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浑身一震,看看面带寒霜的周芷若,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耳畔突然响起赵敏饱含委屈的声音:“是,我是元人,你们是汉人,我是番邦女子鞑子之后,你们是炎黄之子礼仪之邦。”
“如今我们元人强盛,灭了宋朝,但你们汉人繁荣时,又是如何对待我们这些鞑子的?不一样肆意屠杀我们,拿着我们的人头去领军功,封万户侯?”
周芷若目光微冷,张无忌一时哑然。
赵敏继续道:“没有长治久安的国家,更没有万世不灭的基业,王朝更迭,国家兴衰,不过是历史长河中往来循环的过程,我们元人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们宋人皇室昏庸无能,白白断送汉人江山!”
赵敏一番话,让众人陷入沉默。
紫衫龙王自幼长于波斯,对于汉室没有什么归属感,无论谁做了皇帝,于她来讲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没什么两样。
谢逊之前跟着明教教主阳顶天反元,对元人深恶痛绝,可赵敏的这番话,又让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张无忌素来优柔寡断,他知道华夷之辨,可他也下不去狠手杀赵敏。
从赵敏的立场上来讲,赵敏没有做错什么,赵敏是元人,自然是维护元室的统治。
但从汉人的角度看,赵敏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用卑鄙手段将六大门派的人强行掳到万安寺,又逼六大门派的人投降比武,不投降,不比武,便削去那人的手指。
若不是他联合做内应的范遥,只怕六大门派的早就被烧死在万安寺中,尸骨无存。
张无忌一会儿觉得赵敏没错,一会儿又觉得赵敏心狠手辣,两种念头在心里纠葛不断,一时间无法对赵敏下定论。
一片沉默中,周芷若冷笑一声,宋青书清朗的声音响起:“绍敏郡主此言差矣。”
宋青书没有唤赵敏赵姑娘,只有元人的封号称呼她,清隽的面容一派平静,剑眉微蹙,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薄怒。
宋青书道:“长平侯卫青直捣龙城,一生无败绩,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山,成就我汉人武将最高荣誉。此二人斩杀匈奴数十万人,是我汉人民族英雄。”
听到斩首数十万,赵敏面上有一瞬的不虞之色,道:“你们汉人对外族人也是这般残忍,我元人今日对你们,不过是天道好轮回。”
宋青书审视着赵敏,声音微冷:“两军交战,互有伤亡乃是常态,他们斩首数十万,斩的是侵略我汉家城池,屠戮我汉人百姓的匈奴战士,而你们杀的,是我们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你可能不知道,叫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们汉人从不轻易挑起战端,每次对外用兵,都是因为你们鞑子骚扰边境屠杀汉人在先,一如今日,元兵肆虐,汉人生灵涂炭。”
赵敏一笑,道:“你也知兵者凶器的道理?宋朝皇室羸弱无道,沉浸在□□上国的美梦之中,殊不知自己早已落后于周围各国,是阻挡民族融合的绊脚石。自古以来有道伐无道,我们元人习你们汉家礼仪,读你们汉家诗书,早已不是过去茹毛饮血的蛮夷,如今推行王化灭宋庭,再正常不过。这便是兵者凶器,圣人不得不用之的道理。”
“你也知道你们身上的三分人样是学我们汉人的?”
周芷若揶揄道:“汉人王朝之强盛,莫过于汉唐,汉有丝绸之路,唐有四夷宾服,万国衣冠拜冕琉,那时我们敞开国门,任由你们学习,让你们懂廉耻,识礼数,披上这张人皮。”
“你——”赵敏只觉得心头闷了一口血,反驳的话尚未说出口,却见周芷若眉梢微挑,讥讽出声:“你们倒好,纵然披上了人皮,行事却仍与禽兽无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你可别侮辱圣人之言了,圣人之言不是你们暴露本性的借口。”
周芷若字字见血,赵敏辩无可辩。
她突然明白,周芷若最开始的沉默是为什么,是为了引她说出那些话,然后尽数将她羞辱回去。
赵敏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原本被赵敏说得哑口无言的众人,无不心情复杂地看着周芷若——赵敏能言善辩,他们刚才差点被赵敏带歪,觉得宋朝灭亡是活该,经周芷若一提醒,才如梦初醒,宋朝再怎么该走向灭亡,那也是他们汉人自己的事情,与元人没有任何关系。
盛唐强汉时,汉人王朝没有对周边弱小的异族赶尽杀绝,而是以德服人,广开教化,让他们学习汉人文字礼仪,不再像野兽一般生活。
多年以来,这些人在汉人文化熏陶下逐渐强盛,没向汉人道声感谢,却在汉人危难关头抽出利刀,占领中原疆土,在汉人头上为非作歹。
一朝扬眉吐气成为人上人,便把汉人当做四等民,甚至还用两脚羊戏之。
这种恩将仇报的行径,与禽兽无异。
不,还不如禽兽。
谢逊道:“周掌门,你说的很对。”
谢逊以掌门为称呼,认可了周芷若的身份,也认可了屠龙刀是峨眉派所有的事情。
周芷若淡然一笑,看了看张无忌,道:“是娶这位郡主娘娘为妻,还是继续做反元义军的领袖,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话,周芷若便准备离去。
张无忌突然出声:“芷若。”
宋青书看了一眼周芷若,周芷若只是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
张无忌一脸挣扎,艰难道:“你……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汉水喂饭之恩,光明顶指导我破剑阵,那日你虽刺了我一剑,可我心里还是欢喜的。”
“我想娶的人……是你啊。”
赵敏肩膀轻颤,咬了咬唇,轻声骂了一句小淫贼。
小昭垂眸不语,手里搅着帕子。
周芷若回眸莞尔一笑,清丽若仙,对张无忌道:“抱歉,我是汉人,我的父母因保护明教义士而死,我的师父因元人惨死万安寺,我与元人不共戴天。还有,我这人有洁癖,旁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
宋青书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芷若,我——”
张无忌起身去追周芷若的动作一滞,如遭雷劈,呆在当场。
谢逊一声轻叹,道:“周掌门,是我孩儿配你不上。”
周芷若轻轻一笑,拉了拉一旁宋青书的衣袖,道:“师哥,咱们走吧。”
宋青书点点头,收回看张无忌的目光。
岸边还停着两艘船,一艘是波斯人的,一艘是紫衫龙王来的时候开的。
周芷若选了波斯人的船,把紫衫龙王的船仍留在岸边。
船虽然是波斯人的,可波斯人自波斯而来,不知中原地形,抓了许多汉人在船上做船工。
周芷若上船后,对船工们道:“你们只需把我送到地方,便自由了,至于你们被抓伤船的损失……”
周芷若瞧了一眼船舱上装的东西,手指一指,道:“左右波斯人已经被我杀了,他们的这些东西,你们拿去分吧。”
船舱里多是波斯特有的贵重物品,拿到中原也能卖不少钱,但船员们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
原因无他,波斯人抓他们的时候,杀了他们的家人,他们宁愿不要这些东西,只想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家破人亡的悲痛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安慰的,船员们写过周芷若替他们报仇,之后各自去做事,至于波斯人的财务,众人却是瞧也未瞧一眼。
周芷若看到这一幕,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宋青书走上前,递给她一个杯子,道:“芷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周芷若抿了一口,才发现里面并不是水,而是酒。
宋青书素来细心,知道这时候的她更想喝的是酒而不是水。
周芷若心中一软,伤怀之感淡了几分,宋青书拿着杯子与她碰了一下,道:“君死臣辱,国亡民贱,他们唯一的错,是生在这个时代,又生为汉人。”
“待回到中原,我们重整武林各大门派,驱除鞑虏,重建汉家河山,芷若,你说可好?”
残阳如血,海风拂面,宋青书鬂间的发随着海风轻轻起舞,眼睛像是星光落在秋水中。
周芷若手指托着下巴,突然很想把头倚在宋青书肩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时突然来了个帮手,让她一路逆风而行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很静很静。
“好。”
周芷若轻声道。
海浪拍打着船身,残阳恋恋不舍落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清凉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粘稠,周芷若看到宋青书耳侧一片绯红,一点一点漫到脸侧。
像是金乌初生时,九天之上的仙娥织就的云锦。
周芷若眨了眨眼,宋青书放下酒杯,一贯清明的眼睛有着薄薄醉意。
柔软陷进了袖长指节里,海鸥掠过水面,溅起朵朵浪花。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低哑咳嗽声打破了暧昧旖旎的气氛。
宋青书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将周芷若拉在自己身后。
不远处,范遥双手环胸,脸上有几分玩味之色,戏谑道:“酒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宋小弟,美酒再好,可不要贪杯。”
宋青书脸色微变,有些不敢去看身后的周芷若。
周芷若洁白如玉的手指搭在宋青书的肩膀上,脸慢慢贴了过来,挑眉瞧着一脸看好戏的范遥,道:“范右使一路隐藏气息跟了我们许久,今日怎地不继续隐藏下去了?”
她的随身空间早就报消息了,范遥隐藏身份跟着她,她对谢逊下药范遥没出现,张无忌遇到危险范遥也没出现,偏偏在这个出现煞风景,锃光瓦亮像是东风快递的探路灯。
血色夕阳落在范遥脸上,明明暗暗的一片,他的声音是以往坏了嗓子的低哑,语气不明,似乎带了几分讥讽在里面:“人老了,见不得这般血气方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