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嫣还没提请她留心李夜来之前,阿娇就已经知道李夜来和淮南王勾结的事情了。
阿娇的嗅觉很敏/感,能闻到常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气味。
她第一次在宫宴上见李夜来时,隔着酒香与饭香,她闻到李夜来身上极淡极淡的丹砂味若有若无。
阿娇便看了一眼刘彻。
此时的刘彻并非年老之后养术士求仙的刘彻,他刚登基不过数十年,支持老庄的太皇太后崩逝后,再没有能左右他心思的人,他便独尊儒术,黄老之学在长安城几乎销声匿迹,更没有人去拿丹砂去练什么长生丹药。
这种情况下,李夜来身上的丹砂味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丹砂味来得蹊跷,阿娇喝着酒,宫宴结束后,便让人细细盘查了李夜来的身份。
这一查,倒叫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原来李夜来,并不是什么乐姬,而是淮南王派来的人。
淮南王虎踞一方,是当今实力最为强大的诸侯王,也是历史上接连两任淮南王造反都没成功的诸侯王。
如今的淮南王刘安,是第二任造反的诸侯王。
阿娇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后,便开始着手打算应对淮南王谋反的事情。
算一算时间,她的师父李广,还有返回藩地勤练兵的江都王刘非,此时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上几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长安城下。
等他们到了长安城,再让城里的卫青出战淮南王,两面夹击,淮南王必败。
汉军大败淮南王,必会给其他谋反的诸侯王一种威慑,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或投降,或殊死一搏。
无论哪一种,都会跳入阿娇设计好的坑里。
古往今来,一个朝代的覆灭大多是因为弱而被灭国,唯有盛唐强汉,是以强大而灭国——一方诸侯的势力太过强大,让中央皇权无法控制,而导致了改朝换代。
阿娇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她想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国家,一个万世不灭的王朝,所有不利于国家统/治的,她都会提前规避。
王朝有兴衰,皇权会更迭,但只要依照她所完善后的制度去管理国家,便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娇伸出手,轻轻抚平卫青微微皱着的眉头,左手束起三根手指,笑着道:“给我三日时间。”
“三日后,援军必到,到那时,你只管出城擒获淮南王便是。”
霞光满天,卫青眉头舒展开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阿娇的话开始深信不疑。
或许是因为她不介意他是卫子夫的弟弟送他马鞍,又或许是她的眼界不拘在一方庭院,她眼里有千秋霸业,有百姓兴苦,她有着男子的飒爽英姿与豪迈豁达,也有着女子的娇俏妩媚与万种风情。
她是这个世界最独特的存在。
他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人了。
卫青点点头,说好。
霞光铺满眼底,漫起一层又一层的柔软,卫青抬手,掌心握住阿娇略显冰凉的指尖,牵着她的手,从箭楼走出,来到城楼上。
极目而望,远处尘土飞扬,偶有渺渺炊烟曲曲绕绕升起,是淮南王的军队在安营扎寨。
三十万大军,将中军大帐围得像铁桶一般,淮南王的中军大旗迎风飘展,有恃无恐地耀武扬威着。
卫青星眸微转,落在阿娇身上。
显赫的家族,昌明的朝代,终究会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人的寿命有数,他不过是车轮下的一粒尘埃。
可这种感觉不同。
永远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减。
卫青收回目光,看着淮南王的中军大旗:“三日后,我会生擒淮南王。”
“做你承平天下的见证。”
阿娇眸光微转,看着卫青,笑意自眼底荡开。
她终究等到了卫青的这句话。
她能翻手为云覆手雨,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可卫青不是。
天下最难掌控是人心。
卫青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一个改变了大汉朝命运的不世将才,但凡是这种人才,身上多有宁折不弯的特质。
这种特质无法用金钱权利去收买,更无法用美色去诱.惑。
只能凭个人魅力去征服。
还好,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她的眼界与他一样,能看到黎民疾苦,昌明盛世。
烈风扬起旌旗与衣摆,阿娇歪了一下头,对卫青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卫青以为她要商议军情,不易让旁人知晓,便向她走进一步。
两人相对而立,阿娇的手突然攀上了他的脖子,手指猛然一压。
卫青不曾设防,脸低了下来。
柔软一闪即逝,阿娇贴着他的脸,声音意犹未尽:“仲卿,我爱死了你要为我打江山的豪情壮志。”
风很大,几乎吹得人站立不稳。
而阿娇的声音,却像是极轻柔的羽毛,一点一点拂过他的脸侧耳畔。
她的声音所过,迅速染起一片绯红。
卫青手指微微收紧。
阿娇放开他,,抬起头,笑眯眯道:“诺不轻许,我不负人,诺不轻信,人不负我。”
“仲卿,我见过最璀璨的星光,是你的眼睛。”
“我信你的眼睛。”
卫青呼吸一滞,长手一伸,把阿娇揽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甲上。
生而为人,总是贪心的,有了铁马冰河入梦,还想要霓裳羽衣在怀。
……
三日后,李广与刘非的大军赶到,杀淮南王一个措手不及。
在淮南王与李广刘非的军队作战时,卫青领兵出城,如一把锐不可当的利剑,狠狠地插/入了中军大帐。
三面夹击,淮南王大败,措不及防的淮南王被卫青生擒。
淮南王被卫青带到阿娇面前。
阿娇抬眉瞧了一眼卫青,而后目光落在淮南王身上,道:“陛下呢?”
淮南王不屑冷笑,闭口不语。
成王败寇,他没甚好说的。
不过临死前能拉着小皇帝一同陪葬,倒也不错。
没有小皇帝的长安城,必然会乱成一团,诸侯王们纷纷起兵,杀了他的阿娇蹦跶不了多久的。
坐着轮椅,胳膊吊在胸.前的韩嫣被人推进来,另一只能活动的手指随手拔出侍从的佩剑,长剑一挥,削去淮南王的发冠。
淮南王脸色微白,很快又恢复过来。
韩嫣用剑挑着发冠,平放在淮南王面前,讥讽道:“汉家城池,诸王有份?恩?”
韩嫣手一扬,发冠骨碌碌掉在地上,道:“拿这个东西,交给李夜来,让她自己看着办。”
侍从拿着发冠出了屋子。
淮南王眼睛微眯。
他知晓韩嫣轻挑无礼,但不知道韩嫣竟敢如此对他。
他虽被卫青所擒,可终究是诸侯王,莫说韩嫣了,上面坐着的阿娇都没资格这般羞辱他。
高祖有训,刘姓诸侯王谋反,赐自尽,不祸及子孙。
他篡位失败,当是一杯毒酒,而不是被韩嫣百般羞辱。
淮南王抬头,冷声道:“若非李广刘非赶来,这长安城早已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说到这,淮南王声音一顿,笑了起来:“阿娇,你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出了龙潭,又入了虎穴。”
“本王早就听闻,江都王刘非招兵买马,制造兵器,如今你我斗得两败俱伤,殊不知刘非是惊,是喜?”
卫青握了握腰中佩剑,脸色有几分凝重。
韩嫣手指摸着下巴,眼底少了几分轻快。
淮南王尊老庄之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还知晓宫变夺权,耍起阴谋诡计时,能把景帝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种人,擅长玩阴的,整刀真枪打起来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卫青出马,李广都够他喝一壶。
汉军能胜他,委实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
可刘非不一样。
他政治觉悟虽然远远比不上淮南王,可熟读兵书,排兵布阵远胜淮南王,他要是趁这个机会攻打长安,后果不堪设想。
阿娇懒懒抬眉,瞧了瞧卫青,再瞧瞧韩嫣也跟着沉重的脸,笑了一下,揶揄道:“他是惊是喜,王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侍从来回,说李夜来愿意用刘据交换淮南王的性命,阿娇整了整衣摆,带着卫青出城。
三军旗帜鲜明,各不相同。
李夜来一身戎装软甲,怀抱着小刘据,站在淮南军队面前,经宫里伺候过刘据的人检查,李夜来怀里的人的确是刘据。
另一边,是刘非的兵马。
卫青慢慢抽出身后箭弩,抿唇看向刘非。
李广拈弓搭箭,箭尖指向李夜来。
侍从解开绑着淮南王的绳索,淮南王看了一眼刘非,慢慢向李夜来走去,李夜来走向阿娇。
二人擦肩而过,淮南王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李夜来身影微顿,而后妩媚一笑,抬头看着骏马上的阿娇,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即将走到汉军射程内,李夜来轻轻一笑,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夜来……愿为王爷死。”
李夜来突然从袖中抽出匕首,狠狠向怀抱里的刺去。
弓弦微动,四支箭弩同时射/出。
李广的第一支箭擦过李夜来手里的匕首,匕首刚被震落在地,李广的第二支箭便到了。
射中李夜来的手腕,将她钉在地上。
然而李夜来怀里的小刘据,同时没了声息。
小小的襁褓上,插着刘非的箭。
卫青的箭当胸而过,射穿了刘非的护心镜。
刘非眸色微沉,艰难抽出第二支箭。
淮南王瞳孔骤然收缩:“夜来——”
话音刚出,便被一支利箭射中了心口。
战马上的刘非轰然落地,阿娇看向卫青。
卫青的目光掠过小小的襁褓,眸光闪了一下,手指握了又握手里的箭/弩。
秋风卷起落叶,韩嫣打破了难熬的寂静:“娇娇,这跟原来说的不一样啊,刘非原来可没说他要杀皇子和淮南王啊。”
李广双目通红,准备纵马冲向刘非军队:“江都王射杀陛下,汉军随我冲阵,剿灭江都军队,替陛下报仇!”
然而就在这时,李广的马缰被卫青拉住了。
卫青声音微哑:“陛下身死,当及时拥立新帝登基。”
李广暴怒道:“先帝只有陛下一个儿子!淮南王死了,江都王也被你射翻马下,我去哪给你找个新帝!”
卫青眼底微红,一字一句道:“长公主阿娇,堪配国君。”
阿娇翻身下马,走到刘据身边,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粒药丸,装作检查刘据伤势,喂到刘据嘴里,道:“别国君不国君的,快过来瞧瞧,据儿好像还有救。”
她想要的天下,可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朝臣们才勉为其难迎她上位。
她要世人心悦诚服,匍匐在她脚下。
再说了,她也不想她和卫青之间,隔着刘据的死。
不过说实在的,她真的没让刘非射杀刘据啊。
她可以用她所有的桃花运发誓,她只让他找个机会射杀淮南王。
刘非那个二愣子,为了让她尽快登基,好实行大举远征匈奴的事情,也是蛮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