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阿娇

翌日早晨,阿娇还是吃上了海棠花饼。

花饼做得精致玲珑,让人看了便有食欲。

阿娇轻轻咬上一口。

与卫青给她寻来的海棠花不同,侍女们给她寻来的海棠花显然不是新鲜的,虽入口即化,但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花败后的苦。

阿娇抬眉,扫了一眼立在身边伺候的侍女。

侍女们哆哆嗦嗦,低头垂眉,大气也不敢出。

她骄纵任性的名声在外,昨夜说话时,口气又有些重,侍女们不害怕才是怪事。

阿娇放下花饼,忍俊不禁:“知道难为你们了,昨夜找海棠花找了许久吧?赏。”

随着她的一声赏,侍女们松了一口气,呼啦啦地跪倒在地,齐声谢赏。

阿娇刚吃完饭,刘彻又派人来催了,说她昨夜走得早,他打了许多猎物,她没有看到,让她今天早些过来,挑几只自己喜欢的猎物烤着吃。

阿娇打发了内侍,换上骑装后,纵马去往狩猎场。

大汉民风彪悍,尚武,阿娇还未走到狩猎场,便听到健儿们阵阵的欢呼声传来。

多半是刘彻又射中了什么东西,随行的将士们吹捧刘彻的。

阿娇慢腾腾骑着马,一步一步往狩猎场挪。

说实在的,她有些佩服刘彻的心理素质,龙城是匈奴的祭天圣地,卫青奇袭龙城后,匈奴恼羞成怒,在卫青退兵还朝后,几次骚扰汉朝边境。

前日她还从李广那得到消息,说匈奴人大举入侵汉境,杀了守城的太守,把太守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羞辱。太守战死,汉民失去了庇佑,被匈奴屠戮一空,男子杀死,女子用来泄淫.欲。

边境烽火长燃,军报送到李广案前,李广怒极攻心,三番五次请战,刘彻皆不允。

刘彻不允也就算了,还带着一帮人在上林苑中吃吃喝喝打打猎,李广气得不行,昨日下午便没再参加围猎了,他带领的部下,也跟着他一同告病,在自己的院子休息。

如今在狩猎场打猎的将士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权贵诸侯们在陪着刘彻玩闹。

阿娇极目而望,刘彻猎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鹿,让卫士们绑了。

刘彻见她来了,随手扔了弓箭,纵马下场,来到她身边休息,手指着白鹿,道:“朕废了好一番力气才猎到的,想着你喜欢,没敢伤它性命。”

“正好你来了,朕便把白鹿送给你,或养或杀,都随你。”

阿娇看了一眼白鹿,故作惊喜道:“呀,这鹿可真漂亮。”

“我还是第一次见全身雪白的鹿。”

阿娇围着白鹿转了一圈,回头对刘彻道:“陛下,世间并无白鹿,而今陛下却猎到了白鹿……”

说到这,阿娇眸光微转,眉梢微扬,灿烂一笑,道:“陛下,这可是祥瑞。”

刘彻眼睛轻眯,眸光闪烁不定,卫青看着阿娇,神情若有所思。

阿娇眉梢微扬,道:“这昭示着终有一日,汉秉威仪,总率万国,日月所照,江河所至,莫不从服!”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她的声音清越,在烈烈风中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豪气。

她的话激起了在场所有将士骨子里的血性,终有一日,大汉再不会被匈奴肆虐边境,四夷宾服,八方来朝不是痴人说梦。

狂风中,不知谁吼了一声,紧接着,所有将士齐声怒吼:“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江都王刘非微微侧目,如古井无波般的眸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是景帝的第五子,也算与阿娇一同长大的人,他记忆里的那个阿娇,可没这般的豪爽果敢。

小时候的阿娇骄纵得很,一言不合便敢抓花太子刘荣的脸,只有面对刘彻时,她的骄纵才会收敛几分。

后来他封王远赴江都,便不大有阿娇的消息了,偶尔长安城中传来只字片语,不过是阿娇封后,阿娇被废的事情。

对于这些微末小事,他听过便忘,他的心思全在另一件事上——刘彻何时用他打匈奴。

他比刘彻大几岁,目睹过一位又一位和亲女子远赴匈奴,而后不久传来她们遇害的消息。

那时候的大汉正处于七王之乱,他的父皇抽不出功夫来对付匈奴,纵然匈奴肆虐边境,他的父皇也不过是再送一位和亲女子过去罢了。

伺候他的宫女辛夷因为生得好,性格温柔,又颇为机敏,被他父皇选中,他哭着喊着不让她去,可没有人听他的话。

辛夷临去匈奴时,双手捧着他的脸,柔声说:“殿下,婢子再不能侍奉您了。”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落,辛夷轻轻拭去他的泪,声音轻柔,却像刻刀一般,一字一句刻在他的心上:“您终有一日会长大,等您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到那时,您可以抗击匈奴,护我大汉边境。”

“婢子希望,婢子是大汉最后一位和亲的女子。”

辛夷把打好的缨络挂在他身上,转身上了送嫁的马车。

时隔多年,他腰间的缨络早已褪色,辛夷的话却还时刻响在他的心头。

让他无数次在午夜突然惊醒,再也睡不着觉,而后开始拼命操练军队,等待着刘彻的传唤。

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并没有等到刘彻要用他的消息,也没有等到刘彻要打匈奴的消息。

他等得自己都快没有了信心,立在城楼上,一站便是一天。

就在他准备违抗君命私自出征打匈奴的时候,长安城终于传来了消息,说刘彻决定对匈奴用兵了,但不打算用诸侯王的军队,原因非常简单,怕诸侯王们以打匈奴的名义拥兵自立,威胁皇权。

刘非上下打量着一身骑装飒爽英姿的阿娇,声音沙哑:“若世人都有阿娇妹妹的胸怀气魄,我大汉又岂会被小小匈奴欺凌?”

阿娇迎着刘非审视的目光坦荡一笑,道:“这么多年了,五哥的声音竟然还没有治好?”

宫女辛夷和亲时,刘非哭坏了声音,自此之后,他的声音便再也治不好了。

刘非淡淡道:“老毛病了,好不了。”

阿娇点头,眼波悠转,瞥向一旁的刘彻。

刘彻眸光明明暗暗,拔出腰中天子佩剑,跟着将士们喊了一声虽远必诛,他的声音刚落,便有不识时务的老臣觐言朝中无钱。

刘非适时开口,说他可以代劳,话刚出口,便被老臣们以藩王不可久离藩地反驳了。

刘彻被吵得脑壳疼,目光看向阿娇。

前两次出战匈奴时,阿娇帮助汉军大胜,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总觉得,这种情况下,阿娇也一定会帮他。

哪曾想,阿娇看也未看他,正饶有兴致地逗弄着白鹿。

刘彻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和阿娇只是姐弟关系,并非夫妻,阿娇没必要对他掏心掏肺的。

刘彻有些烦躁,挥手让为议战议和吵得不可开交朝臣们尽数退下,自己走到阿娇身边。

阿娇似乎仍未察觉,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白鹿的脑袋。

刘彻站了半天不见阿娇理会她,拉了拉阿娇的衣袖,曲拳轻咳道:“朕为一事烦忧良久,不知阿娇姐姐可有良策?”

怕阿娇不愿帮他,刘彻故技重施,言及儿时的金屋藏娇之言。

阿娇垂眸看着白鹿,长长的睫毛敛着冷色。

金屋藏娇的谎言,她信一次便够了。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阿娇道:“陛下,我身患不孕之症,无法为陛下诞下皇子,性格骄纵善妒,做不来这中宫皇后之位。”

刘彻眸色一沉,想起前两日母后找他说情的事情。

国库无钱,卖爵不是长久之道,他便打上了权贵的主意,想找个人带头捐献钱粮,借此让所有权贵出家资。

他挑来选去,选中了自己的舅舅田蚡。田蚡为相多年,家中巨富,以丞相之命召集权贵资助汉军,必会有许多人响应。

可讽刺的是,田蚡哭天抢地说自己无钱,又让母后向他施压,让他不得不放弃让田蚡带头募集钱粮。

刘彻看向阿娇。

阿娇是现在唯一能够帮助他的人。

太皇太后去世时,将自己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女儿窦太主,那些财产,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窦太主的两个儿子发配边疆,如今只有阿娇一个女儿,况窦太主现在昏迷不醒,那些金银之物,还不是阿娇说用便用的事情?

阿娇是长公主,身上又流着窦家人的血,她开口募集,窦家人必会响应,窦家人响应了,其他权贵也不好再一毛不拔。

朝中的权贵都是从高祖打天下便跟着高祖的人的后人,几代人的积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么多权贵累积起来,足够让他再对匈奴用兵了。

刘彻当下便道:“阿娇姐姐怎会没有自己的孩子?子夫不日便会临盆,若为皇子,便是阿娇姐姐的孩子。”

秋风卷起片片落叶,被卫子夫派来跟踪刘彻的侍女瞳孔骤然收缩,紧紧咬住了双唇。

刘彻手扶着佩剑,迎风而立,尽显一代帝王的果决:“朕的后位,有才者居之,阿娇姐姐,便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