不停地撞树,她窝在树干上,准备从晋江系统里拿出一把弩,直接射/杀猛虎。
好在树干足够粗壮,巨虎撞了几下后,便放弃了,仰天冲她大吼几声,摇着尾巴走了。
巨虎走后,潘金莲正要下来,系统滴滴答答提醒着,武松正在赶来的路上。
潘金莲眸光一转,随手擦了一下额上的虚汗,笑了起来。
——她明明说了景阳冈有猛虎吃人,让他避开景阳冈,可他还是走了景阳冈的这条路,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冷硬的态度下有着一颗温暖的心?
害怕她在景阳冈上遇到意外,所以才走了景阳冈?
潘金莲心头一动,在树干上窝了一夜,看武松身披霞光走进山林,看武松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东西,看武松一无所获后轻叹一声躺在地上,看武松闭上眼倚在树干上。
繁茂的树枝遮尽清风明月,潘金莲在心里笑出了声。
此时不撩,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