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收回目光,没有多想。
万一人卫青白天研究了一天的匈奴,晚上出来散散心呢?
再说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包袱里的东西给李广。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李广是难得的猛将,她不想李广落个羞愤自杀的下场。
更何况,她小时候,李广还教过她骑射,认真算起来,她还要唤李广一声师父。
她后来被废,李广还曾跪在宫门前帮她求情,为此被刘彻责骂,说什么此乃刘家家事,李广一个外臣搀和什么。
李广待她如此,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全军覆没。
她要给李广送马镫。
她小时候,短胳膊短腿,纵是小马驹,她爬上去也颇为费力,更别提跟着刘彻一同打猎了。
母亲见此,便找了许多的能工巧匠,在小马驹身上做了一个马垫,马垫上有脚踏的地方,大大地提升了她的马术。
被接回公主府的这段时间,她找了之前的工匠,让他们根据曾经的小马垫改良成骑兵能用的马镫,准备送给李广。
汉军多步兵,就连李广部下的士兵也大多是步兵,骑术并不算好,有了马镫,可以大大地提升他们的战斗力。
但只有马镫还不够,李广这次出战全军覆没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带领的士兵战斗力不行,也不是因为他不够骁勇善战。
恰恰因为他太骁勇善战了,又有着飞将军的称号,才惹得匈奴调动主力部队对付他。
出战匈奴的四支队伍里,只有李广是名将,其他人籍籍无名,卫青更是以刘彻小舅子的身份领的军,匈奴人不曾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以为只要活捉李广,便能威慑汉军,让汉军再不敢动出兵匈奴的念头。
可怜李广一万兵马,遇到了数倍于他的匈奴,这才一败涂地,险些被匈奴人捉了去。
为此,她还从随身空间里调出了地图,怕与这个时代真正的地形不符,又找了去过塞外的商队确认。
确认无误后,她才放心给给李广。
李广得知陈阿娇孤身深夜前来,颇为不解。
他与陈阿娇并无太多的交情,唯一的交情,便是他做过陈阿娇几日的骑射师父。
陈阿娇飞扬跋扈,并不是一个乖巧的学生,在他之前,太皇太后给她请了无数个师父,都被她捉弄得抱头鼠窜。
若不是他有些真本事,还教不了她。
陈阿娇嫁刘彻后,除却朝贺祭祖,他便没再见过她了,陈阿娇也甚少找她。
那日陈阿娇陡然被废,他思来想去,旁人不为她说话,他作为她的师父,总要替她讲两句的。
结果显而易见,被刘彻大骂一顿。
李广一脸疑惑起身相迎:“皇后娘娘。”
陈阿娇一笑,道:“我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师父还和以前一样,叫我阿娇罢。”
李广骑射一流,在政治上却没什么心计,若不然,也不在她被废时,刘彻正处于暴怒的时候替她求情了。
李广看了看阿娇,迟疑道:“翁主深夜孤身前来……”
阿娇道:“我知道陛下忌讳师父与我往来过密,怕师父难做,这才乔装打扮前来。”
李广点头,目光落在陈阿娇消瘦的脸上,有几分唏嘘:“翁主瘦了许多。”
以前的陈阿娇,可没这心思。
她天生就是一个闯祸精。
他做她师父那些年,哪怕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也有照顾不周,被太皇太后责骂的时候。
他是陈阿娇的师父,可也只是师父罢了。
她深夜来找他做什么?
让他帮助她重返后宫,恢复中宫?
这不可能,他只知打仗,从不参与后宫之事,上次为她求情,不过是看在师徒情分罢了。
李广慢慢喝着茶,皱眉瞧着灯下的陈阿娇。
陈阿娇道:“马邑新胜,想来陛下会趁胜追击,再度对匈奴用兵。师父世之名将,出征匈奴必然少不了师父。”
陈阿娇打开檀木小包袱,马鞍便露了出来。
李广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这是?”
陈阿娇拿起马鞍,笑道:“师父弓马娴熟,力能射虎,可世间兵士千千万,也只有师父一人而已。”
李广起身,从陈阿娇手中接过马鞍,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连陈阿娇为什么来找他的疑惑抛在了脑后,忍不住道:“这若是在军中推广开来,将会大大缩小汉军与匈奴在马上的差距。”
陈阿娇扬眉一笑:“这只是其一,我还想送师父一张地图。”
“师父打仗,不喜用计,素来凭勇,可塞外不比中原,有城可看,有坚可守。”
李广道:“与将士同甘共苦,身先士卒,这便够了,其他的都是虚的。”
就是怕你这种思想,所以送马鞍,送地图,外加送计谋啊。
陈阿娇微微一笑,道:“师父素有飞将军之称,匈奴人无不以取师父项上人头为荣耀,马邑之战,是汉军以逸待劳,且人数多于匈奴,作战地点又是汉军熟悉的守城战,这才得以大败匈奴,扬我汉家威仪。”
“但若下场战役,陛下要师父远击匈奴,师父无向导,不识塞外地形,匈奴人又数倍于师父,师父当如何处之?”
李广心下一惊。
马邑大胜,汉人扬眉吐气,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根本不曾考虑那么长远的问题。
若真如陈阿娇所言,他下次出击匈奴,只怕有去无回。
李广肃容,陈阿娇眸光盈盈,继续道:“师父固然悍勇,可跟随师父的将士,都如师父一般有万夫不当之勇吗?”
“我看未必。”
陈阿娇抿了一口茶,道:“马邑之战汉军胜的侥幸。匈奴人擅长马战,汉军多是步兵,一朝会战塞外,汉军未必是匈奴人的对手,所以我才给师父送马鞍,送地图。”
李广捧着马鞍,看着地图,最后一声长叹:“翁主长大了。”
以前的陈阿娇,未必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聪明似乎用错了地方,满门心思地围着刘彻转。
刘彻喜欢什么,她便喜欢什么,为了陪刘彻一起狩猎,她磨了一手水泡,仍要坚持去学骑射。
“以前的翁主,从来不想这些。”
陈阿娇笑了笑:“以前的我,也从未吃过长门宫的苦。”
谁说不是呢。
李广放下马鞍,看着灯下的陈阿娇,犹豫了一会儿,斟酌道:“翁主送我这些,所求若何?”
他虽与陈阿娇有师生之谊,可也仅仅是师生,她没道理为着数年他教过她骑射,便送他这些东西。
陈阿娇一手托腮,小指微翘,轻轻点着脸颊,脸上一派天真,眼底满是诚恳,一字一句道:“若周亚夫周将军还在,我自然不会来找师父的。”
李广:“……”
周亚夫乃世之名将,不过三月,便平息了七王之乱,后来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若周亚夫还在,大汉所有的将领都要以周亚夫马首是瞻。
周亚夫不在了,将军们才隐隐以他为首。
李广哑然失笑,收下了马鞍地图,瞧着陈阿娇上挑凤目里的骄矜,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如此,为师便收下了。”
陈阿娇笑得一脸明媚:“对了师父,你千万不能跟陛下说,马鞍和地图都是我送你的,他要是知道了我来找你,肯定会觉得我私下结交武将,意图不轨。”
李广点头应下,至于同时来拜访他,说商讨战事的卫青,他见都没见。
一个靠着女人做的将军,他理会他作甚?
卫青等了半夜,李广仍不见他,卫青温和一笑,道:“李将军军政繁忙,青改日再来拜访。”
卫青从李府出来,坐上马车。
侍从抱拳道:“跟着翁主的兄弟来回,说她刚才去了李广将军府上。”
“您看……”侍从试探道:“是不是她与李广将军说了什么,李广将军才不愿见您?”
卫青摇摇头,道:“李将军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老将,性子孤傲,瞧不上我这种裙带关系的人,不见我,实属正常。”
他神色淡淡,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一点也无自己被人轻视的不甘和愤怒。
卫青挑帘看了一眼夜幕中的清冷月色,道:“再派几个机灵的人跟着。翁主在家里刚受了委屈,莫叫她在外面也受委屈。”
侍从犹豫了一下,道:“可,娘娘那里……”
卫青回眸,眸若星辰,隐在云海。
侍从打了个激灵。
这位帝王新宠看似温和敦厚,对谁都一团和气,可却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
马邑之战时,匈奴自知求生无望,便直取坐镇中军的刘彻。
匈奴不畏死,悍勇无比,所到之处,掀起血雨腥风。
一片慌乱中,刘彻喊了几声救驾却无人来救。
匈奴的刀快要落在刘彻身上,刘彻见无人来救,便拔出腰间佩剑,准备与匈奴决一死战。
然而就在这时,卫青从天而降,如锐不可当的剑刃劈开混沌。
卫青手起剑落,连斩数个匈奴头颅,匈奴溃不成军,不敢上前。
血染战袍,卫青神色淡淡,嘴角浅笑仍在,匈奴人的鲜血洋洋洒洒落下,他的却眼睛眨也不曾眨。
想起那日场景,侍从仍是心惊不已,连忙道:“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