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霍小玉

盛唐,公元618年起,公元907年止,国祚二百八十九年,历经十四代,共二十位皇帝,却出了三十三位皇太子,这三十三位皇太子里,只有六位是顺利继位的。

盛唐内斗之激烈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内斗的残酷,并不影响唐朝的强大。

唐朝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朝代,千古一帝的李世民将大唐治理成巨唐,让后世之人提起唐朝无不向往,甚至在千年以后,统治着华夏大地的君主,仍以民族复兴为最高目标。

复兴,便是重新恢复旧日的荣光。

可见唐朝的强大和影响力的深厚。

然事有两面性,太宗皇帝李世民虽然是盛唐王朝的奠基者和发挥光大者,但玄武门的兵变,也改变了盛唐的历史格局。

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杀兄诛弟囚父,自此在李姓皇帝血液里埋下了兄弟相残父子残杀的嗜血种子。

武媚娘杀子继位,让原本便是惊弓之鸟的李姓皇帝,对自己的母亲妻子姐妹失去信任。

安禄山反叛,昭示着最信任的臣子也不能信任。

皇帝不信任亲人,不信任臣子,稍有风吹草动,便狠下杀手。

李倓的父亲肃宗李亨,和李亨的父亲玄宗李隆基,便是此中佼佼者。

玄宗政变上位,是一个能杀了自己三个儿子的狠角色,肃宗在这种情况下平安活下来,还稳坐太子之位,政治觉悟不会比玄宗差。

这两位皇帝都是玩政治的一把好手,偏偏在平叛安史之乱的事情上,一言不合开始秀智商,各种骚操作层出不穷,把明明一年就能平息的安史之乱,硬生生地拖了八年。

河西陇右被吐蕃趁乱而夺,河北节度使趁势做大,为唐朝的灭亡埋下了祸端。

李倓的死,是唐朝内斗中无数个牺牲品的其中之一。

只不过,这位牺牲品,被后人誉为最有太宗皇帝之风,有着可以力挽狂澜、强行给唐朝续命的能力。

若他在世,以他之杀伐果断,安史之乱不会打八年之久,且在平叛的同时,亦会注意到节度使会不会脱离皇权的控制,会不会尾大难甩,根本不会给后世之人留下一个烂摊子。

安禄山虽然来势汹汹,但唐朝根基仍在,只需平乱之后修生养息,不过数年,便又是空前强大的盛唐,而不是百年之后的群雄割据,大唐江山退出历史舞台。

想到这,霍小玉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出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李倓的死于政治斗争,如何不叫人扼腕长叹?

李唐皇室的父子兄弟相残、夫妻母子甚至姐妹相争的畸形局面,是最有希望在李倓身上解决的。

李倓身有太宗之风,却无太宗之杀孽,面对父亲李亨的赐死时,他有能力反抗却选择了一死了之。他有争夺天下问鼎太子甚至江山的能力,但却没有踏上那一步,永远跟在长兄李豫的后面,维护他,帮助他。

父亲李亨负了李倓,但长兄却没有负他。

李倓死后的第五年,李倓的大哥李豫登基为帝。

李豫登基之后,想起李倓的冤死,便泪流满面,先追封为齐王,后又不顾丞相的阻拦,破例追封李倓为承天皇帝。

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李倓早死,且无后,李豫才会这般大度追封皇帝的,若是李倓有孩子,给李豫一百个胆子,李豫也不敢去追封李倓为皇帝。

霍小玉并不这样认为。

李倓死的突然,那时候的李豫还在外面打仗,根本来不及救李倓。李豫赶回来的时候,李倓的尸体已经凉了,李豫哭到吐血也无济于事。

再者,莫说皇子了,李唐死太子死皇帝都是司空见惯,也没见哪个皇帝为了面子去追封自己的兄弟为皇帝的。

李豫不仅追封李倓为皇帝,还担心九泉之下的李倓孤独,给他千挑万选找了个世家女举行冥婚。

做兄长做到这种程度,李豫是李唐皇室的第一人了。

在这个兵变杀亲人如家常便饭的时代,李豫李倓的兄友弟恭,是这个嗜血好杀的李唐皇室里唯一一股清流。

可惜李倓早死,这股清流只听人言,不曾得见,世人看来,便少了几分真实性。

如果李倓还活着,李豫为帝,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兄弟携手,续书大唐传奇。

百年之后,二人所作所为深入人心,必会改变李唐王室多宫变的政治格局。

皇室不内斗,外族便不能趁虚而入,节度使无法坐大,大唐不会二百八十九年国运而终。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已发生和未发生,历史上惊才绝艳的李倓终究还是死了,而她这里,李倓还没有被父亲李亨赐死。

霍小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倓。

算一算时间,今年是李倓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月了。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想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改变大唐的政治格局。

她想要大唐千秋万代,她想要这个空前强大的国家永远强盛,而不是疲于内斗亡国,被后人追忆咏思。

霍小玉静静地看着面前清冷威仪的男子,心里有了主意。

张致远翻身下马,对李倓拜下,道:“大王。”

这个时代,只有皇太子才会被人称为“太子殿下”,其他的王爷多是以“大王”来称呼。

张致远犹豫了一下,道:“末将不放心霍姑娘。”

扪心自问,他对霍小玉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听人讲起霍小玉,心中为霍小玉感到不值而已。

华满京都,艳绝天下,却落了如此凄凉的下场,怎能让人不惋惜?

所以梦到霍小玉求救于他时,纵然他知道那只是个梦境,也愿意走上一遭。

只是建宁王因军功卓越,近来被皇帝李亨所忌惮,剥夺了建宁王的兵权尚且不算,还对建宁王严加看守,就连建宁王麾下将领出去走走,都会成为佞臣奸妃攻击建宁王的把柄。

建宁王被夺了兵权,他由原来领兵打仗的副将,变成了王爷麾下的一卫士,除却练练募集过来的兵外,再无任何权利。

而李益,是新科状元,又补录了郑县主簿,虽说官职小,可也是朝廷里上过折子的,轻易得罪不得。

又闻李益素有才名,文章一流,他贸然擒了李益去见霍小玉,已经是得罪于李益了,李益若知晓他是建宁王麾下的人,必会上书建宁王御下不严,以致卫士滋事寻事,任意妄为。

建宁王原本就遭了皇帝厌弃,若再有人弹劾建宁王,只怕建宁王以后的日子更为难过。

更有甚者……

李唐皇室多兵变,哪位皇帝不是脚踩着亲人的血,登上的皇位?

张致远不敢再想,只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莽撞,原本想去霍小玉坟前走一走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张致远道:“末将无事,这便回去操练新兵。”

夜风扬起李倓鬂间的长发,月光落在他的眼底,他气质虽是孤冷的,瞳孔的神色却是暖的,静静地看着张致远,饱含月光的眸色略微往霍小玉立着的位置瞥了一眼,而后淡淡道:“若悬心不下,只管过去便是。”

霍小玉对上李倓的清冷的目光,心头一动。

自李倓从营帐出来后,这是第二次看向她的位置了。

难不成,是李倓觉察到她的存在了?

这不可能,她现在没有任何实体,李倓不可能看到她的。

既然是不可能看到她,那李倓的行为便有些怪异了,一次还能说是偶然,两次便是有意了。

以李倓如今的处境,谨小微慎方是保命之道,偏李倓丝毫不知收敛,放任张致远得罪新科状元,大有天塌下来他顶着的护短气概。

这种行事作风,也难怪会被李辅国和张皇后抓了一手的把柄,最后被自己的亲爹李亨赐死。

张致远素知李倓处境艰难,听李倓这般说,不禁道:“可……若因此事连累了大王,岂不叫末将良心难安?”

月光悠悠,李倓的照夜白吃饱喝足后,撒着欢跑来,低头蹭着李倓撒着娇。

李倓抚摸着马鬃,目光略在张致远身上停留,没有回答张致远的问题,只是问道:“霍姑娘葬在何处?”

张致远道:“此间西去三十里。”

张致远的声音刚落,李倓翻身上马。

照夜白是玄宗爱马生下的马驹,通体雪白,世间罕见,张致远只觉眼前一花,明光铠闪着月光,红色的飘带被月光柔和,两色交织,飘荡在夜幕里。

张致远一愣,想张口冲李倓大喊,又恐他的声音会引来旁人的猜忌,让人在皇帝面前再告上建宁王一状,想了想,吩咐心腹之人遮掩此事,自己翻身上马,追赶李倓而去。

霍小玉见二人直奔她的陵墓,打开随身空间,返回冰冷黑暗的棺木,等待二人刨她的坟。

马蹄踏在地面上,哒哒的声音不止,声音越来越近,霍小玉知道是李倓到了。

又过了许久,又一个声音赶来,张致远也到了。

马蹄是踏在地上的,霍小玉能感受到马蹄的声音,但感受不到李倓与张致远说话的声音。

其实不用听,她也能知道,现在二人,多半是在刨她的坟。

霍小玉便在棺木里耐心地等着,等到棺木上传来利器劈砍的声音时,霍小玉颇为应景地喊了几声救命。

棺木终于被打开,李倓身披月光,淡淡地看着霍小玉,一旁的张致远对霍小玉伸出手,欣喜道:“霍姑娘,你果真没死,快上来。”

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胸腔,霍小玉胸口微微起伏,苍白的脸上有了一分红晕,握住张致远的手。

张致远稍稍用力,霍小玉只觉身体一轻,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脚下的土地分外真实,而立在一旁的李倓,更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纵然天塌下,他也能一力撑起。

霍姑娘的身体死后重生,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霍小玉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喘息向张致远与李倓见礼,道:“多谢恩公再次相救。”

张致远连忙道:“霍姑娘无需客气,路有不平,若不施于援手,倒是白费了我的这身功夫。”

月光皎皎,霍小玉笑了笑,手指轻按着胸口,看了一会儿李倓,道:“这位是名震天下的建宁王罢?”

李倓眉头微动,张致远面有讶色,霍小玉轻声道:“妾于黄泉之路走一遭,瞧见了许多不该瞧见的事情。”

她不会让李倓死在这个时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