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东的士族相比,诸葛亮原本就光伟正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哪怕自己的主公是阿斗,也从未想过篡位的事情,守着一个川蜀,硬生生地把占据着中原之地的曹魏政权打得龟缩不敢出。
不是每个臣子都是诸葛武侯,也不是每个主公都有阿斗那么好命。
阿斗能有诸葛亮来辅佐,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是祖坟上集体诈尸失火了。
丁璇感慨完,抱着诸葛亮又啃又蹭。
现在的诸葛亮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远不是后世仙风道骨捋着胡须的形象,他的意气风发尚未被天命不可违而消磨殆尽,他的眼角眉梢,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海晏河清,江山永固,盛世太平,多么美好又浪漫的梦境。
但很快,便不再是梦境的。
他所希望的,都会实现。
营帐里虽然只有诸葛亮和丁璇,但诸葛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左手,把从背后抱住自己亲亲蹭蹭的丁璇推了推,右手握着的毛笔仍在继续,笔走龙蛇,在绢纸上描绘着。
图纸有些眼熟,有点像后世的风扇,丁璇看了一会儿,好奇道:“这是风扇?”
诸葛亮道:“恩?风扇?”
狼毫停了一下,勾完最后一笔,诸葛亮笑了笑,道:“好名字,便叫它风扇吧。”
丁璇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是没有风扇,这个所谓的“风扇”,八成是除了不会生孩子,剩下什么都会的诸葛亮,为了应对江东的铁索连舟绘制的。
果然外挂永远是外挂,不需要她去提醒他怎么做,他就能想到一切的应对方式。
丁璇想给诸葛亮送上自己的膝盖。
诸葛亮核算了一下做出来的比例,想了一会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丁璇拿了笔筒里的笔,蘸了墨水,想着后世的风扇,在扇叶子上改了一下,道:“我觉得,这里可以改一下。”
诸葛亮眼睛一亮,道:“甚好。”
“果然怀玉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
丁璇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她只是占了来自后世的光。
为了建造战船,丁璇将方圆数里的能工巧匠全部聚集过来了,风扇的图纸绘制好之后,诸葛亮拿着图纸,让工匠去按照图纸制作风扇。
老工匠擦了擦手里的水,双手捧过图纸,看了一会儿,面有难色,道:“军师,老朽从未制作过此物,只怕……”
老工匠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诸葛亮的脸色。
曹操是一个不大讲究的人,缺少军费时,还招人成了一支专门刨人祖坟的军队,名叫摸金校尉。
杀父之仇还不刨人祖坟呢,再加上曹操又有为父报仇屠城的黑历史,可想而知名声坏到了什么程度。
尽管有颇得民心的刘备投靠,在很多百姓眼里,刘皇叔那是被逼无奈投降的,并不是真心实意辅佐曹操的。
种种事迹积累下来,百姓们对曹操惧怕多于尊敬,对曹营的人,更是战战兢兢。
老工匠也是这种心理。
哪怕士兵在招他们的时候,曾许诺了并非做白工,是有报酬拿的,每月的钱粮也发得及时,但他仍是害怕。
曹操屯兵赤壁,大战一触即发,这种情况下,曹操为了收买人心,自然是要做出一番样子来的。
什么士兵待他们手艺人多有敬重,全是假的,做不了真。
故而当曹营的军师拿着老工匠见也没有见过的图纸让老工匠做的时候,老工匠觉得不仅自己的性命交代着,他家里十几口人的性命也要保不住了。
老工匠颤颤巍巍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军师,老朽活了这把年龄,实在没见过这个东西,只怕……”
老工匠的话未说完,胳膊便被一只手扶住了,耳畔是女子清越的声音:“怕什么?只管做便是,做得好了,有赏,做不好了,也没甚么,下次再做便是。”
女子的声音里的笑意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老工匠抬起头,映入眼眶的是一张极美的脸。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女子,她美得不像人间的女子,她该是九天之上悠然自得仙人。
老工匠怔了怔。
丁璇将他扶起来,笑着道:“别动不动就跪,我年轻,担不起您这一跪。”
古往今来,军队里禁止有女子出现,然而在当世,有那么一个人,打破了这个规矩。
她叫丁璇,收张绣,降吕布,破袁绍,平北方,杀伐果决,却又不欺压百姓。
在世人眼里,她是能与刘玄德相提并论的人。
老工匠颤声道:“您……您是丁夫人?”
丁璇笑道:“是,是我,这位是诸葛先生。”
诸葛亮摇着羽扇,略微点头,老工匠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泥污,道:“啊,是老朽眼拙,没有认出来。”
他早该认出来的,这个时代拿着羽扇的文人虽多,可出尘飘逸若神仙之姿的人,只有诸葛亮的。
都怪曹操残暴的名声太深入人心,他吓破了胆子,这才没有认出来。
老工匠道:“夫人与军师请放心,老朽一定竭尽所能,造出您二位要的东西。”
丁璇道:“如此,便辛苦老人家了。”
名声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在某种关头,却比拳头更有用。
工匠们被士兵应招而来,迫于曹操的威名,不得不给曹操制造东西,可这制造东西,也仅限于他的力所能及,对于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不好意思没见过哦亲,这个我实在做不出来的哦亲。
可当让他做事的人是诸葛亮时,老工匠的求知欲一下子便被激发了——能给诸葛军师做东西,是老朽的荣幸。没见过?不会做?不存在,只要有图纸,老朽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
诸葛亮拿过来的图纸不仅有风扇,还有铁索。
术有专攻,风扇让工匠做,铁索便是找铁匠。
铁索不仅仅是为了吧战船连在一起,还为日后的黄盖的诈降所准备。
庞统献计后,没过多久,江东那边便传来了鲁肃被孙权提拔为大都督的消息。
孙坚起兵时,黄盖便跟着孙坚南征北战打天下了,是辅佐孙家三代人的老臣了,莫说是对江东身无寸功的鲁肃了,就连周瑜当都督时,黄盖都不怎么服周瑜。
周瑜战败,生死不知,孙权便把周瑜颇为看重的鲁肃提拔为大都督,代替周瑜领兵。
孙权刚宣布消息时,以黄盖为首的老将们气得面红耳赤,当着孙权的面,便在大堂上吵了起来。
周瑜没了,孙权年幼,若想镇得住这帮老臣们,必然要用雷霆手段,故而孙权二话没说,让武士们拉着黄盖打了板子。
消息传到赤壁时,丁璇正在跟诸葛亮下着棋。
丁璇手执黑子,落在棋盘里,忍俊不禁道:“黄老将军是位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诸葛点点头,道:“孙坚孙策身先士卒,骁勇善战,自然有这等忠义之人为他卖命。”
“只是这孙权……”
诸葛亮声音微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诸葛亮毒舌归毒舌,但面对坚守本心大节不亏的人时,他还是抱有欣赏态度的。
诸葛亮道:“孙仲谋到底年轻了些。”
丁璇手里捏着棋子,撇了撇嘴,道:“你也不比他大几岁。”
诸葛亮轻笑,棋子落在棋盘里。
丁璇道:“其实孙仲谋也不错,是个守成之主,只是相比于他,我更喜欢他父兄。”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能守住父兄留下的基业就不错了,还要他做什么?像父兄一样去带兵打仗?
别做梦了,他爹身先士卒死在战场上,他哥的勇猛更甚于他爹,号称江东小霸王,没有死在战场了,死在了旁人的刺杀里。
孙权纵然不去吸取点父兄的教训,他下面的臣子也会痛哭流涕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坐镇后方,不让他上战场。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在赵云的带领下,原本并不擅长水战,甚至连游泳都不会的北方士兵们渐渐能在水上来去自如了。
一条条粗重的铁链将战船连在一起,巨浪打过来,战船只是微微荡一荡,平稳得几乎能跑马。
众将忙着在战船上练习着军阵,丁璇单独找到赵云,交给赵云一个艰巨的任务——给他装上风扇的快穿,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江东的战船上,而后上岸,冲杀掠阵。
想要做成这件事,武力,心智,胆气,甚至运气,缺一不可。
她麾下不缺武力高的武将,关羽,张飞,皆万人敌,许褚,典韦,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胆气,众人也不缺,心智再加上运气……
还是只有赵云。
丁璇把这个任务交给赵云时,颇为忐忑。
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风扇是诸葛亮准备的杀手锏,知道的人并不多,赵云也只是略有耳闻,并未见识过。
退一万步讲,纵然风扇发挥了它的使命,可如何冲破江东的战船呢?又如何冲杀到案上,让江东众人心肝皆裂呢?
这个任务,太难太难了。
与这个任务相比,跟在赵云身后冲杀捡人头的任务,又或者留守大本营困守黄盖的任务,都是万无一失坐等战功的。
谁不想做轻松的任务呢?
丁璇几乎怀疑赵云不会接。
赵云莞尔一笑,双手抱拳,眸光映着温暖的阳光,道:“云必不负夫人重托。”
浪花夹着江风,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岸边。
远处的士兵喊着号子,日复一日地操练着阵型。
丁璇沐浴在十月的阳光下,看着面前皎皎似月萧萧如风的年轻将军,一直悬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是啊,这的确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有赵云啊。
他生来便是为不可能完成而存在的。
在他身上,出现任何奇迹,都不叫奇迹。
那叫常规操作。
古来冲阵扶危主,唯有常山赵子龙。
丁璇笑了起来,道:“那么,我便等子龙的好消息了。”
赵云一笑,抱拳告辞,领着部下去分配任务。
万事俱备,只欠黄盖来降。
丁璇没有等太久,一叶扁舟飘飘荡荡从江东而来,送来了黄盖的乞降信。
黄盖先讲自己跟随孙坚孙策征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权继位后,他不敢言功,仍兢兢业业,为孙权征战沙场,洒尽最后一滴血,纵然孙权年轻,偶尔一意孤行听不进旁人的劝说,他也从未有过反意。
然而孙权回报他的,却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鲁肃杖责他八十。
黄盖写得甚是可怜,使者念完信,营帐里的诸多将领沉默不语,耿直如张飞,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孙权没有良心。
关羽捋着胡须,闭目不语。
刘备长长一叹,道:“可怜黄老将军的一片忠心。”
夏侯渊道:“跟着这种主公,再多的忠心也是喂了狗。”
诸葛亮摇着羽扇不说话,浅尝着杯中的茶水。
郭嘉昨夜与周瑜畅谈,喝酒喝到半宿,若不是许褚去他营帐把他拉过来,他这会儿还躺在榻上睡大觉呢。
因为宿醉,郭嘉脸颊微红,瞟了一眼使者后,眼底闪过一抹狭促之色。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曹操适时开口,道:“孤素来敬仰黄老将军之风采,黄老将军若是肯降,孤必待为上宾,无所不听。”
丁璇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曹操的表演。
昨天是谁因为给黄盖什么官职而争论不休的?
丁璇的意思是封个候,再封个上将军,荣誉性的官职再来些,一来表示自己接受黄盖投降的诚意,二来么,也让江东的那帮士族们瞧一瞧,只要肯投降,官职大大的有哦亲。
士族们最看重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至于江东姓曹还是姓孙,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
这些人或许一时争论不过孙权,不得不做出一副誓与江东共存亡的样子来,但一旦孙权决策失误,他们便会抓住不放,大做文章,逼迫孙权投降。
给黄盖的官职越高,他们投降的心越强烈。
然而曹□□活不愿意,气得丁璇揪着他的耳朵暴打他。
曹操梗着脖子,就是不依。
最后许褚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夏侯将军还只是一个偏将军。”
许褚所说的夏侯将军,是夏侯惇。
于是丁璇悟了,在曹操心里,武将第一人永远是夏侯惇,任何人都不能挑战夏侯惇的权威。
夏侯惇是偏将军,其他便不能是上将军,哪怕黄盖来降也不行。
丁璇写了表奏夏侯惇为上将军,封千户侯的折子,让信使们急送长安,曹操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给黄盖一些荣誉性的官职。
江东来的使者再三拜谢曹操,曹操摆了摆手,道:“不知黄老将军何时来降?孤早些做准备,迎接黄老将军。”
曹操颇为重视黄盖的态度让使者大喜,约定好时间后,使者拜了又拜,方乘舟而去。
郭嘉从曹操营帐出来,回到自己的营帐,将营帐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周瑜听。
周瑜慢慢合上眼,半天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长叹一声,道:“仲谋危矣。”
亲卫们送上来饭菜,郭嘉给周瑜倒上一杯酒,道:“这诈降与铁索连舟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吧?”
“鲁肃为人忠厚,断然想不来这般毒辣的主意。”
水火无情,一旦沾染,数万人的性命也填不满。
水与火,是兵家大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的。
鲁肃素有长者之风,莫说往这方面想了,旁人提一提,他多半还会说上一句此计不地道,不可用之。
周瑜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道:“不错,是瑜想的。”
丁璇一统北方后,他便知道,曹孙两家迟早会有一场大战,便早早地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在鲁肃面前提过用火攻,鲁肃听了,只是喝茶不说话。
鲁肃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如今却不得不用,必然是因为孙权的位置摇摇欲坠,鲁肃只能破釜沉舟一搏。
周瑜喝完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别喝那么快。”郭嘉道。
郭嘉从周瑜手里夺过酒杯,打开一包五石散,洒在酒壶里,手端着酒壶晃了晃,再给周瑜斟满酒。
周瑜虽出身士族,但身上并没有士族的陋习,并不服用五石散。
然而往常不服用,并不代表现在也不服用。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创立的基业坍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得,这种滋味,怎能是一个痛苦能够说得完的?
周瑜又倒满酒,酒杯里映着帐篷,远处的旌旗迎风飘扬,上面书着的曹字耀武扬威。
月亮圆圆又缺缺,终于到了黄盖来降的日子。
没有东风,只有慢慢划过来的船。
诸葛亮与丁璇坐在船上,就着星光与江水饮着茶。
船只越来越近,星光如洗,倾泻而来。
然而就在这时,快要撞上曹营战船的黄盖船只,突然着火。
熊熊烈火将江水染得通红,曹营的战船紧紧连在一起,只需撞上一个,烈火必然将所有船只一同焚烧。
黄盖站在甲板上,抽出佩刀,大喊:“江东儿郎多才俊,曹贼,纳命来!”
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丁璇勾了勾嘴角。
火烧连舟?不存在的。
丁璇道:“转旗。”
听到命令,旗手抬手打着旗语,号角声响起,原本连在一起的曹营战船陡然分开。
举着大刀黄盖瞳孔骤然收缩。
再转帆,已经来不及了。
黄盖的战船狠狠撞在案边,所有的曹营战船避在一边。
这一战,江东输了。
黄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怒吼着指挥着士兵转帆去撞击曹营战船,声音刚刚落地,脚下的战船剧烈一抖,一片火光中,不知谁吼了一声:“不好了,我们的船被锁住了!”
“砍断锁链!”
士兵们纷纷抽出腰中佩剑,一边是炽热的火光灼人,一边是阴冷的江水深不见底。
铁链在江水中翻腾搅动,像是不断怒吼的巨龙。
士兵颤声道:“黄将军……砍不断。”
不可能砍断的,那铁链足有成年人的手臂那般粗。
他们的船,一旦被锁上,便再也动不了的。
周围的喊杀声震耳欲聋,血光火海中,不知谁拂起了琴。
琴声若有若无,很快被刀剑相撞的声音所遮盖。
书着赵字旗帜的战船率先出阵,如同穿梭在黑夜里的星辰。
江风烈烈,扬起赵云银枪上的红缨,他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眼底漫上极淡极淡的笑意。
孙权并不在战船上,留在船上的都是等黄盖的手之后便冲出去的武将。
他们没有等来黄盖胜利的号角声,等来的是通体雪白的战船飞速而来。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彻云霄,山河湖海为他让路:
“常山赵子龙请君一战!”
白色的战船如同一把利刃深深插在江东战船的心脏,甘宁嘴里衔着一根水草,吊儿郎当地指挥着心腹调转战船。
清脆的铃声响起,白色的船只冲破障碍,狠狠地撞在地面上。
银甲的将军纵马从船上跃下,万千箭雨在他面前化作羽毛落在地上。
众多侍卫保护着的孙权瞳孔微缩,一干士族文臣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断请命:“主公,快鸣金收兵吧!”
“那常山赵子龙于百万袁军之中救曹昂,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不!”
孙权胸口剧烈起伏着,拔出腰间佩剑,大喊道:“江东只有战死之将,从无败走之兵!儿郎们!我父兄的英魂庇佑着你们!”
“孤与你们一同冲阵!”
原本被赵云杀得节节败退的江东士兵听到孙权的声音,士气又升了上来。
主公与他们同生共死,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众将死战,赵云长.枪染满鲜血。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穿破云层,好奇地看着世间的血流满地。
赵云抽出背后的青釭剑。
世有神剑,一曰青釭,二曰倚天,青釭杀人,倚天立威。
枪舞梨花,如飘瑞雪,青釭所至,血流如注。
再也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
孙权被文臣们架走,不甘的声音沉寂在刀剑相撞的铿锵声中。
江东败得很彻底。
黄盖五花大绑被人拽进营帐。
黄盖见人不跪,一双眼睛能瞧到天上去。
魏延瞧不得这种败军之将还趾高气扬的模样,一脚踢在黄盖小腿上,黄盖吃痛,摔了下去。
压着他过来的士兵趁机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抬不起头。
丁璇手指把玩着茶杯,瞧了瞧黄盖,眉梢轻挑,道:“黄老将军一片忠肝义胆,可惜了,天命在曹。”
黄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天命?!阉狗之后安敢言天命?莫叫人笑掉大牙了!”
曹操的父亲是宦官曹腾的养子,这个时代注重出身,身为宦官之后的曹操没少被人骂做阉狗。
对于阉狗这些话,曹操听都听腻了。
宦官怎么了?宦官一样得天命。
曹操没有多大表情,夏侯渊却忍不了,捋了捋袖子,叉腰对黄盖道:“哦,你连宦官之后都打不过,那你是什么?你还不如宦官呢!”
口水仗一旦打起来便很难停下来,丁璇挥挥手,道:“好了,带黄老将军下去吧。”
士兵们倒拖着黄盖,将黄盖带了下去。
诸葛亮摇了摇羽扇,道:“五马分尸?”
刘备眼皮跳了跳,虽说黄盖骂曹操骂得确实难听了点,可也没到五马分尸的程度吧?
刘备刚想说什么,便见丁璇点点头,道:“就五马分尸。”
“分完尸,再用五个锦盒装了,送到江东孙权那。让那些人也瞧一瞧,假意投降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刘备脸色微变,郭嘉狭促一笑,道:“玄德公勿慌,五马分尸的不是黄老将军,是一个死囚。”
“那死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让他假做黄老将军,倒是抬举他了。”
刘备稍稍放心,这才没有再劝阻丁璇。
一旁的张飞听了忍不住道:“那个死囚跟老黄盖长得像吗?要是不像,被江东的鼠辈们认出来就不好了。”
赵云莞尔一笑。
关羽捋着胡须,看了一眼自家格外耿直的三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张辽笑着解释道:“赤壁一战,赵将军一骑当千,杀得江东将士心胆俱裂,再不敢言其他。黄老将军“死”得惨烈,他们不敢看尸体的。”
“只会厚葬黄老将军。”
长江之东,笑眯眯的曹营使者将一个又一个的锦盒捧出来,一排排地摆在孙权面前,道:“请将军验尸。”
孙策死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将军,故而继承孙策位置的孙权,也被人成为将军。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大殿,武将们面有不忍,文臣们则是捂住了口鼻,孙权手指微紧,屏风后的吴国太眼圈微红,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孙权道:“罢了。”
使者让精美的锦盒交给孙权的甲士,又从袖子里拿出曹操的书信,念了起来。
赤壁之战曹操赢得极为漂亮,他这辈子都没赢得这么痛快过。
痛快之后的曹操膨胀得找不着被,在信上吹完自己的彩虹屁后,又顺带着吹了一波自己的将领——像赵云这么能打的人,他麾下还有一打,若是孙权没有见识够,他改日再下战帖,战个痛快。
曹操的书信写的酣畅淋漓,使者念得是抑扬顿挫,念完之后,孙权的脸黑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武将们气得要拔剑,文臣们面面相嘘不敢说话,可一见武将要杀使者,吓得跟要杀自己的亲爹一般,忙不迭去劝架,恭敬再恭敬地送使者出门。
使者走后,除张昭以外的文臣们痛哭流涕,请求孙权尽快投降。
——早就劝孙权投降,孙权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投降,非要跟曹操硬碰硬。
碰到失了周瑜,死了黄盖,赵子龙横渡长江出入千军万马犹如无人之境,耀武扬威的使者捧来黄盖被五马分尸的尸体,言及若是不降,黄盖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文臣们哭哭啼啼,暴怒的武将揪着鲁肃的衣领,要杀出让黄盖诈降主意的鲁肃给黄盖偿命,大殿里吵成一团,孙权揉了揉眉心。
文臣们的话委实没骨气,程普气急反笑,道:“要投降你们去!我程普死战不降!”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程普指着逼迫孙权投降的文臣,大骂道:“你们还不如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武夫!”
甘宁懒懒地掏了掏耳朵,兴致缺缺地看着大殿里的吵闹。
文臣们被骂得哑口无言,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昭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大都督生死不知,黄老将军惨遭分尸。”
张昭淡淡地看了一眼程普,道:“以程老将军之见,主公又该如何?”
张昭的话一阵见血,文臣们不断附和,程普纵然有心反驳,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程普气得面红耳赤,道:“我一直以为子布先生与那些酸儒文人不一样,深为敬佩子布先生,甚至就连先住,也颇为看重先生,将江东与主公托付先生之手,言之内事不决问先生,外事不决问周郎。”
“先主之音字字啼血,先生难道都忘了吗?”
张昭平静道:“片刻不敢忘。”
程普老泪纵横,看着立于文臣之间的张昭,道:“先生既然不忘,那为何要劝主公投降,难不成,先生与他们一样,都将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程普的话极为诛心,张昭慢慢抬眉,看着一心赴死的老将,一字一句道:“所谓圣贤书,讲的是天地君亲师。”
张昭的声音极慢,字字落在大殿之人的心口,原本吵闹不休的众人安静下来,只剩下程普剧烈的喘息声。
程普听完张昭的话,心凉如冰。。
天地君亲师,孙权并非君,他们自然也不用去效忠孙权。
主站的周郎下落不明,黄忠死于非命,再没有可以压制住这帮文臣的人了。
一片寂静中,一个文臣的声音格外地清晰:“如果主公是君,那么汉帝又是什么?”
若此时高坐在正堂的人是孙策,文臣们纵然有投降之心,却也不敢这般相逼孙策。
可偏偏,坐在上面的人是孙权。
孙权不过十四五,刚继承江东之位,根基未稳,孤注一掷想要抗击曹操,却接连大败,又被赵云欺负到家门口来,颜面尽扫。
这种情况下,文臣们对他的不满越发明显,面对着程普的咄咄相逼,文臣开始转换话题——汉帝一日不死,所有人都是臣,投降曹操,不叫投降,叫做归顺。
怀着这种心理,又有一个臣子道:“是啊,我们深受皇恩,要忠,忠的也是汉室江山。若是匈奴人打进来了,我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死战到底,可曹操并非匈奴,是汉臣,我们投降曹操,不是投降,是归顺。”
程普气得险些吐血,举起拳头便要打说话的文臣。
然而他的拳头还没有落在文臣的身上,便被甘宁握住了。
甘宁握住程普的拳,程普动弹不得,大骂道:“滚开!别拦着我替主公清理门户!”
甘宁吊儿郎当道:“程老将军年龄这般大了,怎地脾气还是这般火爆?清理门户这种事情,就由兴霸为将军代劳吧。”
甘宁声音刚落,突然伸出左手,扼住那个文臣的脖子,顷刻间便捏得粉碎。
文臣的脑袋软绵绵地垂下来,剩下的文臣见此,虽恨甘宁的跋扈无礼,却也畏惧甘宁瞬间杀人的武力,纷纷退了一步,离甘宁离得远远的。
甘宁出手之快,让以程普为首的将领们无一不惊叹,唯有太史慈淡淡地看了一眼甘宁,不置可否。
甘宁松开握着文臣脖子的手,文臣身体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甘宁挑了挑眉,看向孙权,道:“你们这帮书生在这喋喋不休有什么用?还是听听主公的意见。”
微风从窗户外吹进来,铃铛的声音响起,甘宁脸上满是笑意,孙权抿了抿唇,环视着下面的文臣武将,目光最终落在张昭身上,缓缓开口问道:“若是父兄在此,先生也劝父兄归降曹操?”
张昭身影一颤,原本一派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道:“主公,我已是四十有二的人了,纵然活,又能活多久?”
“而我劝主公归降,又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以在此立誓,除却主公外,再不为任何人出谋划策。”
张昭先向一步,跪倒在地,看着高座之上的孙权,声音悲凉:“若周郎尚在,黄老将军老当益壮,我觉不言降,可如今周郎生死不知,黄老将军惨死,主公,我们拿什么去和曹孟德打?”
甘宁耳朵动了动,屏风后的吴国太眼泪长流。
张昭环视着众多武将,自嘲一笑,道:“是,将军们不畏死,瞧不上我们文臣的软弱,可将军们可知,此次赤壁之战,死了多少人,花费了多少银钱,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
“将军不知!”
“将军们只知晓不负先主重托,方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只知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剑立不世之功!却不知多少白骨才能换来一位万户侯。”
泪水在张昭眼底打转,张昭双手交叠,贴在额间,一跪在地,苍然道:“将军们,我替江东百姓求求你们,放过江东百姓吧。”
“先生——”
……
临近年关,孙权终于率众投降,比丁璇想象的晚了一个月。
丁璇没有准确预估到孙权的投降时间,也没有准确预估到跟随孙权前去许昌为官的人那么多。
说是去许昌为官,其实更多的是被人看守羁押,跟蹲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远远比不了在江东做个富贵翁来得自在。
武将们交接城防。
江东的武将们虽然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眼眶红红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曹营武将。
无限眷恋地看了一眼自己驻守过的地方,而后慢慢爬上马背,跟随这孙权去许昌。
文臣们的家眷多,东西也多,一车又一车,马车挨着马车,有条不紊地跟在孙权后面。
丁璇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长叹一声,道:“是我错怪他们了。”
“士子文臣们,也有铮铮铁骨。”
诸葛亮摇着羽扇,道:“武将征战沙场,护一方百姓,文臣运筹帷幄,创一世太平。武将主站并非嗜杀,文臣主和并非软弱,不过是想保江东百姓盛世长宁。”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相辅相成。”
丁璇点了点头,放下了轿帘,从背后抱着诸葛亮,下巴抵在诸葛亮的肩膀上,道:“那我是武,你是文,咱们永远不分开。”
诸葛亮一笑,侧过脸,吻了吻丁璇的额头。
郭嘉留在江东,协同赵云治理战乱后的重建,丁璇怕人手不够用,又给拨了一些人。
丁璇临走之前,赵云言及江东刚经受战乱,劝说丁璇减免江东一年的赋税,并把自己得到的赏赐分发给失了家园的百姓。
丁璇全部应下,从随身空间里取出来一袋种子,悄悄混在士兵们给百姓分发的种子里面。
这些种子来年收成好,以郭嘉赵云之聪明,必然会大力推广开来,这样一来,百姓们不仅不会饿肚子了,还会有一些剩余。
丁璇回到许昌,将近两年没见的卞从霜看到丁璇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左一个姐姐,又一个姐姐,叫得甚是亲切,至于争宠,卞从霜在梦里都不敢想——丁璇是不能生育,没有亲生儿子,脾气不好不善解人意,可丁璇给曹操打了大半个江山啊,她就算生了一串儿子也没用。
实力相差太大,卞从霜不敢登月碰瓷,唯一想的是曹操赶紧称帝吧,称帝之后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太子没有继承权,可也是能够分封出去的诸侯王,比呆在一个小小的司空府好太多了。
卞从霜看向丁璇的目光越发炽热。
当然,其他人看向丁璇的目光也很炽热。
天下打下来一般,身为天命的长子也颇为优秀,曹操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喝完酒,环视一圈,觉得许昌这个地方真小,想迁都挪挪地方。
洛阳长安是不行的,汉室马上要完,他再将洛阳长安作为都城不吉利。
想了又想,想起了邺城的繁荣。
邺城虽然地处开阔,但也有坚可守,外能抗击匈奴,内能肃清海内,唯一的坏处就是离马超的老巢不太远。
曹操正在犹豫,丁璇三言两语打消了曹操的顾虑。
——马超再怎么悍勇,也不能躲他一辈子。
既然早晚都有一战,那还是越早打越好。
早打早结束,百姓们也安生两年。
怀着这种心理,丁璇与曹操商议完战略目标,再度出战了。
因为是最后一战了,曹操也有心历练一下儿子们,让他们知晓天下不是那么好得的,以后要珍惜父辈们打下来的江山。
曹操把会骑马的儿子们全部带上,浩浩荡荡兵分两路。
一路是曹操领军,去打马超的老巢关中,另一队是丁璇领兵,入川去打刚刚投降马超的刘璋和张鲁。
马超一来,张鲁降得很彻底,在没有见到马超之前,他甚至还想把女儿送给马超,见到马超之后,呃,比他家女儿长得都好看。
张鲁默默地收回了想要做马超岳父的打算。
马超接手川蜀后,对内政军事多加改制,让原本便有蜀道难,难以上青天的川蜀更加易守难攻。
入蜀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悬崖峭壁,一条是被马超军队拦住的路,丁璇的拉锯战打打停停,没过多久,关中便传来了曹操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的事迹。
月光清凉如水,丁璇托着腮,看着皎皎月光。
这个马超啊,明明跟曹操没有杀父灭族之仇了,为什么对曹操的怨念还是这么深呢?
曹操的信报疾驰而来,信使跑死了几匹马,气喘吁吁地把信双手捧给丁璇。
丁璇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马儿不死,吾死无葬身之地。
张飞彼时啃着鸡腿,看到这封信跳了起来,道:“我去!我去帮曹公!”
丁璇瞥了一眼张飞。
别以为她不知道张飞瞧上了夏侯渊的侄女,因为二人之前的恩怨,夏侯渊死活不同意,张飞现在死命地刷着夏侯渊的好感,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