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熏香炉的香片燃起的弧度被吹得有点散,像是醉酒后的的眼神迷离。
泓公子捉住了那只的手。
他见过练武之人的手,干裂,粗糙,像是院子里的老树皮。
这双手不同,手很软,纤细,正是侯门千金保养得极好的羊脂玉般的触感,一点也没有练过武的痕迹。
没有练过武,又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他面前,说的话也是叫人啼笑皆非,他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部下集体叛变,又或者说看他在蓬莱阁待了这么多年委实憋屈,偷了新帝的女人送给他。
泓公子挑挑眉,揶揄道:“若轮起辈分,我当唤你一声婶娘。”
新帝是他父王的五弟,他叫新帝叫皇叔,叫邀月,自然是婶娘了。
尽管面前的邀月,看上去比他还小几岁。
粉嫩嫩的脸,如月光皎皎,眸光清冷,似斗转星移,亘古无情。
这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随你。”
少女淡淡道,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轻轻一挣,细腻的肌肤像水里的鱼儿一般,手指从他掌心溜走,平摊搭在他肩膀上,手指微微一挑,他月白色的外衫滑落在地。
泓公子眉头微动。
她那句中意他脸的话,似乎并不是开玩笑。
泓公子轻抬头,月光下,少女雪白的肌肤极近透明,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世间绝色,莫过于此。
泓公子眸光微转,笑笑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新帝的妃子,半夜来脱他的衣服,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荣国府纵有十族也不够砍的。
可越是危险的事情,便越勾人的心。
泓公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温香暖玉迎了满面。
他的指腹在她手心轻轻绕着,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现在走,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许是因为深夜前来,她的体温比他凉上一些,可越是这样,越能勾起人心底的火。
月色撩人,最是蚀骨美人香。
香片燃在熏香炉,袅袅升起的云雾像是醉酒后的迷离眼眸,邀月的手指一路往下,声色淡淡:“他们说你是个残废。”
泓公子挑眉轻笑道:“残废?”
“试试不就知道了。”
月光躲进云层,烛火归于黑暗。
最后不知谁先乱了谁的心,贪欢之后,轻颤着的音节泯于时间的流逝。
邀月慢慢穿上上衣服,泓公子把玩着她的发,道:“这便走了?”
窗户无声而开,月白色的声音如烟雾一般消失不见。
泓公子眉头微动,眯眼看着窗外景致。
蓬莱阁的宫灯是彻夜长明的,盏盏琉璃灯下,禁卫交接换班,廊下的画眉鸟依偎着睡着。
夜香浮动,一如从前。
泓公子慢慢抬起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清冷的幽香,乱了的床榻有着淡淡的麝香味。
泓公子躺了下去。
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嫖了的错觉。
泓公子看向窗外,月光如碎了一地的玉屑,均匀地洒在廊下,那个如月光清冷的女子,大抵看了不少春宫图。
泓公子笑了起来。
畅快淋漓后的身体很快陷入梦境,梦里不曾向他笑过的女子颜若舜华,明艳不可方物,斜倚在贵妃榻上,酥胸半露,对他招着手:“你快过来呀。”
他笑着走过去。
金银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次日清晨,一贯自律的泓公子睡到日上三竿,贴身太监进来伺候他梳洗,打扫床榻的太监声音骤然拔高:“公子,昨夜是来刺客了吗?!”
屋里的太监们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要去叫禁卫。
泓公子扶额,目光瞥了一眼床上的血迹,道:“没有刺客。”
不过是来了一只小野猫罢了。
“我昨夜不舒服,又咳血了。”
太监们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又是请太医,又是去找太上皇,忙活了好一阵,太医把着他的脉,捋着胡须好一会儿,对一旁坐立不安的太上皇道:“公子的脉象,倒是比往日好了许多。”
他觉得太医是在欺君罔上。
若是男欢女爱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他夜夜笙歌岂不是长命百岁?
太上皇毕竟年龄大了,他也不想让太上皇为他的身体太过担心,寻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他这种身体,纵然夺了新帝的皇位,又能在龙椅上坐几天?
太上皇与太医走后,他对太监道:“去打听一下,含冰殿有什么动静。”
太监道:“公子,荣国府是一群养不熟的狗,老殿下才去多久,他们便巴巴地给新帝屋里塞人,如今见一个不够,便又塞了一个。似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您打听她们做什么?”
泓公子道:“多嘴,叫你去,你只管去便是。”
蓬莱阁虽与外面的人不大来往,但消息却极为灵通,泓公子吃饭的时候,太监便将消息打听出来了。
不过是姐妹俩去给太后皇后请安,被人故意刁难的事情。
泓公子抿了一口鲜笋粥,忍不住好奇她被人为难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后来呢?”泓公子问道。
关于她为什么来找他,他也曾面对这一碟花生米,认真思考过。
如果说借腹生子吧,太肤浅。
把大明宫当成什么了?
太医与敬事房的人精明着呢,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龙转凤,怕是长了一百个心眼子也不够。
不是借腹生子,便是借他的身份了。
他的父亲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不曾坏事前是太上皇最为疼爱的太子。
但坏事是真的坏事吗?
是非功过,不过是胜者为王,而他父亲,是败了的那一个。
所谓的新帝拨乱反正,追其根本,是自导自演,引君入彀,他的父母姐妹死于乱军之中,只有他被太上皇带在身边,才逃过一劫。
太上皇为了保他性命,被逼退位,让位于新帝。
而他,便被养在蓬莱阁,一生不得出,苟延残喘过日子。
甘心吗?
能甘心才是怪事。
十二年前,新帝杀他全家夺皇位,反将谋逆作乱的事情扣在他父亲头上,十二年一个轮回,他想还父亲一个公道和清白。
荣国府是追随他父亲的人,父亲死后,荣国府见风使舵,处处讨好新帝。
只可惜,新帝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眼底容不得沙子,曾经站错位的四王八公,对他来讲是横在喉咙的一根刺。
他迟早都要拔去。
新帝不接受他们的投诚,他又一直沉寂在蓬莱阁不见动作,荣国府或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又送来美人入宫来,想使美人计,来挑拨他和新帝的关系。
至于那送来的美人儿,自然不是荣国府真正的女儿。
谁家的大家闺秀会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
谁家的侯门千金会脸不红心不跳地脱男人衣服?
八成是荣国府自幼豢养的死士,专门用来迷惑人的。
泓公子笑了笑,手指抚琴,耳畔是太监鄙夷的声音:“哼,荣国府出来的人,惯会装可怜,哄得新帝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重重地责罚了刁难她的吴妃。”
“敬事房今日传来消息,新帝晚上怕是要宠幸那位新入宫的主儿了。”
琴音戛然而止,泓公子眉梢轻挑:“这么快?”
仔细一想,又颇觉正常。
那张勾魂夺魄的脸,若是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男人就算被她剜了心,也是心甘情愿的。
是夜,泓公子辗转反侧。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倾城国色与新帝同床共枕,当真是暴殄天物。
般般入画的人儿,当与他在一起才算赏心悦目。
打更人声音昏昏欲睡,泓公子又翻了一个身。
床上垂下来的纱幔一层又一层,皎若天边月的少女赤足立在纱幔外。
泓公子瞳孔微缩,袖长手指撩开纱幔,道:“你怎来了?”
“今夜不是你——”
侍寝二字涌上喉咙,又被咽了下去。
月下的少女自来熟地上了床榻,声音还似旧日清冷:“太丑,睡不下。”
“……”
泓公子笑弯了眼,拉上纱幔,往床上一躺,手指把玩着邀月比绸缎还要丝滑的发,道:“美人所见略同。”
温香软玉俯下身,他贴着那人的脸,温热的气息洒在那人脖颈上,看她似雪一般的肌肤慢慢变成绯红色,便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般出来,不怕被人发觉?”
“还是说,心里委实放不下我,舍不得我独守空房?”
邀月冷静自持如旧:“同床共枕一场,不要问伤感情的话。”
泓公子轻笑。
细碎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又慢慢归于平静。
泓公子闭了闭眼微微喘息着,邀月道:“南安王是你的人?”
“唔,好像是。”
“过几日他要打仗,我安排一个人。”
泓公子斜了一眼邀月,那人正在穿衣服,除了面色微红外,看不出来一点事后的样子,语气更是冷硬,一副嫖完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能不能不要在**事后聊这些?会让我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邀月穿衣服的动作一顿,偏过头来看他。
微弱月光下,少年气度风华,眉目如画,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揶揄。
邀月收回目光,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贾雨村在查江南甄家,此人狼子野心,你若不处理,我便杀了他。”
“平安洲有一学子,文章很好,得罪了忠顺王,如今陷在天牢,你记得派人去救。”
“我拿了忠顺王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放在你琴旁了,记得——”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觉得手腕被人一拽,身体陷入柔软的床榻上。
少年上挑的凤目轻眯,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指腹轻轻蹭着她的唇,暧昧道:“你是瞧上了我的这张脸,还是瞧上了我的身份?”
“小姑娘,不诚实可是要接受惩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