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恶魔小姐发出“我拥有几百个男宠”“我打算立刻就把这个带在身边的家伙睡上几千遍”的豪言壮语(胡言乱语)后,坐在长桌首位的长老点点头,露出了还算满意的挑剔神色。
“行了。”
他出声为这场每年的例行节目——集体嘲讽背弃家族的无名魅魔——画上句号,“来吧,孩子们,你们可以聊点别的,我相信这一年里,大家一定都过得丰富多彩。”
在场权位最大的主事魔都发了话,心有不忿的魅魔们纷纷收住了后续的攻势。少数的那几个也只敢露出不爽的神色,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无他,达特妮斯大人不在,这位长老现在就是家族族长的代理。
恶魔小姐悄悄舒了一口气。她现在因为撒谎而虚得不行——而室友雪白的头发还在她的掌心滑动呢。
——该死好想揉一把呜呜呜呜好想让他抬头从正面观赏嫣红的眼角再用手机疯狂拍照留影啊啊啊!
为了防止自己也像那边的达芙妮一样流鼻血——或者更丢脸,流口水——恶魔小姐使用毕生最强的专注力,忽略了抵着自己腰的鹿角,以及膝盖上毛茸茸的脑袋。
她假装镇定地抽出双手(“想揉想揉想揉呜呜呜呜”),拿起前菜用的汤勺,文静优雅地舀着碟子里的奶油蘑菇汤。
喝点什么堵住嘴,嗯。
枕在她膝盖上的天使先生,抽抽鼻子,被桌上奶油汤的香气吸引了。他有心直接起身把碗拽过来吃,又想起自己正在扮演“男宠”,给室友撑场子呢——只好郁闷地叹息,收起心思。
自从遇见室友后,他都不知道在“美食”与“室友”之间,不断降低前者的地位,提升后者的地位多少次了。
室友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仿佛挂着一个隐形的“优先选择权”牌子。
以前天使先生没觉察时还好,总归是无意识的心甘情愿——现在明白了自己为何隐忍的原因,就有点小小的郁闷。
我喜欢食物,能吃食物。沾点牛奶泡着吃、抹点果酱舔着吃、裹上香脆的饼子用手抓着吃,都可以。食物是不会大声尖叫着“你流氓”然后糊来一巴掌的。
可是我喜欢我室友,又不能把她放在牛奶里吃,也不能把她抹上果酱舔着吃,也不能裹一层卷饼绑好她,用手抓着吃……
天使先生越想越郁闷,而且感觉更饿了。对一头体长两米二的麋鹿而言,一份小牛排和几片面包,明显连牙缝都不够塞。
天使先生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现在还是鹿的形态,所以应该以鹿的标准饭量来进食。
他忧愁地在室友的膝盖上蹭了蹭脑袋,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让天使先生眯眯眼睛。他又蹭了蹭,试图想象自己正枕在好吃的布丁上。
……好饿。
僵硬的恶魔小姐:啊啊啊啊不要再在我膝盖上蹭脑袋了啊!你是变成鹿而不是什么大型猫科吧!
旁观的魔:啊啊啊撒娇的样子也太犯规了吧!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尤物!
天使先生还在蹭“不能下嘴吃的香软布丁”,就嗅到更加浓郁的奶油香气。
忍无可忍的恶魔小姐推开这货乱蹭的脑袋,把自己面前盛着奶油汤的碟子,悄悄端下餐桌,平放在膝盖上。
“快点喝!老实吃东西,别乱动了!”她涨红着脸说,“你再忍一忍,宴会结束了我就去厨房那边给你弄吃的!”
耶。
天使先生急忙低头去舔汤——恶魔小姐没从自己的餐布上给他偷渡汤匙,那样就太明显了——然而,他遗忘了自己现在还顶着一对繁复的鹿角。
因为瞬间埋头的动作,那对树枝般交错的鹿角微微晃动起来,勾到了恶魔小姐腰上串起的蛋白石宝石链。
“啪嗒。”
宝石链发出微妙的断裂声,而恶魔小姐感到腰间陡然一轻。
……等等,别告诉她这条在商场草草买下的连衣礼服裙,还有“腰扣”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别告诉她,腰扣就是那条华而不实的蛋白石链子。
……别告诉她,礼服里面只穿了内衣啊啊啊啊!
恶魔小姐的脑中,迅速闪过不着寸缕的埃及艳后,小电影里暧昧着微笑解开睡袍的主角,以及穿着秋裤戴着围巾耳罩口罩装备齐全的自己。
所幸,天使先生的反应比她敏锐多了。
刚勾到宝石链时,他就第一时间抬起头来,伸手按住了宝石链的缺口。他将那条链子的两头都牵在手中,牢牢固定了即将松脱的礼服。
天使先生有些不解地看着这条链子——他可能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是纯粹发现自己弄坏了恶魔小姐裙摆上的装饰——恶魔小姐几乎是屏息在心里祈祷:
室友不要手贱扯开!不要手贱扯开!
……也不要放开!也不要放开!千万不要放开!
天使先生看看被自己弄坏的饰品,再看看已经摆好的散发香气的奶油汤。
也许立刻松手,低头喝汤,在室友的巴掌糊过来之前迅速遁逃是很好的主意。
他眨眨眼睛,鼻尖飘来的奶油汤的香气诱人极了。
“食物”和“室友相关”,选哪个?
……唉,当然是“室友相关”。
天使先生做好了“被打后掀翻汤碗一滴都喝不到的准备”,将另一只准备端碗的手又收回来,双手分别牵住那条链子,将其打了一个牢牢的……死结。
天使先生:我本来是想打蝴蝶结的,真的。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室友的神情,对方一脸空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并不打算立刻惩罚他。
于是天使先生又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到自己前天在那家塔派店捎带的东西——小香瓶里,除了那只写着情诗的小纸筒,还有一朵纸折的锈红蔷薇。
嗯,折纸他还是挺擅长的,当时他只是看到花样不错,就随手放进了口袋。
天使先生拿出那朵还染着焦糖苹果派香气的锈红蔷薇,稍微弯折纸质的花枝,将其做成一个小小的别针。
他仔细把纸蔷薇别在蛋白石链子上,遮住了那个有点丑的死结,再次固定了一下这条断裂的饰品。
恶魔小姐看着他垂眼将蔷薇别上自己的裙摆,不禁屏住呼吸。
她一直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发生在少女漫画里。
【英俊的骑士,在女王的裙摆旁单膝下跪。】
【他垂着眼将蔷薇别在她闪亮的宝石链饰上,并虔诚地亲吻最外侧的花瓣。】
【“陛下,这朵永恒的花,及不上您百万分之一的美。”】
——现实中,她长着鹿角的骑士别好花朵,小心翼翼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
女王正因为爆炸的少女心脑洞而急促呼吸。
骑士迅速想到——陛下要发怒,抄起平底锅向我袭来了——于是他撤走双手,捧起自己还未享用的奶油汤汤碗,朝旁边发起一个轻盈利落的就地翻滚,躲到她的椅背后(视角盲区),捧着碗就是一阵“prprprpr”的原始进食。
跪回去挨打之前先把汤喝完,食物是无辜的!
满心期待的恶魔小姐:……
回去就烧了那箱子言情小说。
不,在那之前,先烧了我室友这个智障。
“听说近日有位姐妹,勾走了森精灵一族的小王子?”
桌上的魅魔们没有注意到桌下这一番风起云涌的曲折,她们已经谈起了别的话题,“噗嗤,那小王子毛还没长齐,不知道她怎么下得去手。”
“你是嫉妒人家能勾到一只光明阵营的尤物吧?”
“哈,森精灵顶多算是中立园的势力,离纯粹的光明阵营差远了……”
这时,一只戴着眼镜的魅魔插嘴了,她看上去是个喜欢八卦的家伙:“你说光明阵营,我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在人间有一场演唱会——”
“嘘。”
“快闭嘴,忘了天使种族是多危险的群体?”
“天使……嘶,简直就是我们的天然克星。我从来没见过比天使更禁欲的种族……”
坐在长桌末尾的小魅魔扯扯旁边魔的袖子:“姐姐,我不懂,你们不是总说‘越禁欲的对象拿下时越有成就感吗?’”
“好了,别再谈这个,天使根本就看不起魅魔。”
“可是大多雄性异族也看不起我们,后来不还是……”
“你知道,曾经有个魅魔,试图爬上天使的床——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啊,你说那件事……”
“第二天,”戴眼镜的魅魔用讲故事的口吻说,“我们只在那张床上找到了她的脑浆。”
“妈呀!”
“太可怕了……”
恶魔小姐扫了一眼那些仿佛在聊怪谈的同族,又低头看看桌下。
克己、禁欲、冷酷、恐怖的炽天使,正默默把舔干净的汤碗放回桌上,然后悄悄跪回来,头重新靠回她的膝盖。面无表情的脸,配上可怜兮兮的求情眼神(链子真不是我故意弄断的),就像只大型沙雕。
他嘴角还沾着奶油蘑菇汤的汤渍。
恶魔小姐:呵。
一股霸道总裁之气油然而生,也可能是因为周围那些魅魔们的影响——宴会已经进入后半段,她们与侍立在身后的雄性之间互动越发大胆,恶魔小姐旁边的魅魔已经在和仆人互相喂酒了——在气愤、无语、好笑的多种情绪催化下,恶魔小姐冷哼一声,扣上天使先生的下巴。
后者钴蓝色的眼睛还是平和而清澈,似乎什么都无法对其造成影响。
她伸出手指去抹他嘴角的汤渍,动作轻柔,语气嫌弃:“蠢货,你也就这张脸能引起我兴趣了。”
↑一整箱子的言情小说里75%都是霸道总裁的中二病晚期少女。
天使先生眨眨眼睛。
根据室友那些小说里的情节,此时应该震惊伤心地回复“难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嗯,他被室友缠着安利过很多类似情节,简直烂熟于心。天使先生认为自己很清楚室友想看到什么样的反应。
而哄好一个雌性的诀窍,就是听话。
于是天使先生回忆着台词,认真而专注地问(背台词):“难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接着“啊呜”一口把对方沾着汤渍的手指含进嘴里,秉承不浪费一滴食物的原则,将其吃干净,再满足地舔舔嘴唇:“谢谢。”
忙着与男宠调情的魅魔,聊八卦的魅魔,和俊俏仆人传递暗号的魅魔,早就离席去帐子后开始“正餐”的魅魔——纷纷被一道尖锐的刮擦声打断动作。
恶魔小姐猛地站起身,将椅子重重推到一边——沉重的椅子甚至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了划痕。
“我吃饱了。”
她颤抖着说,哆哆嗦嗦地提着裙子往外跑,跑一步绊一跤,再跑一步滚一圈的那种。
而她来时骑的白鹿立刻变幻了身形追上去——众魔只看到桌布下钻出一个顶着巴掌印的年轻男子,然后星光一闪,高大的白鹿就踏着蹄子急忙追在主人的身后离开。
思想龌龊的魅魔们:“嘻嘻嘻……花样真多……”
“也还是那个小废物,这点风浪都经不住……”
“咦嘻嘻嘻……她如果经不住,我不介意接手……”
恶魔小姐提着裙子,一直跑进宅邸的后花园。这里很安静,树影和灌木丛都黑黢黢的,只有不远处的喷泉闪着些许微光。
喷泉雕塑是一个伸出双臂作施法状的雌性魅魔,她面容模糊,穿着惊人的保守(在魅魔中),据说是家族里自圣战之前传到如今的古董雕塑。
……她竟然下意识跑到了宅邸最僻静的地方,是担心他显出原本的天使状态会被别魔发现吗?
——啊不管了!我才不要操这个闲心!
恶魔小姐跑着跑着,通过剧烈运动消耗了她用来脑内尖叫的力气——过热的大脑总算冷静下来。
她猛然顿住,转身,弯腰,将又长又麻烦的裙摆草草扎起,甩掉脚上的小高跟——之前因为某人的举动,现在她身上的红晕从耳根一直烧到脚趾——呸,反正四周黑他又看不见!
白鹿几秒钟后就踏着蹄子追来,它堪堪站定,闪起咒语解除的光芒,一个重新恢复的眼熟影子还没有完全成形——
恶魔小姐抄起高跟鞋,箭步就是一招“高跟鞋之轮舞”打出连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天使先生还没睁眼,就抬起手臂挡住了这可怕而凶狠的攻击。
他委屈的问:“我没配合好吗?”
“去死!”
室友气喘吁吁,发丝凌乱,举着高跟鞋就像举着一把宝剑:“你太不像话了!就算是无意识,也不能瞎撩!”
天使先生辩解道:“我怎么可能拿拳头撩你!”
恶魔小姐:“……啊!!我说的不是打架的那种‘撩’!你这个智障!”
天使先生开始躲避一种新式武器——团团转的室友开始蹲在地上拔草丢他——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舔——舔——”她努力了半天,没好意思说出全称,“你刚才的行为是很失礼的!我是个未婚的姑娘!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就做那种事,总是这样,总是无意识地做一些过分亲密的行为,就好像你在追我似的——”
天使先生理所当然地说:“可是我的确在追你啊。”
“为什么发现喜欢的对象是谁后,不去追?难道要陷入漫长的暗恋吗?”
他困惑地歪头:“只有笨蛋才会这么做吧?”
左手一把刚拔下的草,右手一只高跟鞋,光脚站在花园草地上,满脸通红的笨蛋本魔:……
“你刚刚说什么?”她展开双臂,大有一副“草叶与高跟鞋齐扔”的终极施咒架势,“你敢再说一遍?”
“简直就是胡言乱——”
“我在追你。”
天使先生走近了一步,抓住她举着高跟鞋的手腕,皱眉道:“出什么事了,你别哭。”
就算一片漆黑里看不清,她语气里的哭腔还是十分分明。
恶魔小姐吸吸鼻子,哽咽着回答:“我没哭!你太恶劣了,拿这种事开玩笑,太恶劣了,你根本就不明白——”
明明什么都不懂,但是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她心口弹奏。
太过分了。
简直就像暗恋对象将你的告白视为玩笑那样凄惨。
天使先生听着室友愈来愈响的抽泣声,只觉一阵头疼。
“你真的是我全部的烦恼来源。”他干巴巴地恳求,“别哭了,好不好?我从来没追过别人,看来是完全搞砸了……”
“算了,我实在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就不做你的追求者了。”
恶魔小姐下一秒就要嚎啕出声了:“都叫你不要开这么轻浮的玩笑——追求者什么的——”
“我直接做你男朋友吧,这个我比较擅长。”
天使先生松了口气,对方的哭声猛地止住了。因为停止得太突然,他甚至听到了对方一个轻轻的……
恶魔小姐:“嗝。”
他忍不住笑道:“你看,我就说我比较擅长这个,你不哭了吧。”
天使先生扳着手指,试图通过列举具体例子来论证自己“擅长当男朋友”的结论:“呃,根据你给我推荐过的一系列与恋爱相关的二次元三次元相关作品——我觉得我在‘哄你’这方面拥有长足的经验。我陪你逛过街,给你拎过包,接送过你上下班,和你一起去外面吃过饭,被你用手糊过,用平底锅糊过,用挎包糊过……”
“至于其他……”天使先生想想电影里那些肉麻台词与铺天盖地的玫瑰花,有些不寒而栗,“我……尽最大努力。”
恶魔小姐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时,张张嘴巴——没忍住打了第二个嗝。
……刚才哭得有点凶。
“你嗝——”
玛德,她决定短时间内不要说话了。
天使先生:“……我哥?我没有直系的兄长——”
“滚嗝!”
她挣脱了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扬起手上的高跟鞋,轻轻去打对方的胸口。
天使先生无奈地向前又进了一步,正准备接下这恶毒的一招,顺便把鞋夺过来替她穿好——踩在草地上不冷吗。
“啪嚓。”
恶魔小姐前挥的动作落空了,因为惯性,她“噗通”一声跌在草地上。
对面那只本来扶着她的腰,眼神无奈,睫毛隐隐发光的天使,突然整个消失在空气里。
她愣了几秒,慌忙去黑暗里摸索,却什么都没触摸到。四周只有黑黢黢的树影与灌木,远处的喷泉发出汩汩流水声。
恶魔小姐急出了第四个嗝:“你到哪里去嗝——”
不远处,突然闪现了一颗细小的光点,她原本松了口气:“你怎么嗝——”
但恶魔小姐揉揉哭得有点肿的眼睛,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颗小光点并不是想象中的天使——形状不对啊——
光点近了。
那是地狱里略污浊的气流,被生于光明的生物拍打出天空的痕迹。焦糖布丁的味道弥漫开来。
恶魔小姐发现,那是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千纸鹤。
搞什么啊,这家伙。
突然消失不见,又放过来一只千纸鹤?好像都是这几天来的第……呃,十一、十二——第十三只?
——“你总算回来了!”
雷米尔停下施咒的动作,筋疲力尽地拖着翅膀,去接那个闪现在塞纳河河面上的白发天使:“传送阵那边的情况如何?你都消失了好几个小时,我好不容易找到空间节点把你拉回来——”
“雷米尔。”
天使先生仰望着巴黎的天空,沉默几秒。
“来打一架吧。”
雷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