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言之有理。”
刘彻慢慢道:“便位比长公主罢。”
他很讨厌废后这个称号,尽管他的确把阿娇废了。
他觉得,废阿娇是他自己的事情,哪怕阿娇被他废了,可也曾经是他的皇后,怎能被陈须陈蟜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欺辱?
这种心思很奇怪,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当然,他并不觉得这种感觉是喜欢,他喜欢的是卫子夫那么温柔和顺的女子,又或者妩媚风情快言快语又风趣的李夜来,总之,绝对不可能是骄横的陈阿娇。
不过,她现在的性子既然大改了,他自然是乐意给她一些尊荣的。
尤其是,她情根依旧深种,还三番两次帮他。
刘彻道:“依母后所言,将陈须陈蟜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其爵位由长子继承。”
圣旨颁下时,窦太主仍在昏迷,陈须陈蟜想让窦太主进宫面圣帮他们求情都没机会。
至于他们的父亲陈午,若不是因为娶了窦太主为妻,只怕现在连爵位都保不住了,哪里有什么门路帮他们求情?
陈须陈蟜痛哭流涕上路,阿娇被加封公主,与圣旨一同颁下的,还有刘彻赐给她的院子。
朝中虽无钱,可这年头,犯事的贵族太多了,刘彻又牟足了劲从贵族身上搜刮钱财,稍微不注意,便是一个家族被抄家灭族。
如此一来,便空下了许多院子。
长安城中,东贵西富南贫贱,北城是皇亲国戚,阿娇的新院子,便在城北。
一同赐下来的还有宫女内侍,浩浩荡荡的一群,阿娇目测了一下,差不多一两百人,都快赶上太皇太后在世那会儿她的待遇了。
听韩嫣讲,前几日刘彻为着王太后差点杀他的事情,也赏赐了不少貌美侍女,就连李广卫青这种在战场上立了战功的武将,赏赐除了金银财宝外,还有成群的宫女内侍和奴仆。
几件事联合起来,阿娇觉得多半是刘彻想消减宫里的用度,又不好找借口让世人觉得他这个皇帝过得太寒酸,所以干脆用着赏赐臣子的名头,把宫里暂时用不着的人手打发出宫。
好节省一下宫里的开支。
毕竟他是一个要跟匈奴死磕到底的皇帝,国库无钱的情况下,他能省一点是一点。
阿娇看着满院子的侍从摇头轻叹。
看来国库空虚到一定程度了,要不然,刘彻也不会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更有甚者,为了筹钱,刘彻都开始贩卖爵位了。
当然,都是一些荣誉性的爵位。
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很低,若能买来可以改变他们阶级的爵位,他们多少钱都乐意出。
这主意虽然上不得台面,可也的确是个凑钱的好主意。
只是此法实行后,刘彻努力多年经营建立的明君形象,坍塌了不少。
阿娇摇头轻笑,吩咐侍从道:“若董君过来,不必理会,待三五日之后,再将他带来见我。”
董君是她母亲养的小面首,名叫董偃,比她大不了几岁,因是她母亲面首的缘故,外人都要称上一句董君。
董偃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因生得好看,得了她母亲的心,成为她母亲面首后,生意越做越大,说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钱财虽多,可董偃的地位却很低,一是因为商人的身份,二么,靠女人上位的,本就令人所不齿。
当然,做到天子位置的除外。
如今有了这么好一个改变商人身份、够得到爵位的机会,董偃不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才怪。
刘彻虽卖爵求金,可最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又或者说,听了朝臣的建议,搞了后世饥饿营销那一套——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若她母亲此时没有昏迷,多半已经带着董偃占了名额了,偏她母亲这会儿还在昏迷,求助无门的董君只能求到她这里。
她未嫁刘彻前,可没少跟董偃打交道。
董偃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啧啧,哄得她几乎支持母亲与父亲合离改嫁董君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每年秋猎的时间,刘彻下令让阿娇这个长公主一同前去。
阿娇收拾完行装去往上林苑。
至于被她晾了几日的董偃,她觉得,若他连到她身边的本事都没有,那还是不要死乞白赖做她母亲的面首了。
母亲为了他,这些年没少受世人的冷嘲热讽。
阿娇来到上林苑,因为前段时间刚被封了公主,上林苑的侍从们颇为殷勤,都快赶上太皇太后在世时的场景了。
阿娇轻装简行到得早,刘彻的大部队还未到,侍从们捧来名册,让阿娇先行挑住的院子。
“陛下的住宿还与往常一样吗?”
侍从眼睛闪了闪,小心翼翼道:“回公主的话,陛下一切如旧。”
宫里面传了贵人的意思,要这位公主住的院子离陛下远远的,可陛下也说了,让她自己挑院子,挑自己喜欢的院子住,不拘什么规制,只要她喜欢便能住。
侍从心里直犯愁。
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阿娇。
看这位公主殷勤问陛下的住宿,怕不是要挑一个挨着陛下的院子住。
哪曾想,阿娇指着最边上的昆明池上的豫章台,道:“这个瞧着不错,就这个吧。”
上林苑是刘彻在原来的皇家狩猎园林的基础上扩建的,与之前大不相同。
昆明池是最边上的池子,上面建造的有庭院豫章台,远离人群,环境幽静,最适合她这种骑术不佳,又不得不来参加狩猎的人住了。
侍从悄悄松了一口气,忙道:“公主的眼光可真好。”
“好多贵人都抢着要住这儿呢,奴婢想着公主会喜欢这里,谁要都没敢松口。”
阿娇挑了挑眉,揶揄道:“是么?”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侍从进屋时的忐忑。
还不是因为王太后递消息过来,让她离刘彻远一点。
侍从干笑一声,再不敢轻视阿娇。
都道废后从长门宫出来之后,性格大变,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以前的陈阿娇,好糊弄得很,哪里有这般精明?
阿娇打发走了侍从,来到豫章台,刚刚落脚,身后便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公主。”
呦,到得还真快。
阿娇挥手遣退宫人,转过身,平时锦衣华服打扮得如花蝴蝶一般的董偃,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卫士的衣服。
软轿英气修身,让他少了几分平时的脂粉气,偏脸还是白生生甚是俊俏的,日头西斜,霞光满天,印在他眼底,形成一片温柔缱绻颜色。
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郎,莫说她母亲了,她见了都想多瞧几眼。
董偃躬身行礼,道:“公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公主随小人来。”
昆明池旁是一片葱郁的竹林,竹林里有供人休息的楠竹亭,亭里有着茶水和阿娇平日里喜欢吃的小点心。
阿娇捡起一块放在口里,眸光流转:“原来董君早就知道我要住这儿了。”
董偃温柔一笑,给阿娇倒上一杯茶,双手捧给阿娇,道:“倒也不是。只是这上林苑中适合说话的地方,小人都去瞧了一遍,准备了一番。”
阿娇挑了挑眉。
看来她母亲喜欢的,不止是董偃好看的皮囊。
这种心思,再给她父亲一百次机会,她父亲也做不来。
所以她母亲养了董偃做面首,没毛病。
微风忽起,晃动着竹子沙沙地响,荡起片片竹叶。
董偃微微蹙眉,站起身,为阿娇遮挡着微风。
霞光将竹林染成浅浅的红,楠竹亭里,女子雍容国色,男子小意温柔,宛若一对璧人。
竹林外,刘彻看到这一幕,手指微微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刘彻身后的韩嫣双手环胸,桃花眼潋滟,有着几分冷色。
另一旁的卫青,面上仍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眉目温润如旧,可笑意却到达不了眼底。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引得阿娇连连娇笑,晚霞徜徉在阿娇眼底,她的笑比晚霞还绚烂。
刘彻眸色一沉,道:“她既然有客,朕改日再来。”
韩嫣挑挑眉,揶揄出声:“咱们这位公主,什么都好,只是眼神不大好。这般的相貌,竟也能入她的眼。”
还没他长得好看呢!
陈阿娇是怎么看上的!
韩嫣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紧随刘彻而去。
刘彻一走,卫士们都跟着走了,只有卫青,静静地立着,看着亭子里的两人,抿唇不语。
不知过了,两人终于说完了,身着软甲的男子离开后,阿娇才整了整衣服,准备起身。
卫青走了过去,蹙眉叫住了阿娇:“公主请留步。”
哟,又来一个?
阿娇回身复又坐下,手肘放在石桌上,手指撑着下巴,盈盈的目光看着卫青,道:“说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将军对我说的,也是这句。”
卫青坐在阿娇面前:“青唐突了。”
阿娇险些被他逗笑了。
他除了留步和唐突,就不会说其他的话了吗?
阿娇道:“什么唐突不唐突,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卫青道:“刚才的那人,并非卫士。”
他看得真切,那人行动之间毫无卫士的果决。
既然不是卫士,那么,是阿娇自己带进来的人吗?
夜色渐深,晚霞散去,天边弯月升起,皎皎月色洒照大地。
卫青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微曲,道:“公主曾为陛下正妻,还是莫要与旁人相交过密。”
阿娇眉梢微扬,话里有几分狭促:“这句话,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将军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