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小姐从未想过——那曾经战战兢兢、万分忐忑、只敢走进天堂月球天(天堂第一层)办手续的自己——竟然会揪着一只炽天使的耳朵,一路杀进伊甸园。
命运总是无比奇妙。
哦,介于她不可能以魅魔的身份一路顺利飞上天堂,告诉守卫“我只是拽着一只笨蛋天使的耳朵来看病”——所以,为了避免自家这个奉行暴力美学,没有丝毫伤患自觉的蠢货一言不合撸袖子,一路上干翻试图阻止的天使守卫,从而弄出声势浩大的“反叛天堂”阵势……恶魔小姐是威胁对方直接用传送阵法带自己过去的。
因此,也不算直接闯入天堂?就像梦境里那样,她根本没有看到沿途的任何风景。
但这次,她的威胁方法,与天使先生所想的完全不同。既不是不痛不痒的糊脸攻击,也不是绝食禁令,而是——
揪着裙角,站在原地,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你不去伊甸园看病,嗝,我,我就站在这儿一直哭!”
那一刻,天使先生终于领教到了雌性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那感觉比面对铺天盖地的虫潮还恐怖,即便全副武装,却依旧觉得自己手无寸铁。
拉斐尔猜到了那个不听医嘱的混蛋会回来,但他没想到会回来这么快。
就在他和乌列解释清楚,两人收拾好东西,叫来雷米尔一起,准备彻夜调查袭击事件的始末——呃,那之后,还不到一天,顶多十二个小时——
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活蹦乱跳的大型伤患,像只瘟鸡一样,被揪着耳朵扯回了伊甸园。介于揪耳朵的对象的身高,他还十分乖觉地弯腰俯身,并放缓了步伐。
连头都不敢抬的那种。
拉斐尔作为几千岁的老油条,忍住了笑声。
乌列还算有点同胞情,侧过头,避开这一幕,发出隐晦的“噗嗤”。
唯独雷米尔,平日里被天使先生各种压榨、各种暴揍、已经产生了经年累月的心理阴影——他一时没能抑制自己澎湃的愉悦之情,指着这一幕,就直接喷笑出来:“哈哈哈哈嚯嚯嚯嚯你也有今天!”
其实恶魔小姐揪耳朵的力道一点都不重,她只是轻轻捏着而已,天使先生很轻易就可以挣脱。但他之前尝试过一小下,稍稍摇摇自己的头,从她的指间挣扎了一下——恶魔小姐就带着哭腔控诉:“你就这么不想自己好啊?万一伤重到快死怎么办啊?”
天使先生看着对方哭唧唧的模样……他想了想,顺从地低头把耳朵递给女朋友,示意她继续揪。
雌性真是太可怕了。
此时,面对雷米尔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并不觉得丢脸的天使先生,只是平静道:“昨天的账还没算。”
“你先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转三圈,学四声狗叫,然后我会暴揍你。”
雷米尔:“……”
介于对这货多年的心理阴影,他抖了一下,竟然被镇住了,下意识要执行——如果不执行,照着雄性最重要的某器官拔剑砍下什么的……这货也不是没干过。
之前耽误他告白就被照着脸揍了,这次可不仅仅是耽误告白,嘶……
雷米尔忧愁地起身,拍拍裤子,很自觉地往地上趴。
谁知道,下一秒,揪着天使先生耳朵的恶魔小姐发话了:“人家是你的同事,也是你的前辈!不要这么没礼貌!给他道歉!”
雷米尔四肢着地的动作一顿,感激地看向这只陌生的小魅魔。这一刻,恶魔小姐在雷米尔的视角里,发出了天使般慈和的光辉(?)。
天使先生很委屈:“可是,我身上的伤就是他捅出来的。”
恶魔小姐:“那也不……什么?”
乌列咳了一声:“雷米尔被某种未知的药剂控制了,然后捅伤了他。我们正在调查这次事件的真相,炽天使内绝对没有主观意义上的叛徒,这点你可以放心。”
恶魔小姐看看捧著书的乌列,看看但笑不语的拉斐尔,看看一脸欠扁的自家男友,最后是半跪在地上,表情充满希冀的雷米尔。
“这样啊,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放开揪住天使先生耳朵的手,转移对象,勒住地上那只金发天使的领带。
一手勒领带,一手掐下巴。
恶魔小姐面无表情的说:“你给我先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转三圈,学四声狗叫,然后我……我男友会暴揍你三分钟,我再把你拉出去实验一下改良的法阵。”
雷米尔眼睁睁看着可爱姑娘发出的天使光辉(?),转变成恶魔的气场。
很显然,关心则乱的恶魔小姐,已经完全忽视了这里在座的都是光明阵营顶层势力的大人物们。
乌列看看没什么反应的拉斐尔,又看看快哭出来的雷米尔,觉得自己应该形式提醒一下“作为拜访这里的恶魔,要稍微收敛一下哦,起码不能当着我们面欺负炽天使,否则天堂脸面好像有点哈哈哈”,但又直觉不想蹚浑水。
正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天使先生动了动,按住了恶魔小姐的手,表情是明显的不赞同。
乌列松了口气。这家伙好歹是有点天堂荣誉感的。
“不要揪别的雄性领带。这种行为有点过于暧昧。”天使先生认真地说,“要揪就回来揪我耳朵。”
话音刚落,俯身,低头,垂眼睛,一套示弱动作行云流水:“喏,给你耳朵。”
乌列:……
他回头,拉斐尔已经优雅地坐在小小的三脚桌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那儿的),正端起了自己刚泡好的花草茶,看上去很想再来块西瓜。
乌列……乌列愤怒地夺走了他摆在茶壶旁边的瓜子。
事实证明,拉斐尔不愧是带大了混蛋的奶爸。
在上次演唱会事件,自己一句话没说就遭到小恶魔一连串的诘问——其老妈子程度比起自己有过之而不及——而后面那个毫无自觉刚杀完虫潮的混蛋,还挂在小恶魔的身上,露出“敢凶她就弄死你”的威胁——他就深深领略到一点。
有什么在变化。
和以前不一样了,混蛋遇见了可以制住他自己的存在。
这次给出古树的叶子,拉斐尔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当然,以天使先生轻描淡写的态度,这次事件在那只小恶魔面前,说不定真能糊弄过去(好比伽罗袭击事件),但是,拉斐尔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
天使先生的坏习惯,总是要改正的。更何况,这次那只小恶魔有充分的知情权,她已经不再是“室友”这样模糊的身份,而是“恋人”,不是吗?
既然如此,她有权力知道一切。
因此,尽管对方是个来自地狱的魅魔,拉斐尔还是交出了属于伊甸园中心古树的叶子。要知道,那片叶子,如果落入了不怀好意的敌对阵营手里……就算是他拉斐尔,看守伊甸园的严重失察。
就像天使先生选择信任拉斐尔的治愈能力,拉斐尔选择信任恶魔小姐的治愈能力。
古树的叶子,拉斐尔也不知道具体的作用。
那是与“灵魂、治愈、心、命运”——这样玄妙的关键词,相关的奇异物品。
早有准备,操心已久的奶爸喝了口茶,等到那边的雷米尔被揍得差不多了,他咳嗽了一声。
“你好,小姐,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要不要深谈一下,关于你家那位的治疗方案?”
恶魔小姐眼睛一亮,立刻抛弃了脚下不成人形的糊状物。天使先生默默接了过去,体贴地把马赛克往外拖。
旁观的乌列还在嗑瓜子,就看见自己优雅自持的兄弟,仿佛做贼般瞅了一眼那边拖垃圾往外走的天使先生,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使光环里拿出一大摞厚厚的记录簿,“唰”地全部摊开给恶魔小姐看——
“小姐,我们从大约160年前,那家伙出任务时把自己肠子弄断说起……”
恶魔小姐焦急的神色,僵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肠子弄断?”
拉斐尔唰唰唰往后翻:“而且拒绝治疗,坚持跑去人间吃烤红薯。还有这里,150年前,半边身子被纯力量光波打穿,把药倒进花盆之后翻墙逃离了医疗部,甩开了气喘吁吁追在后面的我,冲进餐馆吃意大利面……”
“xxx年前,右手手臂被斩断,打翻了好不容易配置好的复骨药剂,追在人家小摊贩后面要糖葫芦……”
“xxx年前,数次挣断包扎好的绷带,蹲在街头帮老板摇爆米花……”
“xxx年前……”
恶魔小姐的脸色,经过惨白,红润,铁青的一系列的转变,最终定格在极符合种族天赋的颜色上——漆黑。
她磨着牙,咯咯笑道:“请您继续。顺便把他这次受伤的全经过告诉我。”
“放心放心,我这里列好了必须定时服用的药剂,以及这期间不能接触的事物,还有忌口的东西,这里是推荐食补的方子,再苦再难吃也要给他灌下去……”
恶魔小姐从滔天的怒火与心疼里清醒了一下。
“难吃吗?”她犹豫道,“那他会不会不肯吃啊?”
拉斐尔和善地说:“没关系,他不肯吃你就抹眼泪,哭不出来揉眼睛也行。”
“哦,哦,好的,您继续……”恶魔小姐认真点头,甚至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等一下,我打一份备忘录出来。”
乌列手里的瓜子,因为主人颤抖的手,尽数掉在了地上。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敬畏地注视自己的兄弟:不愧是最年长的一个,活了几千多年的老油条啊。
拉斐尔看着认真记笔记的恶魔小姐,十分欣慰,只觉得大仇得报(?),终于稍稍放下了老父亲的心。
天使先生扔完垃圾回来,看见拉斐尔端着茶杯笑盈盈(慈祥)地坐在三脚桌旁,乌列表情敬畏地坐在另一边抖着瓜子,恶魔小姐则勤勤恳恳地站在两位天使面前,拿着笔和本子唰唰唰记录,仿佛一个好学的学生。
他走过去,把沉浸记录的恶魔小姐按在第三张空座位上——刚才坐在座位上的主人已经被暂时清理出伊甸园——然后十分嫌弃的扫开那个浪费食物,仿佛得了帕金森,一直往地上抖瓜子的乌列,自己坐好。
乌列想到这货马上就要倒大霉了,也没跟他计较,十分宽容地重新变出一把高脚椅,再拿来一袋瓜子,准备继续看戏。
天使先生瞥了一眼乌列手里的瓜子,又瞥了一眼拉斐尔手里的花茶。
“……嗯,所以,甜食的摄入也要进行控制……怎么了?”
认真记录的恶魔小姐,袖口被扯了一下。
天使先生指指同座的两只炽天使:“他们都在吃东西,就我没有。”
恶魔小姐冷笑一声,怒发冲冠,把小本子小笔往桌上一拍,就要发作——
天使先生俯身,低头,垂眼睛,一套示弱的动作——不对,以示弱的姿态,凑近她气到鼓起的脸颊。
“我再给你揪耳朵,回去吃香蕉烤布丁好不好。”
天使先生特别乖地蹭蹭她的脸,然后把脑袋往这姑娘的颈窝一搭,仿佛撒娇的大型犬:“我好困,而且伤口痛得睡不着。”
恶魔小姐抖起来了,不是因为怒气。
“你你你把头挪开!这边还有东西看着呢!”
沦为东西的拉斐尔重重咳了一声:“小姐,关于我们刚才谈到的食谱……”
“对!”恶魔小姐哆哆嗦嗦地想起什么,急忙大声道:“不、不可以吃香蕉布丁——”
老父亲拉斐尔满意点头。
天使先生眯起眼睛,又用自己雪白的刘海,蹭了一下她烧红的耳根。
“——吃布丁怎么能不搭配冰激凌红茶和华夫饼呢!”
小恶魔脑子里那一长串被拉斐尔灌输的“养生,惩罚,戒高油高糖高蛋白,不珍惜自己的笨蛋定要好好鞭笞一番”理论,就像云朵一样,被对方蹭蹭就飘走了。
她头昏脑涨地说,“回去就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列个单子!但现在放放放开我!”
拉斐尔:……
乌列心情复杂地看着兄弟,后者好不容易重塑的“淡定优雅”逼格,再次出现裂痕。
他放下瓜子,感同身受地拍拍拉斐尔肩膀。
“这样不行啊。”神之治愈抖着嗓子道,“这不又是来了一个只能瞎宠这混蛋的可怜孩子吗?”
乌列想了想,很肯定地安慰他:“不,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变化的。”
“你哭成狗,这混蛋也不会管;人家揉揉眼睛,他就什么办法就没有了。”
老父亲拉斐尔遭到了暴击,捂住自己的心口,“呼哧呼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