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眉头微动,松开了握着樊见微手腕的手。
他知道赵范并非真心实意投降。
赵范投降,不过是因为他来得太快,江东的孙权尚未来得及部署,赵范孤掌难鸣,只能假意投降,以后再另图其他。
他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事情是从樊见微口中说出来。
月亮在窗户上洒下一片银光,窗外有人影经过,留下淡淡的身影。
赵云看了一眼窗外。
似乎是为了提防窗外监视着的人,樊见微说话时的声音极轻,只有他能听得到,且屋里烛火昏黄,外面的人瞧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依稀看到重重纱幔掩饰着二人的身影。
男人在榻上半躺着,女人坐在塌边,二人离得极尽,明明暗暗的烛火勾轮出缠.绵亲密的剪影。
赵云收回目光,看了看面前的樊见微,轻叹一声,道:“夫人为何帮我?”
说到这,赵云声音微顿,斟酌着用词,道:“夫人是太守的寡嫂,理应帮着太守才是。”
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草芥,漂亮又无家族庇佑的女子,更是如浮萍一般,只能随波逐流。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丁璇一样,收张绣,降吕布,破袁绍,在乱世中立下不世功勋。
这个时代的女子,更多的是相夫教子,守着自己的一方庭院过日子。如果夫君死了,女子或改嫁,或回娘家,再者便是留在夫家,听从夫家人的安排。
樊见微便是后者。
在明面上,赵范对樊见微极好,吃穿用度,与赵云之前在邺城见过的袁绍的妻子也不差分毫。
可背地里,赵范又险些掐死樊见微。
这种反差让赵云有些不解。
樊见微虽然有祸水克夫的名声,但从她的行径来看,她并无半点对赵增不住,甚至在流寇猖獗的情况下,还时常出城给死去的赵增添香。
这个时代女子再嫁是常态,樊见微不仅没有改嫁,反而对亡夫多有眷恋,赵范没有理由对樊见微不满的,更不应该出手伤她。
烛火昏黄,摇曳不止。
烛光下的女子肩膀单薄,素白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像极了风霜中飘摇无依的白花,让人的心也跟着她的身影颤了几颤。
赵云眸光轻闪,脑海突然冒出另一个念头——美色惑人。
毫无疑问,樊见微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会无端心软三分,赵范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下,天长日久,纵然有叔嫂大伦横在中间,也不免对她起了心思。
而樊见微心系亡夫,对于赵范的示好充耳不闻,赵范恼羞成怒,一怒之下险些将樊见微掐死。
然而樊见微那张脸实在生得好看,赵范最终没能下得了狠手,又见他大军压境,索性将求而不得的樊见微扔给他。
樊见微记恨赵范掐她的事情,便将赵范的打算对他和盘托出。
想到这,赵云忍俊不禁,揉了揉眉心。
天下女子何其多,赵范何苦在自己嫂嫂身上下功夫?
樊见微声音轻轻柔柔的,打破了赵云所有的推论:“将军的这声长嫂,妾担当不起。”
樊见微平静道:“妾对于赵范来说,不过是奇货可居的货物而已。将军心怀天下,救济万民,断不能被赵范所害。而将军所辅佐的丁夫人,更是女中豪杰,世间少见,妾心神向往,却困居桂阳,不能得见拜访。”
“但,纵不能与丁夫人相交,妾也不能帮着赵范去害夫人。”
听到这,赵云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在他的认知里,樊见微是与貂蝉齐名的美女,不同的是,貂蝉以身饲虎,替天下除去了恶贼董卓。可纵然她为汉室立下奇功,却也因挑拨吕布和董卓,而背负了一身骂名。
纵然如此,她也不曾后悔,她的格局之大,非常人所有。
而樊见微,更像是一个漂亮的普通女子。
樊见微的三族被董卓杀害后,一路漂泊流离,最后嫁给桂阳太后赵增为妻,平平淡淡,随波逐流。
除却名满天下的美人之名,樊见微与慷慨就义拯救天下于水火的貂蝉并没有半点相似,貂蝉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不平凡,樊见微是这个时代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无可指责。
然而就是这个一个除了相貌没有任何能与貂蝉相提并论,甚至有些懦弱平庸的普通人,在国家大义天下一统的大是大非上,她这次终于不在任由天命摆布,而是与貂蝉一样,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樊见微的声音还在继续,赵云突然想起,樊见微并非天生便以红颜祸水著称,她出身世家大儒,因父亲得罪了董卓,才落了个被灭三族的下场。
她自幼受到的是儒家教育,是为万民请命,是为天下开太平。
一时落魄无为,不代表她一生都是如此。
赵云眉头舒展开来,声音有几分歉意:“云误解夫人了。”
樊见微轻轻摇头,道:“将军,您快走吧。”
“妾告知您这些,不是为世人以讹传讹的事迹辩解,而是不想您中赵范的圈套。”
樊见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赵云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赵云看了一会儿樊见微,道:“云若一走了之,赵范会如何待夫人?”
屋里的熏香弥漫开来,如烟似雾,驱散着赵云身上的酒气。
熏香萦绕在身边,四肢都变得懒怠惬意起来。
樊见微道:“将军忘了,妾是奇货,赵范不会伤害妾的。”
“是吗?”
赵云慢慢道:“云不信。”
赵云掀开被褥,起身走下榻,环视着樊见微的房间。
窗外的身影若隐若现,赵云笑了一下,转过身,目光落在安静坐在塌边的樊见微身上。
她还是刚才那般的坐姿,若深谷幽兰,无端静止了时光流逝。
赵云想起了临行前丁璇说过的话:“若是能救,便救上一救,乱世里的女子,不容易得很。”
夜色已经很深了,月亮躲入云层,偶尔羞答答从云层中露出几缕银色光亮,淡淡的,柔柔的,从窗户处透过来,落在屋里,像是给桌椅披上一层银色锦缎。
赵云走到樊见微身边,烛光映在她脸上,微微泛着红。
她的眼睛像是江南水乡的雨后,有种雾气袅袅的宁静。
赵云看着她的眼睛,眉头轻蹙。
对于赵范的假降,将计就计是最好的良策,可这样一来,便坏了樊见微的名声。
罢,再想其他法子便是。
像是看出了赵云的心思,樊见微道:“将军若有应对良策,妾但凭将军差遣。”。
赵云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夜色已深,夫人早些休息,云该走了。”
或许是刚才与赵范喝了太多的酒,此时的他觉得有些身体有些沉,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侵蚀着心智,有种混混欲睡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还是尽快离开樊见微的房间比较好。
赵云起身,往外面走去。
樊见微手指微紧,握住了袖子上的梨花,赵云的脚步一下一下地响在她的心头。
“将军。”
樊见微突然起身,从背后抱住了赵云。
二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守在外面的侍从嘻嘻一笑,手肘撞了一下快要睡着的另一人,示意他看屋里。
原本有几分困意的那人揉了揉眼,瞧了一眼屋内,打着哈欠,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声道:“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女呢,整日装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来了个高枝,她比谁都殷勤。”
身后突然而来的柔软让赵云有些无所适从,赵云想挣开樊见微,可稍稍用力,便能碰触不该碰触的地方。
挣开不是,不挣开也不是,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屋里的熏香侵蚀着人的心肺,赵云面色微红,曲拳轻咳,道:“夫人?”
樊见微道:“将军,这个乱世,太久了。”
熏香似乎又浓了一分,赵云有一瞬的失神,闭了闭眼。
樊见微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是羽毛扫过他的心口:“或许妾活不到父亲所说的大贤治世的那一日了。”
“妾本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
赵云身体晃了晃,胸口微微起伏。
他身为男子,又不是马超那种比皇帝都讲究的性子,素来不用熏香。
然再怎么不用熏香,对熏香不了解的他,此时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赵云闭了闭眼,摇头揉着眉心,道:“你……熏香……”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看到樊见微含着雾气的眸越来越近,妖艳欲滴的唇,贴在了他的额角。
赵云陷入昏迷,樊见微轻轻抚着他的发。
他并没有没有认出她。
但,那又何妨?
乱世之中再相遇,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屋里的烛光闪了几闪,最终归于黑暗。
女子的声音细碎,断断续续地撩拨着人的心弦。
守在窗外的侍从们吹了半宿的冷风,身体冻得僵硬冰冷,但被这脸红心跳的声音一闹,身上不冷了,像是烧了一把火,哪哪都是烫人的。
一个侍从道:“这还守什么?走,走,我请你去怡红院。”
“常妈妈那里新得了几个年轻姑娘,保管把咱俩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两个侍从勾肩搭背而走。
云层里的月亮慢慢探出头,清清冷冷地洒在世间。
次日清晨,赵云慢慢醒来。
宿醉之后,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痛无力的,赵云扶着额,慢慢坐起身,映入眼眶的,是月色的锦帐上绣着素白色的梨花,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淡淡,萦绕在他身上。
赵云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扯开锦帐,樊见微一身水色裙衫,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
“将军醒了?”
樊见微回眸,神情淡淡,丝毫没有经过昨夜事情后的尴尬与娇羞。
大汉民风开放,生活随心,立国之初,上到公主养面首,下到平民百姓家的私通生下来的孩子满地跑,男女之间谁又睡了谁,并不是一件让人值得惊讶的事情。
只有那种格外看重名声的世家们,才会教导子女爱护羽毛,行为要检点。
虽说整个国家都这样,可当赵云看到樊见微那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脸时,还蹙了眉头。
——樊见微终究是世家大儒之后,怎能与那些朝三暮四的女子一般,对床笫之事如此随便?
更何况,从昨夜她的话来看,她并不是一个甘愿为旁人玩物的人。
赵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脑袋里乱哄哄的。
樊见微起身倒了一杯水,端到赵云面前,平静道:“将军又误解妾了。”
“妾是世家女,亦是离乱人,名声二字,对妾来讲,并不重要。”
赵云接过水,道了谢,心思复杂地抿了一口。
樊见微看了一会儿赵云,道:“事已至此,将军还要顾及妾的名声不肯将计就计吗?”
赵云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
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便时常教导他,说身为男儿要有担当,莫要随意脱人家姑娘的衣裳。
潜移默化下,他对男女之事格外慎重。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颇大,一时之间他没有想到樊见微是为了逼他假意做戏,让赵范上当,以此引来孙权的事情上。
经樊见微一提醒,赵云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将计就计虽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若以女子清誉为代价,才能达到目的的话,他宁愿再去想其他的法子。
原因无他,此等行事,有违君子之风。
对樊见微,更是不公平。
可事情已经发生,他在樊见微房间睡了一宿,再去顾忌樊见微的名声,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赵云揉了揉眉心,道:“夫人这又是何苦?”
“云与夫人素未平生,夫人无需这般帮云。”
樊见微淡淡道:“妾昨夜说了一句话,将军可能不记得了。”
赵云眉头微动,樊见微轻声道:“妾说,这个乱世,太久太久了。”
“将军或许有更好的法子,更精妙的筹划,可将计就计,是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也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樊见微抬眉:“以妾之清誉,换取荆南五郡和江东,是妾的荣幸。”
逆来顺受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万幸来的人是赵云,万幸他征战天下辅佐英主的激荡且传奇的一生,她也能参与其中。
这就够了。
赵云在樊见微房间睡了一宿的事情,迅速传开了。
侍从将消息告知赵范。
赵范一.夜未睡,对着兄长赵增的牌位饮了一宿的酒。
赵增的牌位旁边,挂的是天下九州的简图。
赵范眼底满是血丝,懒懒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是孙权的人吗?
不是。
吕布曾经说过,汉家城池,众人有份。
凭什么丁璇曹操吕布孙策刘璋张鲁他们能争天下,而他只能看着?
一辈子做一个迎风而倒的墙头草,离万人之上的位置有千里之遥。
他不甘心。
可桂阳实在太小太小了,他根本没有与群雄们博弈天下的资本,他只能等,等两虎相争,等两败俱伤,他才能缝隙中捡到一丝喘息之机,借此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
侍女们捧来梳洗的水,赵范任由侍女梳洗更衣。
梳洗完毕,赵范对侍从道:“传我的令,摆下宴席,恭祝子龙兄喜得佳偶。”
美味佳肴如流水一般被端上,赵范笑眯眯地拉着赵云的胳膊,暧.昧道:“兄弟昨夜睡得可好?”
赵云脸色有一瞬的尴尬。
说实话,他对昨夜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面对赵范的盘问,赵云随便找句话搪塞过去。
赵云并不是爱慕女色之徒,从军多年,赵范从未听说他与哪个女子传出风.流韵事来。
指不定昨夜面对樊见微,还是第一次。
赵范会心一笑,给赵云斟满了酒,端起自己的酒杯,道:“好,好,不提。兄弟,咱们喝酒。”
此时正在行军路上的丁璇,接到了桂阳的急报。
看完赵云派人送来急报,丁璇笑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诸葛亮坐着自己设计的四轮手推车,被战马拉着,速度丝毫不比其他人慢,仅在丁璇后面。
刘备关羽并肩而行,一旁的张飞与夏侯渊吵吵闹闹拌着嘴。
丁璇的笑声太过丧心病狂,很容易让人想到不好的事情。
若是去的人是张飞或者夏侯渊,丁璇有这种笑声倒也不足为奇,但此次夺取桂阳的,是以稳妥著称的赵云,没道理出任何的差池,丁璇这种笑,便显得有些奇怪了。
好奇心的驱使下,张飞忍不住停下了与夏侯渊的拌嘴,勒马来到丁璇身边,问道:“四弟信上说了什么?”
张飞是很喜欢赵云的。
赵云武功高,脾气好,长得又好看,无论多不靠谱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他都会做的很靠谱。
爱干净的脾气发作时,还会顺便帮他把满是臭汗的衣服一并洗了。
结识赵云之后,张飞时常惋惜,他怎么没早点认识赵云,要是早点认识,他一定拉着赵云一起结拜。
当然,现在认识也不晚,甭管赵云乐意不乐意,他先叫上了四弟,把刘备关羽带着也跟着叫四弟。
诸葛亮摇着羽扇,笑眯眯道:“樊氏有女国色也,子龙莫不是对樊氏动了心?”
刘备摇头辩解道:“四弟并非贪花好.色之徒。”
以私交关系来论,赵范与江东的孙家关系更好,此次投降,乃不得已而为之。
更何况,宛城之战曹操纳张绣婶娘,气得张绣怒而反叛的事情还近在眼前呢,谁又能说,赵范不是下一个张绣呢?
赵云素来谨慎小心,任她樊氏再怎么国色天香,赵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持不住,纳了樊氏。
丁璇扬了扬手里的信,回头对刘备道:“玄德公莫要把话说得太满,殊不知感情一事,向来由心不由人。”
说到这,丁璇眸光微转,看了一眼诸葛亮。
诸葛亮坦然处之,回以丁璇微笑。
众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寻常女子看向情郎时,是秋波暗送,丁璇看向诸葛亮时,是波涛汹涌。
众将默默在心里为远在许昌整理军队准备出发的曹操拘了一把同情泪。
丁璇笑道:“我看啊,咱们还是提前把见面礼准备好,免得到时候见了面,手上什么都没有,反倒尴尬。”
刘备看完了赵云写给丁璇的信,摇头叹息不止。
张飞见刘备这个样子,便知赵云的确是喜欢了樊氏,且与樊氏成了夫妻。
张飞没有刘备想得那么深,只觉得赵云年龄在众人之间是最小的,却是最早找到妻子的,不禁感慨道:“好个四弟,居然赶在我前面成家了。”
夏侯渊与张飞不和,任何奚落张飞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道:“那当然了,赵子龙长什么样,你再看看你长什么样。别说赵子龙抢在你之前成家了,以后赵子龙孩子一大群了,你也不会成家!”
“你看看你那张脸,谁家姑娘嫁给了你,那才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夏侯渊的话句句扎心,张飞想反驳又找不出合适的话。
张飞怒目而视,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太欺负人了!你等着,我以后肯定娶你女儿,祸害你家一辈子!”
众人:“……”
夏侯渊笑得伏在马背上直不起来腰,道:“你死了祸害我女儿的心吧,为了你这句话,我以后也不会生女儿。”
二人的吵闹让丁璇想起一件事。
夏侯渊的确没女儿,只有一个待之如亲女的侄女。
早年大旱,民不聊生,夏侯渊的兄长饿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夏侯渊为了不让兄长的血脉就此断绝,把自己儿子的吃食给了这个侄女。
这个侄女活了下来,夏侯渊的儿子反而饿死了。
后来,这个侄女嫁给了张飞。
再后来,夏侯渊战死定军山,尸骨无人收,此时为张飞正妻的夏侯氏,不顾蜀中诸将的脸色,求了张飞收了夏侯渊的尸骨,安葬在风水宝地。
丁璇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打跌的夏侯渊,嘴角勾了勾。
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改变了三国历史,但从夏侯渊与张飞的这种相处模式看,张飞娶夏侯渊侄女的事情,似乎改变不了。
——这种能报复夏侯渊的事情,张飞怎么可能放过呢?
历史上的张飞是很喜欢夏侯氏的,要不然,也不会给他恨之入骨的夏侯渊收尸,还给特么充当孝子,给夏侯渊披麻戴孝。
这个一生刚烈从未向任何人曲过膝的男人,只在夏侯氏面前弯了腰。
丁璇收回目光,笑了起来。
晚间大军扎营,丁璇在营帐里挑灯看荆南五郡的地图。
说是地图,但更像是一个只标明了方向的图纸,还是非常粗糙简略版的那种。
要是有详细真实的荆南五郡的地图就好了,有这种地图在手,再根据地形用兵,分分钟就能拿下荆南五郡。
拿下荆南五郡,取江东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只是可惜,在这个时代,这种简略图都是奢侈的,更别提那种极为详细的地形图了。
君不见,张松只有一个西川地形图,便嚣张地把曹操骂得狗血淋头,什么濮阳遇吕布,宛城战张秀,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曹操纵然生了一颗金刚钻的心,也被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子。
曹操此人颜控,张松生的丑,又把他骂得这般狠,便把张松赶了出来,然而得知张松有西川的地图时,着实惋惜了一阵子。
可想而知这个时代地形图的重要性。
丁璇看着地图,诸葛亮从外面走了进来,羽扇一摇一摇的,道:“你还不睡?”
“唔,这不等你吗?”
丁璇顺手揉了揉诸葛亮的脸。
手感真好。
丁璇的手指顺着诸葛亮的脸一路往下,来到他嘴角的位置,指腹拂过他的嘴角,轻轻按了下。
诸葛亮被她不加掩饰的动作闹得脸色微红。
在河北的时候,他与丁璇刚表明心意,二人相处的时间短,丁璇也没这般放肆。
时间一长,丁璇胆大张扬的性格便完全暴露了。
与众将谈着用兵时,丁璇会突然送给他一个热辣辣的目光,若是离得近,丁璇还会偷偷地扯扯他的袖子,小手勾着他的手指。
此次随行的不是丁璇的妹夫,便是丁璇招揽过来的人,说句是丁璇的嫡系心腹也不为过,众将怕消息传到许昌曹操的耳朵里,会对他不利,故而都把消息瞒得死死的。
偶尔有两三句风言风语传到许昌,有丁璇与马超的事情在前,曹操只当是旁人多心,并未放在心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放在心上也没用。
丁璇并不是曹操能掌控在手心的小女人,如果没有丁璇,曹操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下天下九州的其中四州。
这是丁璇肆无忌惮的资本,人活得这种地步,已经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只是丁璇这热辣大胆的动作,无论多少次,都让他有些不自在。
这种感觉诡异得很,让他在唾弃丁璇的轻佻时,又忍不住脸红心跳。
诸葛亮侧了侧脸,道:“别闹,我有件要事与你说。”
调.情什么的先放一放,马上就要到桂阳了,他们需要先把桂阳的关系捋顺。
诸葛亮捉住丁璇不安分的手,正色道:“子龙并非好.色之人,此次纳了樊氏,必有不得已的原因。”
“打住。”
丁璇挑挑眉,道:“半夜三更夜闯我的营帐,你告诉我你要跟我说正事?”
这是有多瞧不起她?
还是说诸葛亮除了天下苍生外,心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这简直是侮辱她的个人魅力。
丁璇瞟了一眼简陋屏风后的床榻,身体微微前倾,贴在诸葛亮的耳畔,暧.昧道:“有什么话,床上说。”
丁璇说话间的热气洒在诸葛亮的脸侧。
被热气扫到的地方,绯红迅速蔓延开来,诸葛亮闭了闭眼,听到营帐外的夜风肆虐。
果然他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丁璇。
……
月亮高悬,群星黯然无光。
赵云躺在床上,樊见微睡在他旁边,因为离得近,他还能闻到樊见微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虽然睡在樊见微这里,但赵范对他的提防却没有减轻半分,夜夜都会派人在窗外旁听。
看他与樊见微是否在行周公之事。
这种的情况让他尴尬到无以复加——他与樊见微的第一次,是樊见微在檀香里动了手脚,他完全没意识的一次。
可当清醒着的时候,面对着樊见微漂亮得有些过分脸,他委实做不出亵渎她的事情。
他做不出,不代表樊见微做不出。
樊见微再一次用行动打破了他对樊见微的认知。
“啊——”
樊见微的细碎的声音让他脸上发烫:“将军,您轻点。”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安安静静地躺在樊见微的一边。
窗外的侍从受不了这声音,下半夜便不再守在门外,樊见微终于停止了呻/吟。
许是叫的时间有些久,樊见微起身,借着窗外皎皎月色,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这个时代男子睡床的里面,女子睡外面,方便随时伺候男子。
赵云面对着墙。
饶是他再怎么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一个人,但被一个女子这般“折磨”一段时间后,身为男人该有的生理反应还是有的。
赵云闭了闭眼,缓缓调整着呼吸。
身后传来樊见微轻轻柔柔的声音:“将军勿怪,若非如此,又怎能骗得过赵范?”
“将军暂且委屈一段时日,待平定荆州与江东后,妾再向将军赔不是。”
赵云声音低沉:“夫人不必如此,此举是委屈了夫人。”
樊见微双手捧着茶杯,看着锦帐里拘谨的男子背影,轻轻笑了起来。
他没有认出来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大可以重新来过。
樊见微道:“将军喝水吗?妾给将军倒水。”
赵范让她学了那么久的房中术,此时的她,只怕比未经人事的赵云还要了解他的身体。
赵云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起来,坐在床上,手指挑开锦帐,道:“有劳夫人。”
樊见微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水,端给赵云。
赵云口干,并未多想,轻啜一口茶。
茶水入肚,方想起来这是樊见微用过的杯子。
他嘴角触碰到的位置,是樊见微的唇刚刚待过的地方。
赵云喝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樊见微。
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进来,如碎了一地的玉屑。
樊见微的眼睛像极了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楚楚动人。
“将军?”樊见微道:“将军怎么不喝了?可是茶水太凉?妾去重新给将军沏茶。”
樊见微一边说,一边从赵云手里拿回茶杯。
指尖交错,赵云的肌肤滚烫。
樊见微眼波幽转。
赵云道:“不,没甚么。”
他虽然不近女色,但从军这么多年了,每次大胜后的宴席,公孙瓒都会找些舞女助兴。
那些女子身段妖娆,眼神勾人,故而他多少也懂得女子勾.引人时是什么模样。
但眼前的樊见微,面容实在坦荡,并无半点蓄意勾.引之心,而她刚才的细语,也是为了打消外面探听人的怀疑,是不得已而为之。
樊见微爱的,始终是她死去的丈夫赵增,而不是他这个被赵范强加给她的外来武将。
樊见微之所以帮他,是为了国家大义,并无半点男女私情。
他对这样一个奇女子起疑,完全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赵云从樊见微手里拿过茶水,一饮而尽,道:“水很好,多谢夫人。”
樊见微将她用过的杯子给他用,多半是下意识的事情,并不是存心的。
赵云这般想着,谢过樊见微后,重新躺回了床。
男儿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躺着绝色大美女,在大美女的声音下,能睡得着才是怪事。
赵云没日到后半夜才睡觉,次日早晨醒来,眼底便有了些许血丝,赵范见了,拍着赵云的肩膀大笑不已:“兄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初得佳人,难免贪恋,为兄托大,劝你一句,佳人再好,可也要懂得节制才是。”
赵云抿了一口茶,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外的景致。
生平第一次,他有些想念丁璇了。
而此时的丁璇,在跟诸葛亮在如何分配众人取城池的事情上争吵着。
丁璇原本计划的是,兵分四路,关羽取长沙,张飞取零陵,离桂阳颇远又格外重要的南郡,便由夏侯渊去取。
南郡是曹操助力部队南下必要经过的地方,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夏侯渊的性子不够稳妥,丁璇便让张绣和曹昂也到南郡,与夏侯渊的兵马合二为一,等待曹操大军的到来。
扪心自问,丁璇觉得自己的分配没毛病,众将也觉得很好,诸葛亮也没有提出异议,让诸葛亮有意见的是丁璇让他跟着夏侯渊一同去南郡。
理由是桂阳太危险,丁璇一个人去就行了,其他人该去哪去哪,没必要陪着她一块冒险。
诸葛亮摇着羽扇,据理力争,站在他对面的张飞的胡子被羽扇扇得一翘一翘的。
丁璇上下打量着诸葛亮,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桂阳乱起来的时候谁能保护你?”
诸葛亮道:“若只有你一个人去桂阳,赵范必然生疑,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便无法顺利执行……”
丁璇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耸了耸肩,手指在袖子里并成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诸葛亮手感甚好的脖子上。
诸葛亮瞳孔微缩,昏睡过去,手里的羽扇掉在了地上。
世界安静了。
丁璇扶着诸葛亮的身体,叫着夏侯渊:“渊弟,军师交给你了,若他少了一根头发丝,我便将你偷藏了二十两银子私房钱的事情告诉瑛妹。”
众将忍俊不禁。
夏侯渊是曹营大将,妻子是丁璇的亲妹妹,他又是曹操的发小,替曹操蹲过牢的关系,每日想要讨好他给他送银两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说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然而这样的收入,却被妻子管得死死的,戎马为战半生,才藏了二十两的私房钱。
委实可怜。
就连一向与夏侯渊不睦的张飞,都忍不住生出一种这辈子不敢娶妻的念头来。
夏侯渊连连讨饶:“别,大姐,有话好好说,我拼了命也会看好军师成吗?”
丁璇说说笑笑,将任务分发下去。
长沙有着老将黄忠和魏延,这俩人可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关羽性子太傲,丁璇怕生出旁的事端,便让刘备跟着关羽一同前去。
张飞和夏侯渊一个去零陵,一个去南郡。
众将领军到了荆州之地,各自领兵而走,丁璇带着剩余的将士,一路去往桂阳。
桂阳郡的耒水河畔,身穿蓑衣的男子钓着鱼,他的身后,芦苇无风而动,日头照进来,隐隐闪着利剑特有的寒芒。
赵范拿着鱼篓走过来,在男子身旁坐下,道:“丁怀玉十日后便会抵达桂阳。”
说到这,赵范声音微顿,问道:“庐陵和安城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两位太守若不愿意配合,您送他们一程也无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庐陵与安城离桂阳极近,半日间便能走个来回,孙权屯兵在此,他才放心。
丁璇纵然所带士兵不多,但也有万余人,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且带了三千精骑,他的那些人马,未必是丁璇和赵云的对手。
孙权不屯兵在庐陵和安城,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男子看着水面,淡淡道:“两位太守已经归降我家主公,昨夜戌时三刻,大军便已入城。”
赵范松了一口气,面色微喜。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过去,道:“此物为昌明,夜间久亮不灭,能传千里。”
“太守若举事,便以此物为号,我军看到此物,便会疾驰至贵阳。”
赵范接下。
水下的鱼儿咬住了鱼饵,男子收杆,鱼儿光洁的身体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光晕。
男子把鱼儿放在赵范鱼篓,站起了身:“这鱼,便送与太守了。”
“曹操行事狠辣,并非仁主,诸葛亮刘备等人归顺曹军,为的不是曹操,是丁璇,丁璇若死,他们多半不会再追随曹操。”
微风袭来,吹起男子帷帽上的一角。
男子眼睛狭长,眸光像是含着潺潺春水,温润柔和似春风,但微微上挑的眼角里,又隐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凌厉。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形容祸水红颜的话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分外贴切。
男子迎风而立,慢慢道:“到那时,我会劝说他们归降主公,里应外合,以逸待劳杀曹贼。”
此时的曹操,并未觉察到危险的到来,在安置完许昌的事物后,带着诸将和谋臣赶赴荆州,准备与江东的孙权决一死战。
十日后,丁璇终于抵达桂阳城楼下。
赵范领着城中众多官员相迎,丁璇一眼便看到了混迹在其中摇着羽扇的诸葛亮。
诸葛亮眸光微转,道:“亮昨夜刚到。”
诸葛亮执意要来桂阳的时候,夏侯渊念念叨叨说他要是走了,丁璇必然会把私房钱的事情告知丁瑛。
夏侯渊抱着诸葛亮痛哭出声,就差给诸葛亮磕头让诸葛亮跟他一块去更为安全的南郡了。
诸葛亮斜睥着夏侯渊,只一句话,便让夏侯渊忙不迭准备亲卫送他去桂阳。
诸葛亮道:“你若再不放手,亮即刻便飞鸽传书与夫人。”
亲卫们带着他紧赶慢赶,终于在丁璇之前到达了桂阳,诸葛亮这才随着赵范出城相迎丁璇。
诸葛亮笑得一脸和煦,丁璇却忍不住眼皮直跳。
诸葛亮智商爆表,武力也同样爆表——低到爆表,城里一旦乱起来,她还要分心去照顾诸葛亮。
算了,来了就来了,再去谈其他的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再说了,诸葛亮在这里,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她还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丁璇入城。
一向精神甚好永远朝气蓬勃的赵云此时有些萎靡不振,眼底还泛着血丝,丁璇摸着下巴瞧了又瞧,忍不住有些好奇樊见微的模样。
究竟倾国倾城到了何种程度,能让从来不近女色的赵云精神不济?
丁璇脑补了一下,以她多年老司机的经验,也忍不住脸颊发红。脑补之后,丁璇认真地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赵云很有必要换张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