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阿娇

刘彻瞧了一眼,只以为是旁的姬妾来请他,是后宫争宠的那一套,故而也没放在心上,大步进了院子。

一看见到粉雕玉琢的长女,刘彻刚才被韩嫣调侃的不快,很快便消失不见了,脸上重新有了几分笑——阿娇再怎么是长公主,也不能抹去她曾经是他废后的事情。

如果他又喜欢了她,便是无声地告诉世人,以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才会把她废除。

他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与阿娇,起于表姐弟,也终于姐弟。

刘彻把长女抱在怀里,随口道:“刚才是哪个姬妾派来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他虽然喜欢卫子夫,可也要做到雨露均沾。

卫子夫笑得温柔,扶着肚子,让侍女服侍着刘彻换鞋履,道:“并不是哪位妹妹的人,是李广将军拿钱贿赂了内侍,让内侍来给陛下递话的。”

刘彻逗弄着爱女的动作停了一下,道:“这么晚了,他还派人过来,莫不是有什么重大军机?”

卫子夫道:“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又是匈奴的事情罢了。”

刘彻转过脸,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从侍女手里接了刘彻的外衫,正在往架子上放。

她一边放,一边笑着说,好似在说着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左右母后已经说了,咱们打赢了两场,面子已经找回来了,以后与匈奴继续和亲也就是了。”

“整天打打杀杀的,劳民伤财不说,就是朝中大臣,也是多有埋怨的。”

卫子夫放完衣服,一回神便撞见刘彻轻眯着的眼。

那是刘彻在生气时才会有的反应。

卫子夫心下一慌,似月光温柔细腻的脸上有着几分局促不安,小心翼翼道:“陛下,妾说错话了?”

爱女双手揽在刘彻的脖子上,小女儿特有的软糯娇憨蹭着他的脸,刘彻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道:“没有。”

宫中那么多女子,他最喜欢的是卫子夫,一是因为卫子夫生得好看,且温柔和顺,很对他的脾气,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卫子夫生下了他第一个孩子。

打破了他身为天子不行,而导致诸侯们起了异心的困局。

为着这件事,纵是卫子夫在某方面有些缺陷,比如对朝政并不敏感,只是一味地听他母后的话,有时候好心办坏事,他也不大放在心上。

刘彻把爱女逗得咯咯笑,道:“你想多了。”

卫子夫松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刘彻与卫子夫安歇。

因为是秋猎,次日清晨,众人起得格外早,唯有阿娇姗姗来迟。

她身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骑装,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王太后恨恨地移开眼——这模样,这身段,当真像足了那个压了她大半辈子的老女人。

昨夜睡得太晚,阿娇有些没精神,打着哈欠而来,懒懒地向刘彻王太后行礼。

有了上一次杀韩嫣不成,与刘彻生了好一场大气的事情,王太后比以往收敛了几分,哪怕心里再不待见阿娇,也笑容满面地招呼着阿娇入座。

而一旁的刘彻,显然是没有王太后那般热情。

看到阿娇,他又想起昨夜阿娇与卫生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的堵。

刘彻心里不痛快,略微点头后,便从阿娇身上移开了目光。

卫子夫看见这一幕,低着头,轻轻地抚摸着即将临盆的肚子。

李夜来坐在她身边,见此笑了起来,拿着团扇掩着下半张脸,看了看卫子夫的大肚子,低声与卫子夫咬着耳朵:“陛下的态度,倒也不枉姐姐大着肚子跟来上林苑了。”

卫子夫脸颊微红,咬了咬唇:“你说什么呢。”

与之前的秋猎不同,这次刘彻并没有一开始便让人先行狩猎,而是把众人召集在一起,摆上了宴席。

就着冉冉升起的金乌,刘彻端起了酒杯,道:“朕想先问众位一句话,可知高祖为何定下秋猎的规矩?”

刘彻的声音刚落,下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说着为了高祖南征北战打下汉室江山不易,后世子孙不能沉溺享乐,荒废了大汉尚武之风。

阿娇左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着脸,右手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盈盈的目光看向一身明光镜铠的卫青。

卫青嘴角挂着浅笑,若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他那笑完全是不失礼貌的淡淡疏离。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卫青眸光微转,迎着她的目光,眼波荡漾开来。

阿娇捂了捂胸口。

遭了,这样的卫青,好像更顺眼了。

韩嫣嗜酒,宴席一开始,便拉着身边人一同喝酒,喝了一圈后,发现下一个桌是阿娇,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晃晃悠悠地遥敬着阿娇,大着舌头道:“公主,你我一同在宫中长大,我……我敬你一杯。”

阿娇收回目光,饮完杯中酒。

卫青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刚才的目光相接,像是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卫青慢慢抿着酒,耳根漫上浅浅的红。

李广因为昨夜让内侍向刘彻通报,结果被卫子夫拦下的事情有些生气,待刘彻的话讲完后,一同狩猎时,李广跟在刘彻身边,用刘彻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昨夜的事情。

刘彻听到声音回头,身边都是建章卫的卫士和将领,刘彻看了一眼李广,道:“昨夜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匈奴之事,朕自有计较,李将军不必烦忧。”

李广双手抱拳,斜了一眼不远处的卫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道:“臣不是为匈奴烦忧,而是为陛下,为大汉百年烦忧。”

韩嫣有着几分醉意,仍不肯回去休息,在卫士们心惊胆战的陪侍下,身体挂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韩嫣听到李广这般说,抬起头,反驳道:“什么……什么大汉百年,陛下,陛下正值青春鼎盛,哪里就说起百年了?”

听了韩嫣的醉话,刘彻也觉得李广的话说得不甚妥当,有些不悦,道:“李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李广滚鞍下马,跪在刘彻面前,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纵是身为武将,也要试一试文官的谏言。

“宫中不时传出流言,说只要卫夫人诞下皇子,陛下便会立卫子夫为后。”

李广抬起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陛下素来宠爱卫夫人,此为后宫之事,臣不该多嘴,可若立卫夫人为后,便是国之重事,臣不得不请奏。”

“卫夫人并非名门出身,虽性格娴柔,却无国母之风,更无辅佐陛下之机敏——”

“好了!”

刘彻冷声打断李广的话:“这不是你一个外臣该说的话。”

立卫子夫,更多的是他母后的意思。

他母后是大汉朝出身最低的皇后,有了卫子夫为后,便不独独显她了。更何况,卫子夫素来小意侍奉,颇得他母后的心,一朝生下皇子,封为皇后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韩嫣跟着刘彻道:“就是。”

韩嫣醉眼流盼,讽刺道:“李广将军当真是公主的好师父,时刻不忘帮助公主重新为后。”

“可惜啊,咱们的公主,千般好,万般好,生不了孩子,便什么都不是了。”

李广一怔,道:“这如何又扯上了公主?”

韩嫣笑眯眯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李将军在打什么主意。公主若想为后,首先要有孩子,可惜啊,公主不孕,李将军总不能给公主偷一个孩子吧?”

一番话,引得众人想哈哈大笑,偏又要顾忌李广面子,只好忍住了不敢笑出声。

唯有刘彻眼睛微眯,似乎在思考着韩嫣刚才说的话。

刘彻不轻不重地说了韩嫣几句,将这个小插曲揭过不提。

狩猎结束后,宫宴在卫子夫的张罗下再度热闹了起来。

刘彻换了衣服回来,逗弄了一会儿爱女,盘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状似无意地与卫子夫说着话:“说起来,匈奴人又骚扰大汉边境了。”

有着昨夜的事情,卫子夫斟酌了许久,方小心翼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不能轻视,最好派军出战,扬我大汉君威。”

刘彻一喜,抿了口酒。

她总算能跟上他的脚步了。

刘彻继续问道:“那,若朝中无钱呢?”

卫子夫道:“陛下新执行的法令便很好。商人多巨富,但地位极低,受人冷眼轻视,一旦有改变阶级的机会,必会牢牢抓住,倾家荡产也在做不惜。”

说到这,卫子夫声音微顿,有些惋惜之意:“可惜陛下定的爵位不多,若不然,陛下也不会为军费发愁了。”

刘彻:“……”

他就不该对卫子夫有任何政治上的期待。

他突然又想起那个前两次在他对匈奴用兵时,立下奇功的阿娇。

若她在,或许便不会说出这般的话了。

卖爵于商贾,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与此同时,对秋猎的兴趣还没对卫青兴趣大的阿娇打着哈欠回豫章台的半道上,被韩嫣拦下了。

侍从们极有眼色退下。

韩嫣背靠着树枝,双手环胸,道:“你以后不用担心陛下会不会喜欢你了。”

他走到阿娇身边,轻笑着把狩猎时说的话说给阿娇听。

阿娇慢慢抬头,看着面前醉眼微醺,像是在等待着夸奖的韩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饶是好看的人在她这有特权,她也有种想要把韩嫣一把掐死的冲动。

——那句总不能偷个孩子回来,是暗示刘彻可以把卫子夫生下来的皇子给她养吗?

以刘彻素来凉薄利益为先的性格,还真能做出这种事儿。

尤其是,在刘彻焦头烂额,而卫子夫除了唱歌给不了他任何帮助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