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璇认真地算了一下她和马超的年龄。
马超,公元176年出生,今年21岁,矜贵风流又略带着几分乖戾,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惊艳。
她,丁璇,曹操的原配,年龄就不说了,虽然她整天被人叫做夫人,也有着一个十几岁的儿子曹昂,但是!
这并不是马超能叫她母亲的原因!
她看上去也不比马超大多少啊!
不对,她本来就不比马超大多少,他俩完全是同龄人,马超叫一声姐姐还使得,叫一声娘,那就是天雷滚滚劈在她身上。
丁璇心头千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面前的马超有多好看,就有多扎她的心。
月光皎皎似玉屑,夜风徐徐像是情人的手,无论来人是谁,都应该配合这良辰美景上演一出风花雪月事。
偏马超这……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丁璇幽幽地叹了口气,眉梢轻挑,问道:“我有这么老吗?”
夜风拂过,屋内悬挂着的彩稠翩翩起舞,桌上马超写字的锦缎也被吹动,哗哗地响。
丁璇的表情幽怨得很,拉着人从虚幻回到现实。
马超剑眉微蹙,眸光不似刚才柔和,看着丁璇的目光满是审视之色,像是藏在黑夜里的兽。
稍微不留意,便会被他撕得粉碎。
马超大步进屋,讥讽出声:“你就是袁尚送来的美人儿?”
“怪道父亲转了性子,不再甘心一辈子待在关中之地。”
他父亲的妻妾在战乱中被杀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天下。
世间从无无男子给女子守寡的道理,更何况,他的父亲不到四十,正是男子身强力壮的年龄,身边若没有女子来疏解,那日子要多难熬?
袁尚便给他父亲送来了十个美人儿。
一来讨好他父亲,让他父亲帮着打曹操。
二来么,世间男儿皆好色,枕头风吹多了,袁尚对他父亲的把控也多些。
马超对袁尚送美人儿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多嘴的侍从来回,那些美人们,个个如花似玉,国色天香,瞧上一眼,便叫人酥了骨头。
他当时只道是夸张,如今来看,叫人酥了骨头或许没有,但却能乱了人的心神。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死了数年的母亲。
可等那女子清越的声音响起,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仔细看来,面前的女子和他的母亲并不是很相像。
他的母亲是世家女,温婉端淑,气若幽兰,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只会让人想到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她有雪的冷,也有梅的傲,但更多的,却是那种敢于天公争锋的明烈与张扬。
她不是他娘。
他娘早就死了。
十四年前,他的母亲被人架在城楼上,逼他父亲退兵,不得攻城。
他父亲答应不攻城,却也没退兵。
双方坚持了十天,第十一天,母亲的头颅被人砍下,扔在他面前。
他抱着母亲的头颅哭得昏天暗地,耳畔是父亲怒吼和将领们的冲杀声。
汉室腐败,各地大乱,首先乱起来的,便是他所在的边疆。
乱世之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常态。
他的父亲如此告诉他。
“那么乱世,什么时候能结束?”
“或许十年,或许百年。等着吧,乱世终究会结束,新的天子会拯救万民于水火,我们不用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可新的天子并没有出现,董卓废立皇帝,十八路乌合之众联合讨董,董卓死后,王允吕布专政,李傕、郭汜替董卓报仇,重新杀入长安。
汉献帝被迫逃离长安,中原所谓的诸侯王们自相残杀不断。
新的天子会出在他们之中?
呵,他马超第一个不服。
一群连吕布都打不过的废物,有何资格争天下?不过占了中原的富饶之地的碌碌小人罢了。
连一声枭雄都配不上。
马超一边走,一边把在外间时脱掉放在手臂上的罩衫重新披在了身上。
马超的父亲虽然出身清贫,但他的母亲出身世家,年幼之时,他与母亲相处更多,养就了他与母亲一样的世家做派。
纵然是校场习武,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里衣,外衫和罩衫,一件都不能少。
校场上旁的武将热了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唯独他衣服整洁如旧,立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里,鹤立鸡群般格格不入。
边疆之地虽然民风彪悍,没中原那么多规矩,但他自幼受到的是世家女母亲的教育,纵然面前的女人是袁尚送给他父亲的美人儿,身份并不高,或许还是娼妓,他骨子里的教养也不会让自己轻薄她。
在女人面前脱衣服,是很失礼的事情。
马超穿好罩衫,负手而立。
他的罩衫似纱非纱,似缎非缎,极轻薄,又是月白色,立在月光下时,像是身上罩了一层如烟似雾的朦胧月光。
越发衬得他超脱如天神,清俊威仪。
马超冷冷道:“你走错院子了。”
“我爹的院子出门向右,穿过画廊和长亭,就是了。”
“谁说我要找你爹了?”
丁璇道。
只要马超不喊她娘,那么一切都好说。
“我找的是你。”
丁璇重新坐下,斟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马超面前。
关中之地昼夜温差大,比中原稍稍冷一些。
恶劣的环境让这里的人生出了无穷的智慧。
比如说,马超屋子里的茶应该是中午泡的,放到现在,仍是温温的。
丁璇抿了一口茶,虽然是中午的茶,但入口绵长,后味醇香,比之她在曹操那里喝的茶也不差分毫。
马超却是瞧也未瞧杯中茶。
于是丁璇懂得了,这位锦马超,是十足的世子爷,比半路当皇帝的汉献帝都讲究。
莫说隔夜的茶不喝了,中午的茶放到了晚上,他都不会喝。
丁璇便自己喝茶,对马超道:“我姓丁,名璇,字怀玉,你可以叫我怀玉。”
这个时代的名和字要么是以排行起,要么是名字相互呼应。
比如说伯仲叔季,孙策,字伯符,是老大,孙权,字仲谋,是老二。
曹操的孟德,和马超的孟起,也是这个意思。
而诸葛亮字孔明,赵云字子龙,便是相互呼应。
她的名字也是相互呼应的。
怕自己的名声不够大,马超没有听说过,丁璇又补上一句:“我是曹子修的母亲。”
曹昂被凤凰庇护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天下,马超虽然在关外,但也应当听说过。
丁璇话音刚落,便迎来了马超怀疑的目光,丁璇一笑,道:“当然,是名义上的,我很年轻,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马超背在身后的双手放了下来,看了看丁璇,声音微冷:“你不怕我杀你?”
“我要是害怕,就不——”
丁璇的话尚未说完,马超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突然贴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马超压凑在丁璇脸前,手指稍稍用力,女子的脸便因呼吸不畅,而泛起浅浅的红。
可尽管如此,女子的眼中仍是一点慌乱也无。
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画卷。
马超低声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这个世界上,没有问我不敢杀的人。”
马超说话间的热气喷洒在丁璇脸上,略有些痒,丁璇笑了笑,因脖子被紧紧扼住,她的声音略有些哑:“我当然知道。”
能看着旁人杀了自己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的人,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此时扼住她脖子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超虽然是矜贵的世子爷,可当旁人一旦损害他利益的时候,他顷刻间便会化身夺人性命的杀神。
这就是锦马超,嗜血的武将和清贵世家子弟的完美融合。
然而丁璇却并不觉得马超会杀她,哪怕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便能取她的性命。
马超虽勇,可不是勇而无谋。
他是一个把曹操打得什么计谋都用了一遍,都没有打赢马超,最后不得不用了最上不得台面的反间计,让马超韩遂自相残杀,才勉强战胜了马超。
这样的马超,是不可能一得知她的身份,便会对她下杀手的人。
马超在看她手里有多少筹码。
又或者说,试一试她的深浅,看她在濒死之间,会不会吐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可惜,她注定要让马超失望了。
丁璇微微一笑,道:“袁尚狡诈无信,孙策远在江东,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举兵随你攻打曹军?而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你西凉铁骑虽强,可我青州兵亦非庸才。只要守住荆州,孙策横渡长江不过一句空谈,而小儿袁尚,他的父亲袁绍我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小小的袁尚?”
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马超的手指松了一分,丁璇继续道:“我麾下武将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不需要我出马,他们便能将袁尚活捉祭旗。”
“跟这种人合作,公子爷,您没病吧?”
马超松开了手指,丝毫被她的言语所激怒,一脸的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一般。
丁璇闪了闪,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她猜得不错,马超本就无意与袁尚孙策合作,他原本设想的,不过是让袁尚孙策拖住曹军,而马超星夜疾驰,一举攻破曹操的大本营许都。
再由许都出兵,攻击正在与袁尚孙策作战的曹操的后军。
首尾不能相顾的情况下,曹操只能选择一方突围。
前面是与自己作战多日兵马疲乏的袁尚和孙策,后方是养精蓄锐血气方刚的马超。
曹操只能选择从前军突围。
曹□□战,袁尚与孙策亦会受伤颇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马超只需清扫战场,安抚战乱后的百姓,便能稳稳地把天下拿在了手中。
汉中的张鲁,益州的刘璋,不过是碌碌小人,冢中枯骨,马超甚至不需要自己亲领兵临城下,只需做出佯攻的姿态,张鲁刘璋便会自请投降。
群雄逐鹿的局面终于结束,乱世会在马超的铁骑下统一。
这,就是西凉锦马超。
他本就是惊才绝艳的一方诸侯啊,不过天公偏心太过,丧母,丧父,丧妻,丧子,世间所有的苦难都让他尝一尝,把他嶙峋傲骨一寸一寸打磨,和着血泪咽在肚子里。
最后颠沛流离,落在刘备手下,做个镇守羌人的吉祥物,壮志豪情不能舒展,在47岁那年郁郁而终。
甚至在临死前,还上书刘备,求刘备善待自己唯一活着的亲人马岱。
而马岱,不过是他的堂弟罢了。
他的骄傲如锦年少轻且狂,硬生生地被生活打磨得一点也不剩。
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再想想历史上他的下场,丁璇心口突然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塞满。
踏平乱世,肃清九州,成为天下之主的诱惑太大,马超不信天命,不要民心,他只要天下,这种情况下,劝他投降,无异于让铁树开花。
但,纵然没有弱点,知道他想要什么,便能从他想要的东西上下手。
丁璇展颜一笑,道:“孟起,你争不过我的。你若不信,咱俩可以打个赌。”
马超眸光微转,满是不屑之色。
丁璇道:“我若赢了,你马家世代镇守西凉,非乱世不得出。”
“我若输了,愿将所有青州兵拱手相让,俯首称臣。”
马超挑了挑眉:“就你?”
丁璇道:“孟起莫要小瞧我,女子在这个世道上的作用,可不仅仅是相夫教子。”
说到这,丁璇声音微顿,身体前倾,看着马超那张因距离近而无限放大的俊脸,眨了眨眼睛,道:“孟起,我忘记与你说一件事了。”
丁璇呼吸间的热气吐在马超脸上,像是羽毛抚养,痒痒的,马超不自然地侧了侧脸,然后便听到,丁璇的声音带着几分狭促,像是猫儿偷完了腥,惬意地在太阳底下晒着肚皮。
“我叫子龙扮成你去调西城军了,算一算时间,此时已经在城外了。”
马超眼睛轻眯,须臾瞳孔微微收缩,偏过脸,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丁璇声音悠悠:“你们西凉出良驹,想来子龙不日便能攻破袁尚的后军。”
“所以,孟起,这个赌,无论你想不想,你都只能跟我打。”
马超目光冰冷,丁璇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笑着道:“唔,不要怪我,这个主意是我们家军师想出来的,我不过是拖着你,不让你出屋子罢了。”
“你要是恨,就恨军师吧。”
丁璇指了指先前马超指给她的马腾的院子的位置,道:“我家军师现在就在你父亲院子里,你现在过去,或许还能出出气。”
“你,要不要过去?”
回答丁璇的是马超决然离去的背影。
房门砰地一下被重重关上,震得屋子里的纱幔摆动不已,烛光摇曳似跳舞。
马超冲天的怨气,隔着房门都能感受到。
也是,袁尚此人虽不够枭雄,但也不是一个猪队友,是他一个能够吸引青州兵火力的靶子。
一朝这个靶子成了不日与他反目成仇的矛,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都气得吐血。
也就是马超修养好,没有当场爆粗口。
丁璇手指摸着下巴,露出了自诸葛亮出荆州后的第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好意思了诸葛军师,将她玩弄于鼓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请感受一下西凉马孟起的愤怒吧。
不用担心死无全尸的这种血腥问题,马腾在场,不会让马超伤到诸葛亮性命的,再说了,她随身空间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救死扶伤的良药。
马超只会身体力行地告诉诸葛亮,什么叫做神威天将。
丁璇打开窗户,抬头看着月色。
啊,今晚的夜风,可真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