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武将相比,赵云的肤色偏白,尽管从军多年风吹日晒,也没能降低他的白度。
尤其是,在一群黑得乌黑的将领们中间站着的时候,赵云简直是白到发光的存在。
皮肤白,相貌清隽,有好处也有坏处。
比如说,众多武将里,赵云是最招人喜欢的那个,上至拄着拐棍走路的八十岁老太太,下至八个月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在看到赵云时,脸上的笑容都会格外的甜。
反面例子就是夏侯渊。
八十岁的老太太见了夏侯渊健步如飞,八个月哭闹不休的小婴儿见了他瞬间止住了哭泣,可见相貌在人际交往中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赵云长得好看,男女老少都喜欢,桃花朵朵接踵而来,所以对于赵云和樊见微的事情,丁璇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赵云在遇到樊见微之后,竟然这么把持不住自己。
要知道,赵云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是禁欲的,飘逸的,在月下舞剑,在竹林吹箫的侠客。
是生在庙堂,心系万民,却又远在江湖的侠之大者。
他来去如风,身上不带红尘的烟火气,纵有不计其数的佳人向他秋波暗送,芳心相许,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无留恋花丛之心。
这样的一个人,一朝为情.色所迷,精神萎靡不振,因为生得白,眼下的乌青都格外明显,丁璇看了几眼后,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同时也越来越好奇,那个有国色之称的樊见微究竟美成了什么模样,能把赵云迷成这样。
丁璇的好奇心不加掩饰,刚抵达桂阳城,在太守府坐定后,便说起了樊见微。
赵范哈哈一笑,让侍女去请樊见微。
廊下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叫着,细碎的脚步声自花厅传来。
丁璇扭头看去,一个娜纤瘦的身影转过长廊,分花拂柳而来。
时光似乎在她身上静止不前,她身上仿佛聚满了宁静温柔的月光,无论走到哪,哪都是温柔祥和的,像是让人不忍打破的梦境。
樊见微走进来,欠身拜下,再抬眉时,清澈的眼底聚着雾气朦胧,左眼下的殷红的小痣欲说还羞,道不尽的风.流婉转,说不完的楚楚动人。
莫说赵云了,就连坐在堂上的丁璇,都生出一种想要把她揽在怀里呵护一生的念头。
惊艳之后,丁璇让樊见微入座,端起茶杯,凑在唇边抿了一口茶。
樊见微的确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
赵范笑道:“夫人,此等国色,可还配得上子龙将军?”
丁璇放下茶杯,道:“自然。”
俊男美女在一处,最是养眼不过了,可她看赵云偶尔流露出的神情,似乎并非如此。
丁璇看了看静坐无语的赵云,又喝了一杯茶。
赵范是一个极有眼色的人,见此便道:“夫人远道而来,一路甚是辛苦。夫人长于世家大族,游走在河北中原富饶之地,想来没见过我们桂阳小城的景致。”
“桂阳虽小,可也是荆州重郡,夫人暂请休整半刻,到了晚间,我请夫人领略桂阳之风采。”
丁璇点点头,让赵范先下去了。
赵范走后,樊见微颇为自觉地去了院子的偏厅,留丁璇诸葛亮赵云三人说话。
屋里只剩下下三人,丁璇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给赵云倒了一杯水,递到赵云面前,眼睛里闪着小星星,好奇问道:“子龙,樊……”
夫人两字差点说出口,丁璇硬生生地转成了姑娘:“呃,樊姑娘当真好看。”
樊见微以前嫁了人,是樊夫人,但在赵云面前,再叫她樊夫人便有些不合适了。
丁璇道:“子龙素来爱惜羽毛,这次怎么改了性子?以此法去应对赵范的假意投降。”
赵云怕消息走漏,在信里说的模糊,只说自己与樊见微一见如故,甚是喜欢,不知道的,还以为赵云被女色所迷,连自己身上的职责都不记得了。
丁璇太了解赵云了,看完赵云的书信后,她第一反应便是赵云借赵范的美人计另有图谋。
但赵云行事颇有君子之风,纵然想到将计就计,考虑到樊见微的名声,也不会去用这个法子的,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樊见微促成的?
如果真是樊见微促成的,他们就不能把樊见微当成普通女子对待了,有这般心智的女子帮着他们固然好,可谁又能保证,非亲非故的情况下,樊见微会一直帮着他们?
而樊见微所说的天下大义,也明显站不住脚,在这个时代混得久的诸侯们,哪个不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
桂阳与江东仅一江之隔,这些年来,江东可没少宣扬曹操的黑料,什么屠城啊,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啊,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祸害天下的奸贼,跟拯救苍生的仁主没有一点关系。
这个时候,就凸显深得民心的刘备的重要性了。
刘备的归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替曹操挽回了不少脸面的——爱民如子的刘备都降了曹操了,说明曹操此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并非传言中的那么不堪。
当然,也不乏某种偏激的人,提起曹操还是破口大骂的多,对于万民之主,他们还是更倾向于江东的孙权。
樊见微虽祖籍不是桂阳,但在桂阳生活了很长时间,受江东的影响更大,她纵然心怀天下,想拯救万民于水火,也没道理去帮着一个自己不熟悉,且名声并不算好的曹操。
这样一来,樊见微极力促成这件事的动机,便有些可疑了。
丁璇与诸葛亮交换了一下眼神,诸葛亮抿着茶,神情若有所思。
赵云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夫人……云……”
关系实在难以启齿,让做事果决不拖拉的赵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赵云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屋里。
赵云是一个极为厚道的人,话说得极为温婉,但丁璇还是从他极力想要遮掩的话中听出了不对劲来。
——什么叫做他喝醉了酒,醉里睡在了樊见微的房间?
赵云从军多年,屡次立下奇功,参加的犒赏宴席不计其数,但从未在酒宴上失态过,更没有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桂阳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赵云行事素来谨慎稳妥,哪怕赵范再怎么劝酒,他也不会喝到不省人事,稀里糊涂在樊见微房间过夜。
答案只有一个,赵云在樊见微房间过夜的事情,是樊见微极力促成的。
赵云顾忌樊见微的名声,不好说这件事是樊见微主动做的,便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的确符合赵云一贯的作风,丁璇又问道:“子龙打算如何安置樊姑娘?”
从赵云刚才的话来看,赵云还是颇为欣赏樊见微的,作为赵云的知己与盟友,丁璇很乐意见到赵云与喜欢的人走进婚姻殿堂。
可若是樊见微是江东派来的细作的话,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赵云抿唇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丁璇的话,而是道:“樊姑娘深明大义,乃世间奇女子。”
丁璇手指摩挲着茶杯。
她还是第一次见赵云如此赞美一个人。
丁璇看着赵云,赵云目光澄澈,道:“樊姑娘此举并非帮云,而是为了天下尽快一通,百姓少受离乱之苦。只是……此举却也毁了樊姑娘清誉。”
赵云停了一会儿,眉头微蹙,有一瞬的挣扎,挣扎之后,眉宇归于平静,道:“此事因云而起,云自然要对樊姑娘负责到底。”
“只是天下未定,云不敢娶,待夫人平定乱世,九州归一,云便三媒六聘,迎樊姑娘入门。”
听完赵云的话,丁璇心情颇为复杂,不知该喜该忧。
赵云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
他性格温和,对谁都很好很有礼貌,但他的礼貌里,又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淡淡疏离。
他的认知里,世人分三类,一种是知己,比如说丁璇诸葛亮刘备,热血酬知己,他愿意替他们出生入死。
另一种,是需要他保护的普通人,还有一种,是敌人。
至于爱人……
丁璇突然想起之前在冀州作战时,她看到的赵云视若珍宝的半块麒麟玉。
赵云的心思再怎么细腻,但终究是男子,在感情上没有女子那般敏.感,他只以为那是好朋友送的礼物,并未多想。
哪怕那夜她提醒了他,他也没忘男女之情上面想。
想到这,丁璇忍不住道:“子龙,我说如果,如果送你麒麟玉的木微是女子,你会娶她为妻吗?”
赵云微微一怔,满是晴空的眼底慢慢变了颜色,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话压在心里说不出。
那个眼睛圆圆像是小兔子似的看着他的木微,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赵云垂眸,淡淡道:“夫人,木微早就不在人世了。”
丁璇自知失言,没有再问。
赵云淡然一笑,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嘴角。
他看着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平静道:“这个乱世没有如果,死了便是死了。”
丁璇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
她怎么能问这么傻的问题呢?
这不是揭人的伤疤吗?
诸葛亮看了一眼丁璇,出来打圆场,道:“子龙,怀玉心直口快,你莫放在心上。”
赵云轻轻摇头,道:“军师严重了。”
诸葛亮道:“既然如此,子龙,我想见一下樊姑娘。”
说到这,诸葛亮声音微顿,看了看赵云,斟酌道:“方便否?”
赵云揉了揉眉心,道:“军师见她,有甚么不方便的?云将她请来便是。”
说完话,赵云便出屋去偏厅找樊见微。
赵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诸葛亮对丁璇道:“你操之太急了。”
丁璇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以后我再也不在子龙面前提木微了。”
丁璇甚少有这种委屈巴巴的模样,诸葛亮忍不住笑笑了起来,放下羽扇,伸手拦住丁璇的肩,将丁璇拉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丁璇的额头,轻声安慰道:“别自责了。”
“这件事不是你造成的。乱世之中,每日都在上演生离死别。”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来到桂阳。
生逢乱世,每一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丁璇在他面前,他才会觉得安心。
诸葛亮轻轻一笑,道:“你刚才的问话并非全然不对,至少我们知道一件事,子龙对樊姑娘,既敬又怜,对木微,是刻骨铭心。”
刚刚走到廊下的樊见微听到这句话,手指握紧了锦帕。
廊下挂着的画眉鸟还在唱歌,她却有些听不清了。
她想起她初到常山郡,白衣的少年临风而立,额间勒着蓝色抹额,抹额上绣着的是白色的祥云。
他对小小的她伸出手,眼睛像是秋夜里被露水洗过的星辰。
后来的她辗转流离,几句记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眼睛分外清澈漂亮。
雾气在樊见微眼底转了转,樊见微闭了闭眼,轻轻叩响房门。
屋里传来丁璇的声音,樊见微推门而入。
丁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樊见微入座。
丁璇道:“夫人蕙质兰心,请夫人过来的目的,夫人想来已经明白了。”
说到这,丁璇话题一转,道:“只是不知,夫人如何看待与子龙的这段感情?”
历史上对樊见微的描述并不多,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有记载,只把她唤作樊氏。
她是无数个薄命女子的其中一个,被赵范当做货物送给赵云,赵云看她身上穿着孝衣,知道她在守孝,又因为她是赵范的寡嫂,故而并没有纳她。
写史书的人总是吝啬笔墨,寥寥几笔勾轮出一个被生活所迫的漂亮女子悲惨的命运。
可丁璇所见到的樊见微,似乎并不是那种甘愿被玩弄被当做货物的软弱性格,单是她极力促成和赵云的事情,就能看出她柔弱外表下的果决。
这样的女子美虽美,但关键时刻,能要人性命。
出于某种不便言说的目的,丁璇更希望她是因为喜欢赵云,才做的这一切。
——赵云这娃命苦,年少遇到的人死于战乱,如今十年过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颇为欣赏的人,爱情的小火苗尚未来得及燃烧,一盆名唤细作的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
丁璇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她更希望的是,乱世平定后,将军解甲归田,夕阳染红天际,温柔的女子站在门口等将军还家。
丁璇这般想着,然后便看到,身着素白色衣裳的樊见微抬手,从纤细脖子上取下来一块玉。
逆着光,丁璇看不清樊见微手中玉的模样,只听到樊见微声音轻轻柔柔的。
雾气在樊见微眼底漫开,樊见微道:“妾便是当年的木微。”
丁璇端着茶杯的手定格在了半空。
诸葛亮的羽扇微停,眸光轻闪。
樊见微道:“公孙瓒与袁绍交恶,战火蔓延到常山,妾被忠仆救下之后,南下避祸。”
“后来流落桂阳,被迫嫁给赵增。”
樊见微抬眉,看着丁璇,道:“妾帮子龙,一为当年恩情,二为夫人。”
丁璇忽而觉得,今天有些刺目的阳光,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樊见微的身份揭开,她手里的半块玉珏正是能与赵云对上的存在,丁璇再不担心她是江东派来的细作。
而樊见微绘制的地图,更是被丁璇奉为至宝。
丁璇与诸葛亮研究过地形图后,便安心在桂阳住下,等待赵范与周瑜里应外合来杀她。
不得不承认,周瑜的计划的确精密,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曹操有过屠城的黑历史,陶谦杀害曹操的父母家人后,暴怒的曹操血洗徐州为父报仇。
她若是也死在桂阳城,以曹操的性子,必然会再度屠城,一雪心头之恨。
诸葛亮刘备赵云等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行为,再加上他们辅助的是她丁璇,而并非曹操。
在原本就对曹操不感冒的情况下,曹操一旦屠城,他们必然不会再追随曹操,直接拥兵而立,联合江东的孙权攻打曹操。
荆州五郡,只有南郡在夏侯渊手里,其他四郡不是被刘备所取,便是与江东互通有无的赵范占领着,众将群起而攻,远道而来的曹操必然大败。
此次大败,曹操人心尽失,且损失了众多大将和挂逼诸葛亮,没有几年的时间,曹操很难再对南方用兵。
这一段时间,足够让孙权发展壮大了。
等孙权有了可以喝曹操抗衡的实力,再联系马超,一同讨伐黑历史缠身的曹操,从三分天下,进而变成二分天下。
再之后,与马超决一死战,逐鹿中原。
若赢,则改朝换代,开创万事基业,若输,也没什么关系,江东有着长江天险,马超又多为骑兵,并不熟悉水站,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的。
等江东恢复了元气,便再度挥师北上。
诸葛亮有隆中对,郭奉孝有十败十胜,周公瑾有二分天下。
这,便是周公瑾,他算透了人心,将兵家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江左美丈夫,名士自风流。
只可惜,天妒英才,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
丁璇感慨完周瑜的筹划,与诸葛亮赵云商量着如何去应对。
樊见微并不打算把身份告知赵云,她想想以现在的身份重新认识赵云。
对于她的这种行为,丁璇表示赞同。
后世有那么一句话,虽然扎心,但说得颇为贴切:死掉的白月光,才是合格的白月光。
君不见多少人心头的白月光,因为还活着,被磋磨成了嘴角的米饭粒。
樊见微以新的身份出现在赵云身边,挺好。
夜幕降临,侍从来请赵云去樊见微处安歇。
赵云身体一僵,脸色微红。
丁璇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去吧,别让见微等太久了。只是你要记得,美色虽好,可也要注意身体。”
“大敌当前,你别连马都爬不上了。”
赵云大怵,被丁璇闹得满脸通红,道:“夫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丁璇当然知道不是那样。
樊见微把什么都跟她说了,包括她和赵云什么都没有发生,赵云却误以为二人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
还包括后来的声音。
在这件事情上,丁璇对樊见微的撩汉手段简直叹为观止,同理,对赵云的君子之风,也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若不是知道赵云身体没毛病,她几乎都怀疑赵云不举了。
当然,这种撩拨行为也不能太过激,毕竟大敌当前,赵云还需要保存体力上战场杀敌的。
丁璇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樊见微点头,说自己一定注意。
樊见微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想来今夜的赵云不会太难过。
可哪怕知道这一切,在看到赵云那张皎皎如月正气清隽的脸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打趣赵云。
丁璇笑弯了腰,道:“知道了,快去吧。”
赵云红着脸出了门。
门吱呀一下被关上,月色穿过纱幔在桌上印下银色的光影,诸葛亮握着羽扇的手指修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羽扇。
丁璇笑完了赵云,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放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诸葛亮。
樊见微和赵云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她,诸葛亮和赵云属于同一挂的人,含蓄内敛到极致,且更多的心思在国家大业上,儿女情长对于他们来讲,是忙完了一切后,闲暇时间的调剂品。
可有可无的东西。
想要等着他们开窍,怕是要等到十年,甚至几十年以后。
——乱世平定后,还有安抚百姓,安抚百姓后,还有治理天下,数不完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做,他们的开窍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和诸葛亮互相表露心迹也有一段时日了,朝夕相处的情况下,诸葛还是会义正言辞地纠正她过于亲密的动作。
比如说,不能随意捏他的脸,再比如说,某些某些的时刻。
烛光和月色相映生辉,丁璇盯着诸葛亮看。
诸葛亮看着地图,说着自己的分析:“赵范并非甘居人下之人,他对天下同样有着野心,为了让自己以后的路好走一些,他会顾忌民心,并不会主动动手杀你。”
“而周瑜想招揽我与子龙等人,也不愿把杀你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动手。直至现在,他们都没出手。”
丁璇的小指按着脸,随口道:“他们忌惮的,便是我们能利用的。”
听到这句话,诸葛亮向丁璇投以赞赏的目光。
目光刚落在丁璇脸上,眉便蹙了起来。
如果说有人在的情况下,丁璇看他的目光还是秋波暗送的话,但现在丁璇看向他的眸光,是波涛汹涌。
丁璇伸出手,食指点着诸葛亮的心口。
夏天的布料薄,隔着薄薄的布料,诸葛亮几乎能够感觉到丁璇指腹的微凉。
丁璇的食指一路往上,放在他的脖子上。
诸葛亮喉咙微微发金。
丁璇眨了眨眼,星河流淌在她眼底:“我今日问见微学了一个姿势,你要不要试一下?”
月亮躲进云层,廊下的画眉鸟在笼子里扑闪着翅膀,跳来跳去。
窗户上映着竹影摇曳,昏黄的烛光闪了几闪,最终归于黑暗。
曹操的大军终于调度完毕,尘沙滚滚出许昌。
曹操的目标并不是丁璇所在的桂阳,而是南郡。
聪明人就是有这种好处,很多事情不用解释,他也能知晓你的打算,并且配合你的计划,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赵范与周瑜两人争执良久,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眼见曹操的兵马出了许昌,再这样拖下去,计划便要泡汤,于是把时间定在未时三刻,派死士刺杀丁璇。
这一年丁璇出了太多的风头,收复三州之地也结了不少的仇家,死于旁人的暗杀也情有可原。
虽然这个节骨眼上,丁璇若死,肯定和江东的孙权脱不了关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大地上,出城看地形的诸葛亮和赵云还没有回城。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赵范连忙准备了歌舞,邀请丁璇赴宴。
他还想收拢诸葛亮和赵云为自己所用,这种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杀丁璇是最合适不过了。
杀了之后,再把一切推在江东的周瑜身上,既然洗白了自己,还给周瑜拉了一波仇恨。
赵范殷勤地给丁璇添着酒,道:“军师与子龙将军何时回来?”
不是他没有想过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丁璇,世界上没有一种毒是看不出来的,丁璇如果被毒死,诸葛亮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再说了,丁璇只用自己的杯子和筷子吃饭,只怕还没毒死丁璇,就被丁璇发现他下毒的事情了。
所以在宴席上杀丁璇,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是他也受点伤,在诸葛亮面前好好哭诉一番周瑜的狠毒。
丁璇看着赵范安排的歌舞,道:“男人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想回便回,不回拉到。”
窗外有烟花乍现,却与寻常的烟花不一样,久久地挂在夜幕,长聚不散。
庐陵与安城的城门被打开,千军万马涌出城外。
圆月被吞噬,只剩下一个消瘦的月牙儿,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
桂阳城里,赵范笑眯眯看着丁璇。
关于丁璇和诸葛亮的流言,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听说和见到是两回事。
看着丁璇似乎在跟诸葛亮赌气的模样,他甚是心疼远在千里之外的曹操。
赵范端起酒杯,敬着丁璇,道:“那不提军师了,夫人喝酒。”
丁璇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
赵范喝完酒,并未放下酒杯,酒杯在他手里遥遥晃晃的,仿佛随时都能掉在地上。
丁璇瞧了一眼,险些笑出声。
就不能弄点新鲜的吗?都什么时代了,还摔杯为号呢。
古往今来血淋漓的例子告诉我们,摔杯为号是行不通的,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成功率明显更高一点。
君不见卷帘大将倒是摔杯成功了,吓得玉帝将他贬下人间,若不是辅佐唐僧有功,只怕要在流沙河当一辈子的妖怪。
卷帘大将还颇为委屈,自己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琉璃盏,玉帝至于这般对他赶尽杀绝吗?
殊不知,玉帝差点没被他的“摔杯为号”吓出心脏病。
丁璇目光荡悠悠,落在赵范手里的杯子上。
玉质的酒杯落在地板上,顷刻间摔得粉碎,屋外响起盔甲相撞的声音,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丁璇一脚踢开面前的矮桌,矮桌翻转升空,砸翻一群想要进屋的刺客。
图穷匕见,赵范也没必要再掩掩饰,随手抽出放在一旁的长剑,直取身边的丁璇。
然而丁璇比他的速度还要快,他的剑刚出,丁璇的剑已经刺中了他的胸口。
鲜血源源不断流出,丁璇眉梢微扬,揶揄道:“杀我?”
“你比胡车儿如何?”
这是关二爷专属的装X话,每每有人挑战他,被他一刀秒杀的时候,关二爷总会捋着胡须,凤目微眯看着尸体,冷笑道:“汝比颜良文丑如何?”
她当年看书时只觉得太装X了,如今自己说起来,恩,真爽。
丁璇拔出剑,赵范的身体倒在地上。
意识彻底消失前,赵范听到丁璇的笑声:“能杀死我的人,根本不存在。”
保护丁璇的侍从们纷纷抽剑,阻拦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刺客。
丁璇俯身,割下赵范的脑袋,手提着赵范的人头,丢在刺客群中。
赵范的人头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刺客们出现了波动。
丁璇环视着众人,朗声道:“赵范谋逆,已经被我诛杀。我知道你们并非真的想要杀我,而是被赵范所蒙蔽,不得不为之。”
“若你们此时归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刺客们你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这群刺客分两类,一类是赵范的手下,另一类,是周瑜派来的人。
赵范身死,追随赵范已没有了意义,况她又以重金许之,一部分的刺客们难免犹豫不定。
棘手的是周瑜派来的人。
那帮人才不会因为赵范的死而停止对她的刺杀。
一个刺客道:“你我本就不是赵范的人,主公待我恩重如山,将此重任托付给我,我纵然身死,也要完成主公交予我的任务!”
说完话,他不顾一切此冲了进来。
侍从们拦下刺客,丁璇端坐在矮桌旁,长剑搁置在一边,端起刚才没有喝完的酒,抿了一口。
外面的厮杀,仿佛与她无关。
丁璇一边喝着酒,一边道:“你们难道不好奇诸葛孔明和赵子龙为什么不在城里吗?”
丁璇端着酒杯,眉梢轻挑,清越的声音响在夜幕中:“他们去找周郎了。”
河边的诸葛亮轻摇羽扇,赵云一身银甲,像是夜幕中最闪亮的星辰。
长沙城门大开,关羽凤目微眯,倒提青龙偃月刀,刀刃在夜幕中闪着寒光,刘备黄忠紧随其后,天生反骨的魏延独守长沙,目送三人领军出城。
零陵的张飞一骑绝尘,后面的士兵们紧赶慢赶。
被浓雾笼罩着的长江之上,停着一艘艘的军船。
甘宁蹲在甲板上,望着浓雾之后的地面上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他嘴里衔着一根水草,水草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江风一吹,甘宁身上挂着的金铃铛叮铃铃响着。
隔壁的船只打着旗语,甘宁吐出嘴里的水草,从船上找出一条绳子,身体一荡,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起舞,他轻飘飘地落在另一艘船上。
船上的黄盖正在擦拭着战刀,甘宁立在他面前,挡住了火把的光。
周瑜怕诸葛亮釜底抽薪偷袭孙权,把黄盖留在了船上,用来保护孙权。
黄盖没能出战,心里颇为不满,甘宁又过来闹他,他心里更烦了,不悦道:“你不在你的船里待着,来我这作甚?”
“一会儿公绩出来了,他要杀你,我可拦不住。”
甘宁没有归降孙权前,在与孙权作战中杀死了凌统的父亲,如今归降了孙权,杀父之仇在那摆着,凌统对他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还几次三番对他动手,想要报杀父之仇。
奈何武功不如甘宁,每次都没能报成。
甘宁指腹摸了一下黄盖的刀,嬉皮笑脸道:“他又打不过我,怕他作甚?”
“我来是给你说正事的。”
黄盖道:“有屁快放。”
甘宁挑挑眉,腰间挂着的铃铛被风一吹,又响了起来。
甘宁手指转着铃铛,道:“我昨夜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到——”
“你闭嘴!”
黄盖把战刀扔在地上,怒目而视:“大敌当前,别说不吉利的话。”
甘宁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担心大都督吗?”
“都说卧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大都督此去,只怕危险重重。”
黄盖上下打量着甘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甘宁试探道:“要不咱们求了主公,去帮大都督?”
“不可。”
黄盖想也不想便否决了甘宁的提议。
此次战役,关乎江东存亡,故而孙权亲自来督军。江东的将才跟随周瑜倾巢而出,只余下他与甘宁还有凌统几个年轻的将领守着孙权,他们若是再出去,万一诸葛亮来劫营,光杆司令的孙权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甘宁道:“丁璇带了一万精兵,夏侯渊有一万兵,张绣与曹昂的兵力保守估计在五万以上,赵云张飞各有三千精骑,还有关羽,关羽也有五千兵,这加在一起,可是将近十万精兵。”
甘宁伸出三个手指,在黄盖面前晃了晃,道:“咱们的大都督,只带了三万兵。”
黄盖被甘宁说的有点慌,负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甘宁身上的铃铛声音在夜里飘得很远,听到声音的凌统提着剑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眼见二人又打起来,黄盖拦在中间,声音太大,吵到了睡不着觉的孙权。
孙权派人来问,三人跟着侍从面见孙权。
十六岁的少年郎端坐正堂,眼睛是湖水的绿,发色微微发紫,虽然年轻,却颇为威仪,让人不敢轻视。
甘宁单膝跪地,解释着自己来找黄盖的原因。
孙权拧眉沉思片刻,道:“黄老将军,你领一万兵,去襄助公瑾哥。”
周瑜和孙策是结义兄弟,孙策死后,孙权年轻,镇不住一帮老臣,是周瑜力排众议,辅佐孙权,这才慢慢平息了老臣们对孙权的不满。
孙权感激周瑜,以兄相称。
黄盖道:“我若走了,谁来保护主公?”
孙权笑笑道:“公瑾哥曾与孤私下说过,丁璇所带将领虽多,但多为骑兵,并不擅长水战,诸葛亮纵然想偷营,只怕也是有心无力。黄老将军只管放心前去便是。”
黄盖推辞不去。
话是这样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再加上甘宁新降,心思未定,他一走,孙权身边只有一个凌统,凌统远非甘宁的对手,甘宁水性又好,杀了孙权后,仍能从水下离开。
周瑜让他留守在孙权身边,未必不是有着这样的考量。
黄盖不愿出战,甘宁笑眯眯请战道:“主公,既然黄老将军不愿意去,那就让末将去帮助大都督吧。”
孙权眼睛轻眯,想了一会儿,道:“甘将军武艺超群,曹孟德有恶来典韦,孤有甘将军。此等小事,便不由甘将军出马了。”
甘宁投降不足一个月,他可不敢让甘宁领着一万兵去帮助周瑜。
最坏的结果不是甘宁领着一万兵跑了,而是甘宁给战场上的周瑜补了一刀。
孙权看向凌统,道:“公绩,你带五千兵马,速速支援公瑾哥。”
凌统下巴微抬,轻蔑地看了一眼甘宁,大步走出船舱。
甘宁脸上的笑容如旧,叮叮当当地回到自己船上的房间里。
金色的铃铛响在夜风中,甘宁把玩着铃铛,从房间里找出一串铃铛,挂在心腹身上。
然后手指一按自己身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心腹身上的铃铛在响。
月光稀薄,星光洒在江面上,忽有黑影闪过,坠入深不见底的江水,却未激起半片浪花。
桂阳城外,周瑜率兵赶到,亲卫打着旗语,让城里的内应打开城门。
城门尚未被打开,城外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抹极亮眼的白色。
赵云所带皆是银甲白马的骑兵,号称白马义从,曾打得匈奴看见白马便逃。
周瑜眸光微转,手指紧了紧马缰。
白马之后,四轮手推车被人慢慢推了出来。
诸葛亮坐在车上,看着人群中的周瑜,轻摇着羽扇,道:“周公瑾,亮在此恭候多时了。”
诸葛亮的声音刚落,城墙之上响起琴音,周瑜抬头,女子一身金甲,烈红的披风扬在夜风中。
女子手指抚琴,时不时错乱的音节让周瑜眼皮直跳,偏女子并未察觉,自以为弹奏得甚是悦耳动听,语气也颇为自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这一曲琴音,都督可还听得?”
西方又有一支军马赶到,为首的将领声若洪钟:“燕人张翼德在此,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北方赶来的关羽一手捋着胡须,青龙偃月刀闪着寒芒。
周瑜迎风而立,狭长的桃花眼映着漫天星辰。
周瑜身边的亲卫拔出腰间佩剑,大吼道:“保护都督!”
众军混战,亲卫护着周瑜向江边而逃,张飞提着丈八蛇矛准备再追,赵云笑笑道:“翼德无需去,自有人把周郎送回桂阳。”
张飞听此话,便知丁璇早有安排,收了武器,纠正赵云道:“称呼又错了,是三哥。”
说完话,张飞又问丁璇:“你平时的琴弹得挺好啊,今日咋这么难听?”
丁璇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众将护着周瑜一路而逃,远处的江水在星光下闪着粼粼光泽。
悦耳的铃声自江边传来,众将赶到江边,甘宁蹲在码头的柱子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道:“都督大败而归?”
脾气急躁的将军对着甘宁拔出了剑:“不许你这样跟都督说话!”
周瑜一脸平静,眼睛轻眯,看着孤身一人的甘宁,道:“你我同为主公效力,莫动不动拔剑。”
“还是都督脾气好。”
甘宁拍拍身上的水,吐出嘴里的草,笑眯眯地看着周瑜,眉梢轻挑,道:“我有一个朋友琴弹得不好,想请都督过去指导两句,不知都督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