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霍姑娘是风月里的清倌人,见惯了王孙公子,能被她瞧上,并且死心塌地爱上的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她刚才没显形之前,李益一袭青衫,举杯对月,惆怅不已吟着诗,有唐代诗人特有的豪放明快,又有少年成名才子的绮丽风流,月光徐徐洒在他身上,他的脸似美玉般无暇。
这样的一个李益,的确有让霍姑娘为之倾倒的资本。
只可惜,这个资本,是霍姑娘的性命。
这个代价,太高昂了。
每次想到这,霍小玉便有一种想要掐死李益的冲动,可对于这种渣破天的渣男,掐死他简直太便宜他了。
霍姑娘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尤其是,在面对情郎李益的时候。
为了不让李益发现里面的芯子已经换了人,在面对李益的时候,她还是要稍稍压一些本性的。
没有温婉的属性不要怕,谁还不能装一装了?
霍小玉微微一笑,眉心殷红的小痣在烛光下红得晃眼,小小的梨涡晕开,万种风情自她眼底蔓延开来。
她越笑,李益脸上的惊恐更甚,浑身止不住发抖,哆哆嗦嗦说不出来话,哪里还有当世第一才子的风度翩翩?
霍小玉走到李益身边,蹲下来,看着不敢睁开眼看她的李益,柔声道:“十郎,我等了许久,总等不到你,便只能自己来找你。”
然而,能被霍姑娘看上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稍微遇到点事,便能吓得屁滚尿流不省人事的人。
在经历突然看到死过的霍小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惊恐后,李益慢慢平静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霍小玉,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霍小玉在他面前一直是极其温婉的,对他无不依从,最后又为他害了相思病,撒手西去。
这种事情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征服欲。
瞧,大唐第一名妓爱上了我李益,又为我而死,这是多么让人可歌可泣的感情。
尽管临死之前,她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可越决绝怨毒,便代表着她的爱有多深,甚至在死后,还恋恋不舍来找他。
想到这,李益镇定下来,扶着身后的墙,一点一点站起来,对面前的霍小玉伸出了手:“玉娘,我曾言道,明春三月,迎娶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
“这些话,我片刻不敢忘。”
李益倚着墙,对霍小玉道。
再怎么知道霍小玉爱他,可当眼前的霍小玉是个死人时,还在临死前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他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站是能站起来了,腿肚子却直发抖,不倚着墙,根本站不稳。
“可家母以命相逼,我不得不娶表妹。”
说到这,李益声音微微一顿,似是怕激怒霍小玉,声音蓦然一软,对霍小玉伸出了手,温润道:“但在我心里,妻子唯玉娘一人。”
看到李益态度的转变,霍小玉的挑了挑眉。
果然高段位的人遇到的永远都是高段位的。
漂亮聪明的姑娘为什么总是容易喜欢上呆呆笨笨的书生呢?
因为聪明的姑娘可能只是表面聪明,而呆呆笨笨的书生,也只是表面呆呆笨笨。
剥开伪装瞧一瞧里面的心,那里的算计比谁都多。
霍姑娘活着的时候,他算计霍姑娘的人,霍姑娘死了,他算计霍姑娘的鬼,当真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看来是她温婉的表演过了头,才让李益生出了鬼也是可以算计的念头。
霍小玉浅浅一笑,一步一步走向李益。
算计便算计,她还怕了他?
霍小玉微笑着,把手放在李益掌心。
冰凉的触感穿过李益的手,李益眼皮跳了跳,险些绷不住温润如玉的面容。
眼前这个人,不,眼前这个鬼,是没有实体的。
李益心口颤了颤,水光便在眼底晕开,看着霍小玉,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早些回来,玉娘便不会如此了。”
“玉娘,你怪我吗?”
一边说,一边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想要环抱着霍小玉的动作。
霍小玉嘴角微勾,贴在李益的脸侧,对着李益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她不是实体,到处都是冰冷的,吹的气,自然也是冷的。
因为离得近,她还能看到李益耳侧的汗毛顺着冷气,全部立了起来,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霍小玉轻轻道:“我怎会怪十郎呢?我欢喜十郎尚且来不及呢。”
李益眉头动了动,面有喜色,道:“我也欢喜玉娘。”
欢喜个锤子。
欢喜人就是把人一晾,直到那人死都不愿意见她?
霍小玉冷笑,抬起左手,轻轻地摩挲着李益的脖子。
她不是实体,只有一团冷气,围绕在李益的脖子处,冰冷的触感让李益有些不适,李益刚想说话,便觉得脖子处猛然一痛,再抬头,面前的霍小玉已经变了模样。
霍小玉脸色苍白如纸,殷红的唇却愈发红,像极了血液在流淌。
李益瞳孔骤然收缩,脖子处的痛楚越发真实,霍小玉若秋水般涟长的漂亮眼睛流下两行血泪,直直地看着他,声音阴冷怨毒,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
霍小玉道:“十郎既然欢喜我,不如陪我在阴间做对夫妻?”
她的声音刚落,两只手指现形,长长的指甲是血红色,对着李益的脖子,又用了一分力。
这哪里是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分明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前来索人命的恶鬼!
李益的腿一下子便软了,脸上的柔情被深深的恐惧所取代,想要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手指,到霍小玉的身体,在慢慢现形。
脖子处的指痕越来越痛,仿佛很快便能取他的命。
李益不知道从来哪来的勇气,眼睛一闭,迎面撞上霍小玉没有完全现形的身体,冷气拂面而过,李益跌倒在地上。
冷气如影随形,李益不敢耽搁片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面跑。
身后霍小玉的声音凄厉幽长:“十郎……十郎……你且等我一等……”
李益的情绪终于崩溃,大叫一声,一头栽在楼梯处,骨碌碌第滚落下去。
霍小玉立在门口,瞧了一眼李益癫狂的模样,轻笑一声。
装?跟她装深情?
这才哪是哪呢?
十郎啊十郎,你要了霍姑娘的命,就该拿一生去偿还。
霍小玉满意拍拍手,准备回埋葬者她的棺木里。
算一算时间,那个山东豪士也该来救她了。
霍小玉回到墓碑前,周围空无一人,莫说山东豪士来掘坟扒拉她出来了,连树上号丧的乌鸦都少得可怜。
不应该的,以山东豪士的性格,不可能丢下托梦的她不管不问的。
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了想,霍小玉用随身空间定位了一下山东豪士的位置,一路飘飘荡荡而去。
到了山东豪士所在的位置,霍小玉才明白山东豪士为什么没有去刨她的坟了——山东豪士在训练兵士。
唐朝是以府兵起家的,安史之乱的爆发极大地破坏了唐朝的府兵,为了镇压叛军,朝廷不得不颁布募兵令,让各方的节度使去募兵攻打叛军。
募兵虽然能很快将士兵们聚集在一起,给予叛军快有力的打击,极但也容易造成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利于中央集权。
不过现在国难当头,倒也顾不得许多了。
叛军尚未完全消灭,这些兵士们随时都会奔赴战场,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快速学会战场上的配合支援。
山东豪士似乎是这群募兵的小头领,站在点将台上对下面的士兵发号施令,许是因为她托梦的缘故,山东豪士有些心不在焉,喊了几个号子后,把令牌交给了一旁的副将,让副将指挥练兵,他从点将台上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的火把熊熊燃烧,山东豪士从火把下走过,眉心上的刀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
山东豪士略微交代几句守卫的士兵,从士兵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似乎是准备去救她。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中军大营传了过来:“致远。”
山东豪士身体微僵,回头道:“大王。”
原来他叫致远。
宁静致远,是个颇为风雅的名字,倒与他略显粗狂的外表有些违和。
霍小玉这般想着,顺着声音去瞧张致远口中的大王。
月光清冷,像是碎了一地的玉屑,尽洒在大地。
中军旗杆高高扬起,烈红色的旗帜上面书着李字。
旗帜下,男子迎风而立,萧萧若松下风,皎皎若夜中月。
镜光铠是银色,他的衣衫飘带是红色,银白二色交织,勾轮出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
他双手背于身后,狭长的凤目上挑,凌厉又倨傲,薄薄的唇角微微抿着,又带了几分清冷之意。
皎皎的月光落在他眼底,道不尽的清贵威仪,说不尽的清隽风流。
霍小玉呼吸微微一滞,心跳骤然加速。
男子的目光越过张致远,略在张致远身后的空地方停留,长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霍小玉捂了捂胸口。
这居然也能发现她?这人是谁?竟这般厉害?
霍小玉脑海突然闪出一个人的名字。
此人杀伐果决,屡立奇功,在安史之乱中力挽狂澜,让摇摇欲坠的大唐王朝趋于平稳,被当世人誉为颇有太宗之风。
此话刚刚传开,原本凝聚力并不算强的士兵纷纷投在他的麾下,极大地增强了他的实力,让他在平乱叛军时势如破竹。
可他成也太宗之风,败也太宗之风——他的父亲害怕自己成了李渊第二,一道诏令直接杀死了他。
这个惊才绝艳惨遭天妒的男子,名叫李倓,死时尚未娶妻,因军功实在盖世,他的哥哥登基后过意不去,追封他为皇帝,还给他找了世家女,举行了冥婚,让他在九泉之下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