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陈阿娇

“李美人到底是乐姬出身,不仅舞跳得好,就连这口才,也是一等一的好。”

阿娇看着李夜来,笑眯眯道。

阿娇微微俯身,手指勾起李夜来的下巴。

毫无疑问,李夜来是个美人儿,若不然,也不会以一个乐姬的身份入了刘彻的眼。

与温柔娴静的卫子夫不同,李夜来更为妩媚风情,细长的眼睛,像是一把钩子般,勾着人的心。

又因被她洒了一身的酒,衣衫半湿,眼波流动,更显得诱人异常。

刘彻挑选美人儿的眼光,从来错不了。

阿娇拇指摩挲着李夜来的下巴,感受着她的微微发抖,轻笑着道:“李美人怎么不说话了?”

李夜来打了个激灵,目光看向一旁的卫子夫,眼底满是祈求之色。

看到这,阿娇也就明白了。

李夜来和卫子夫是一样的出身,这样的出身让她们成了不错的朋友,可李夜来的出身虽然和卫子夫一样,但没有卫子夫那般能干的弟弟,刘彻不是长情的人,李夜来膝下又无子女傍身,便只好以卫子夫马首是瞻。

——卫子夫的弟弟刚立了战功被封为长平侯,卫子夫又刚生下小皇子刘据,无论怎么看,皇后与太子的位置都是卫子夫的囊中之物。

这种情况下,李夜来可不就是要拼命贬低她讨好卫子夫么?

只是刚才的话说得豪气干云,这会儿又害怕得不行,就这点胆量,还敢明目张胆说她的坏话?

当真是白瞎了她的这坛好酒。

她可是寻了许久才寻来的,是高祖与吕后当年酿下的酒。

因太过珍贵,刘彻夜宴群臣都没舍得用,只单独赐给了卫青一坛。

她看卫青动作闲雅一口一口慢慢抿着,眸光像是浸了水的星光,看得人心里痒痒的,便动了也想尝一尝的心思.

哪曾想,她好不容易找到酒了,竟然听到李夜来趁着她不在大放厥词。

随手一挥,便把一坛子酒尽数倒在李夜来身上了。

听李夜来刚才话里的意思,当着她的面也敢讲这些话,可以现在的反应来看,啧啧。

李夜来的目光太明显,卫子夫不好推诿,手指搅着帕子,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断断续的音节:“公……主……”

阿娇眉梢微扬,扫了一眼,卫子夫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肚子里替李夜来求情的话也不敢说了。

席上的歌舞还在继续,席面上权贵们的目光却没在舞女身上停留了,齐刷刷地看向阿娇。

阿娇食指按着李夜来的脸,强迫李夜来与自己对视,懒懒道:“李美人大概忘了,我不止有流放边疆的两位兄长,还有一个贵为九五之尊的弟弟。”

“李美人贬低我的兄弟,便是贬低当今陛下。”

李夜来浑身发抖,眼底满是惶恐:“公主,我不是有心的——”

“嘘。”

阿娇竖起一指,立在唇边,嘴角微勾,道:“让我想想,构陷当今陛下,是什么罪名。”

韩嫣不知何时勾着刘非来到了女眷的席面。

刘非仍是一张死人脸,因喝了酒的缘故,脸上有些微微的红。

他之前听说过刘彻如今最宠的是卫子夫和李夜来,但只是听说,尚未见过。

今夜是第一次见。

刘非的目光略在李夜来脸上停留,眉头微皱。

怪事,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韩嫣揽着刘非的肩,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醉眼朦胧,手指晃着酒壶,道:“构陷陛下,当然是满门抄斩了。”

李夜来身体晃了晃,若非阿娇此时捏着她的下巴,只怕这会儿早就倒在了地上。

动静闹得太大,终于惊动了刘彻。

刘彻走过来,卫子夫刚想上前说些什么,他看了一眼,眉头微动,走到阿娇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这是谁惹阿娇姐姐生气了?”

阿娇松了捏着李夜来下巴的手指,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一边仔细地擦着手,一边道:“陛下的这句话太重,我可担不起。”

卫子夫怯怯地看着刘彻,抿唇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李夜来跪爬到刘彻身边,抬起头,凄凄楚楚道:“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端的是一副受人欺辱不能自己的小白花模样。

刘彻皱眉看了一眼李夜来,再瞧瞧已经寻了个舒服姿势坐下的阿娇,卫子夫适时柔声开口:“夜来总有千般不是,但姐姐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今夜又是卫青的好日子,不若便算了吧。”

阿娇抿了一口酒,道:“瞧夫人说的,好像我是那等无事生非之人。”

在座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瞧着话头,大抵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哪曾想,阿娇抬起头,声音悠悠:“只是我这打和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陛下。”

卫青自长廊而来,立在屏风后,借着烛火昏黄,状似无意地看着众人中央的阿娇。

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对外界或嘲弄或审视的目光安然如素,眸光微转,揶揄里带着三分凌厉,让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她设好的陷阱里。

她本是人间的富贵花,红尘的风.流客,可大起大落的人生让她浑身长满了扎人的倒刺,也让她百毒不侵。

卫青眉头微动,眼底的不虞之色一闪而过。

他的梦境很真实,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坚强和成长。

那个被刘彻废弃在长门宫的陈阿娇,早就死了。

阿娇眉梢微挑,看着刘彻,声音有着几分狭促:“一个诋毁当今天子的人,这点惩罚,委实轻了。”

“陛下,您说呢?”

刘彻眸色一沉,再不犹豫,当下便道:“李夜来殿前失仪,贬为庶人,罚去掖庭做苦役。”

李夜来一怔,随即跪在刘彻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哭喊了起来:“陛下,陛下妾冤枉!”

“至于她的族人……”

刘彻看了一眼卫子夫,漫不经心道:“全部流放边疆吧,永生永世不得回。”

卫子夫身体一颤,双手捧着帕子,哆哆嗦嗦捂着自己的嘴。

得了刘彻命令的内侍们去摘李夜来鬓间象征着宫妃身份的钗环,李夜来推开内侍,爬到卫子夫面前,跪地哀求道:“姐姐,我不是有心的,你救救我。”

卫子夫艰难出声:“妹妹……你……”

内侍被李夜来挣脱,便按住李夜来的肩膀,粗暴摘下钗环,李夜来一声尖叫,发疯了一般挣扎。

李夜来怨毒的声音尖锐:“姐姐,陈阿娇害我,她害完我,便会害你了!”

卫子夫止不住地发抖,双手捧着帕子捂着嘴,极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韩嫣掏了掏耳朵,看着刘非,认真地评价今夜的闹剧:“聒噪。”

刘非点点头:“女人就是麻烦。”

韩嫣走上前,手指并起,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下去,世界安静了。

“走走走,喝酒去。”

韩嫣拖着刘非,遥遥晃晃出门:“陛下今日赐给卫青一坛好酒,不能浪费了。”

李夜来被拖下去后,阿娇的酒也喝得七七八八,便起身向刘彻道别。

刘彻话里有挽留之意,阿娇以醉酒不敢留宿皇城为由,谢绝了刘彻让她在宫里住下的好意。

李夜来说得不错,她的兄长纨绔,自己又是不孕之身,在这个时代,这是两座能把她压死的大山。

她闯殿舌战群臣,何等风光,群臣们对她莫不听从的态度,其实也反应了另外一个问题——她没有孩子,也没有能一手遮天的兄弟,所以她再怎么尊贵,也不会威胁到皇权。

她无枝可依,所以朝臣们才会对她很放心。

刘彻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动了再度把她迎回宫中的心思。

阿娇冷笑,慢慢走出大殿。

禁卫军们衣甲鲜明,在月光与烛光下,闪着寒光。

九曲回廊走到头,阿娇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她天生喜欢好看的人和物,随侍在她马车周围的卫士全是俊秀的少年,挑开轿帘眯眼扫去,连被李夜来破坏的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阿娇从第一个卫士一个一个往后看过去,在看到最后一名卫士时,手指抖了一下。

月色皎皎,卫士银甲红衫,分外漂亮,在发觉她看他时,他浅浅一笑,眸光晃着月光,周围一切仿佛失去了颜色,唯有他是天地间仅剩的画卷,有着工笔画的清霁灵隽,又有着泼墨山水画的凌冽洒脱。

阿娇心跳慢了一瞬。

马车抵达公主府,阿娇不等侍女来搀扶,便挑开了轿帘,卫青伸出手,她就着卫青的手,跳下马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卫青。

周围侍从尽皆散去,只剩下朦胧烛火陪伴。

阿娇道:“看不出来,你胆子这般大。”

卫青道:“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知道不会有人发现,卫青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做事,她放心得很。

只是该意外还是会意外。

她印象里的卫青,内敛,含蓄,看似温润和气,偏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清冷孤寂,他的冷静自持里永远带着淡淡疏离。

这样的卫青,是很难做出假扮她的卫士跟她来到公主府的。

月下看美人儿,越看越好看,阿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的嗅觉比旁人灵敏许多,与卫青并肩而立时,能闻到卫青身上不易察觉的淡淡血腥味。

沙场上的九死一生,才换来了今日众人敬仰的长平侯。

阿娇道:“你受伤了?我房里有药,我给你上点药。”

卫青轻轻摇头:“小伤。”

卫青胸怀天下,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阿娇只以为卫青是为宴席上的事情而来,想了想,便道:“你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哪曾想,她的话音刚落,便被一个温热的怀抱迎了满面。

阿娇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加速。

卫青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模模糊糊让人听不真切。

与此同时,韩嫣打马来到公主府,手里捧着一坛子酒:“你家公主睡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