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天使先生问,“我记得你的真名不是‘亚巴顿’吧。”
恶魔小姐回应:“也许地狱之门后的那个老板也是她假扮的。”
“唔,但是我当时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拔高的声音:“怎么,你还能察觉她的气息?”
“……这家伙的灵魂,是草莓味的。”相当机智的补充,“不过是那种快要腐烂的草莓。”
“喂。”
咬牙切齿的单字从正在交换情报的两人手底下迸出来——头发和后脑勺被天使先生所掌握,背部被恶魔小姐踩着的贝利亚说:“你们能不能闭嘴,安静揍我。”
“哦。”
天使先生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对室友叮嘱道:“你往旁边站一点,我要开揍了,避免什么不良液体溅到你。”
恶魔小姐抱着胳膊:“干嘛,溅到我也只是弄脏这件童装裙子而已。你拿到药了吧,马上我就可以解除这种状态了。”
天使先生:“的确,这件裙子是我给你买的,弄脏也没关系。”
才反应过来的恶魔小姐:……
她默默抱紧小熊挎包,提起象牙白的裙摆,后退三尺有余。
“你说的对。”找到一张软凳踩上去,并小心翼翼察看鞋面上泥点的恶魔小姐说,“弄脏也没关系。”
啊啊啊啊室友第一次给她买的衣服!是室友送她的衣服!裙子、靴子、风衣、小包都是室友送的!现在拿去店里干洗用套子装好还来得及吗!不不不说到底我为什么要珍藏这个反正也是童装将来也穿不上——呸,刚才是不是想了“珍藏”这个词?珍藏个大头鬼!扔进垃圾箱!立刻马上扔进垃圾箱!……也许可以干洗一遍用防尘套裹好再……再扔……
刚刚觉醒“暗恋”这个名词的少女,做出什么蠢事都不奇怪。
贝利亚:“……快揍我啊!别再聊天了啊!”
天使先生回头,默默扬起拳头。
其实他一来到后厅的展柜前,就觉察到古怪。空气里的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而亚巴顿本应珍宝般收藏的图纸和实验器具却随意散落在地面上。天使先生以前与地狱药局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从加百列那里听过,这位大恶魔是个不折不扣的研究狂魔。
他属于黑暗阵营里少见的中立派,只要可以研究新鲜古怪的东西,天使也好恶魔也好,全部照收无误。这也间接导致他在千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圣战中的角色——亚巴顿是从未参加过任意一方纷争的隐居者。他沉默的守在地狱里,闷头做研究,并拒绝向任何参与圣战的种族出售药品。
而这样一位活过圣战,一直沉默的老研究家,会将自己的研究道具摔碎在地毯上,空气里还喷着奢靡的香水?
天使先生察觉到,这位地狱药局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前面那个召开宴会的应该是冒牌货——啧,一场阴谋吗。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
天使先生划开展示柜玻璃,拿出药剂,准备回到恶魔小姐身边。但他还未走进宴会厅,第一眼就看见了抓着她手的黑暗侏儒,而对方灵魂的气息是烂透的草莓——
“放手。”
这不是对贝利亚的敏感。只专注于食物,不喜欢过度思考的天使先生——他在昭示着不祥的后厅里没有辨认出空气里的气息,在狼藉的展柜前也没有辨认出气息,完全将其当成了难闻的香水——
但他看到那个握着小恶魔双手的爪子,就电光火石明白了这是什么味道。
腐烂的草莓味。伪装。贝利亚。对头。可以砍。
哦,如果对方不是贝利亚,也可以先砍了再找借口。
【五分钟后】
“好了。”
天使先生拍拍手,将药剂递给室友,并自然跨过地上的某坨不明物体:“我们走吧。”
他对变小的室友伸出手臂,本意是想把她抱起来。但恶魔小姐却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她避开了天使先生的手臂。
“……到底怎么了?”天使先生皱眉,“你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非常古怪。”
恶魔小姐撇过头,并不敢和对方透明清澈的眼睛对视:“我只是不想让你抱着走。我是个成年恶魔。”
天使先生眉皱的更紧:“可是你之前一直让我抱着走。”
之前是之前!现在能一样吗!现在我意识到我特么竟然喜欢上了你这个蠢货啊!意识到我该死的喜欢你之后怎么可能还会一脸自然的让你抱!
恶魔小姐心里在咆哮,面上别别扭扭的用手指搅玩自己的裙角。她不知道她所以为的“冷漠拒绝”,在别人眼里看来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我要立刻变回来。”她发号施令,“我们马上就回劳拉家,我立刻喝下药剂,然后就离开地狱——”
恶魔小姐后续的吩咐被打断了。天使先生弯腰,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扯扯她的脸蛋,拉。
“乖,听话。”
他不容置疑的扛起呆滞的小号恶魔,“我抱你回去。”
恶魔小姐:“……有本事你倒是抱啊!别扛!裙裙裙摆要掀开了!”
“哦。”
于是,亚巴顿宅邸外,从混乱的宴会现场走出一名黑发雄性。他面无表情,右肩扛着一只雌性幼崽,右臂曲起,盖着她的屁股。
雌性幼崽一直捂着自己的脸,通红的耳根蹭到天使的侧颈。
我一定不喜欢这种蠢货……为什么我要喜欢这种蠢货???
【百年前,地狱,专门为年轻幼崽们设立的学校】
“快看,快看!是他,他过来了!”
幼小的吸血鬼扯着好友的袖子尖叫,“他要过来了!我要上去打招呼了!”
被晃的头晕眼花的恶魔小姐:“……我听见了,不用重复七次……”
劳拉已经紧张到双手发汗:“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他他真的要过来了!”
好吧,八、九、十、十一、已经满十一次了。
恶魔小姐在心里默数,觉得有必要拯救一下自己快被好友扯烂的袖口与快被高分贝小声尖叫炸裂的角角。
她索性将手里抱着的一大摞厚书放在地上,伸出双手用力将躲在拐角窥视的劳拉推向走廊——
“去吧,打招呼去。”
从地狱时第一半螺旋(相当于北京时间四点)开始,一向擅于赖床的劳拉破天荒起了大早,并在学校图书馆堵到了自己正潜心苦读的挚友,将其拉出去,九曲百折后找到一处偏僻走廊的偏僻拐角,下蹲,等待自己暗恋对象上学时掠过走廊的一角,然后假装不经意上去打招呼。这期间她扯着挚友的袖子科普(重复)了不少关于暗恋对象的琐事,包括“他吃早饭时喜欢喝什么口味的豆浆”“学习时会用哪只手抓笔”等等等等。
恶魔小姐对此感到很无语,还有不可思议。
“你要是学地狱史也有这个劲头,就不至于挂科了。”
她吐槽道,“就算是和对方打个招呼,有必要起这么早吗?”
劳拉羞涩的说:“可是一想到要见他,我就睡不着啊。”
好吧,晨起可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是件好事。但是……
被强行推上走廊的劳拉与暗恋对象对视一秒,然后低头,抬腿,僵硬的以正字步走远——全程没说一句话。
恶魔小姐:……
僵硬的,正字踏步走的劳拉,回到好友身边时,遭遇了训斥。
“你等了多久了!你算算你等了多久——一个地狱半螺旋(两小时)!结果等了半天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你是为什么在这里等上半天?为了吹冷风还是为了看风景?”
劳拉沮丧的说:“可是我不敢啊。”
“一看到他的脸,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彼时,尚且年幼的恶魔小姐看着劳拉,心里一阵阵的胸闷气短。她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无可理喻,更无法理解。
“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事。”恶魔小姐宣布,“还不如好好学习,把精力花在强大自身力量的道路上。”
处在“今天也没能和他打招呼”以及“好友这么正经实在是不好玩”的双重失落中,劳拉死鱼眼:“你迟早会体验的,我等着你暗恋某个人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会发出三声模仿野鸭的尖利大笑。”
恶魔小姐冷哼:“你想的美。”
【如今,地狱,劳拉的公寓】
服下药剂后终于变回成年状态的恶魔小姐,仔细回忆一番幼崽期的自己所作所为,沉痛发现没有任何行为是违反她本人意愿,可以用“变小之后神智不清”来解释的。
究竟是谁发明的咒语事故!(?)为什么不能像室友变小时那样,脑子随着身体一起变小呢!为什么不能一脸无辜的干出某种爆炸性|事件后再理直气壮表达“我变小了我不记得我不知道”呢!!
于是她只好默默捂住脸,向后倒在好友的床上,并扯过被子把自己团起来。
劳拉拿着换洗衣服进来——恶魔小姐变回成年体后需要新的衣服——就看见一团在床上拱动,反复发出“唔哦哦哦哦哦”等声音的毛毛虫。
她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了?”
毛毛虫打滚的动作停滞了。一团焦糖色的小小发旋从被角探出。
“我可能喜欢上了一只蠢货。”恶魔小姐麻木的说,“我一丁点都不想对他告白。我希望杀掉我自己,或者杀掉他,或者世界毁灭也可以。”
劳拉:“噗嗤。”
恶魔小姐瞥她:“你笑什么?”
“不,我没有。”
“你就是笑了。”
“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
片刻后,等在客厅的天使先生,听见卧室里传来一长串尖利的野鸭般的大笑。
……唔,说起来,已经是寒冷的冬天了啊。拜托室友做吃老鸭煲吧——嗯,老鸭煲,白萝卜,锅巴。
白萝卜,白豆腐,黄芽白,金针菇……全部炖进老鸭汤里……咕嘟咕嘟咕嘟……
在天使先生的注意力飘向“寿喜烧是加泡菜还是加牛肉”的主题时,卧室里的野鸭叫声戛然而止。消失之前,似乎还有某只吸血鬼断气般的微弱呼救。
天使先生动动耳朵,左手刚放在剑柄上,但天使的感应能力就让他进一步的接近了房间里的情况,他听到了室友的声音——
“咯咯”的磨牙声,和她平时发现自己偷吃食物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一致。
哦。
天使先生将左手放下,思绪重新转回寿喜烧。
是溏心蛋呢……还是切开的两片卤蛋呢……
卧室里,劳拉拉着好友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费力的翻着白眼:“咯……咯咯……要断气了……你恼羞……”
恶魔小姐斥道:“谁恼羞成怒了!谁!是谁!站出来!”
劳拉可没有天使先生见好就收的乖觉。说到底,恶魔小姐是她的挚友,又不是需要迁就的(女)朋友。
她顽强的伸出手指,试图戳向对方。
恶魔小姐明白了好友所要表达的意思——也是因为被戳痛了,她此时还没有完全换上衣服——她颓然的放开桎梏,喃喃道:“我没有站出来。”
劳拉咳嗽着回答:“在这个房间里反复打滚,激动的像跳蚤的魔只有你一个。”她顺了顺气,“抱歉,我戳疼了你的肋骨?”
等在外面的天使先生再次听见“咯咯”的磨牙声。
他担忧的想,室友也许不会有心情立刻做老鸭煲吃了。
浑然不知已经肩负“炖老鸭煲”使命的恶魔小姐磨着牙笑:“你戳到的是我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