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园没有想到容珩会回来,还给他们买了饭。
他们三个人再进去病房的时候,吴思雨跟她老公已经视频通话结束了,她喜滋滋的说:“我老公正在买最快的机票,他说一切顺利的话,可能凌晨就能到医院,我刚问了医生,医生说我应该不会那么快生,那医生好像很有经验,她说我可能是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才能生下来。”
宋园跟容珩此刻的表情都很迷惑茫然。
两人总算同步了一回,都没想到她这会儿还能这么开心。
宋园回忆起生产的痛苦,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给吴思雨比个大拇指。
容珩则是很茫然,他记得园园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可没这么高兴,眼眶红红一直怕得不行。
“我让司机买了几个菜,还点了一个人参鸡汤。”容珩这话是对宋园说的,“你让她多少喝一点汤,否则等下生孩子没力气的。”
宋园闻言却静默了。
这话很熟悉,熟悉到有些画面也不自觉地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御膳房也做不出来她想吃的东西,一开始的确不是很痛,她纯粹是被自己吓得,牙齿都在打架,他亲自端来一碗参汤,扶着她,非常耐心地哄她,让她多喝几口。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像将这些往事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吴思雨胃口不错,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一小碗米饭,她满足的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舒服了。”
宋园看着她这么舒服惬意,不由得感慨,“还是现代好啊,有导乐不说,还有无痛分娩。”
“无痛分娩?”这两个词他都知道,组合在一起,他就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宋园倒是很耐心地跟他科普解释,“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等开三指以后就可以打了,打了以后就没有那么痛了,很大程度上减轻了产妇的痛苦。”
容珩低低地恩了一声。
他的话并不多,宋园也没空去观察他的情绪。
虽然说吴思雨的老公过不了几个小时就来,可宋园也不至于现在就带容庭回家。
容珩不愿意在病房呆着,毕竟他是成年男子,这病房又有孕产妇,他不太适合呆在这里,他只说出去透透气,宋园也没拦着他。
这医院每天生孩子住院的人都有很多,容珩绕着绕着,就来到了安全通道,这里没什么人,也没暖气,空气总算流通了一些。
没一会儿有个年轻男人过来了,他是来抽烟的,看到有人在,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递了一根烟给容珩,“哥们儿,来一根?”
容珩知道这是烟,他摇了摇头,“我不抽。”
他的确是不抽烟的,在古代宫里也不抽。
两个男人都在安全通道,自然而然自来熟的那一个就会主动找话题聊,不然干站在这里多无聊啊。
年轻男人傻笑着:“我媳妇儿快生了,本来我是陪着她的,但我丈母娘说我在房间里添乱,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正好来抽口烟,兄弟,你老婆也是在生孩子吗?”
容珩并不喜欢跟陌生人聊天,尤其是这种闲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倒是乐意开口说几句,“我孩子都已经几岁了。”
年轻男人有些不相信,打量着他,嘿嘿一笑,“那你也太年轻就要孩子了吧,那孩子生下来时你是什么感觉,当爹是什么感觉?”
容珩淡淡一笑,“忘记了。”
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震撼。
他没有见过别人生孩子,也没有人为他生过孩子,当时他知道她在害怕,其实他比她更怕。
在此之前他翻看了很多医术,事事谨慎,就怕不小心着了道,大家都认为他是重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不是的,他知道生产对于女性来说是鬼门关,他只希望,她不要去。比起孩子,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是她,可他也知道,他一定得有一个孩子,他只想要她的孩子。
看着她疼得说不出话,看着她明明疼得要命还会下意识地护着肚子,他是什么感觉?真正看过自己爱的人为自己生孩子的情形,就再也舍不得伤害她,也舍不得再对她发脾气。
只是他好像明白得太晚了,就在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随着这孩子的降生而慢慢修复时,前方传来了孟清嵘的死讯。
现在他好像又伤害到她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也表现得很平静淡定,但他知道,她是对他失望的。
年轻男人见容珩并不热情,抽完烟以后也担心自家媳妇儿的情况,跟容珩道别以后就快速离开了。
宋园也不知道容珩有没有走,看这会儿都快八1九点了,拉过容庭到一边,轻声说:“你去找找你父皇,找到他就让他带你回去,这医院你呆着也没用呀是不是,妈妈陪着思雨阿姨呢,等思雨阿姨的老公来了,我再回去,乖,听话。”
容庭并不想回去,但他也知道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扁扁嘴,答应了,“那我一个人在家吗?”
“当然不。”宋园摇了摇头,“所以你把你父皇找来,我跟他商量一下,看是你跟着他去他住的酒店,还是他在我们家里睡一晚。”
这下轮到容庭诧异了,“母后,你不是不喜欢父皇呆在我们家吗?”
现在听母后的意思,好像还让父皇住在家里一个晚上!
宋园无奈地笑了,“此一时彼一时,放你一个人晚上在家里我是不放心的。”
以前她没有恢复记忆,是怕跟容珩在同一屋檐下很尴尬,也怕跟他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现在她恢复记忆了,他也没有失忆,他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在不在她家里睡一个晚上,不会带来任何影响。
她只当他是她儿子的爸爸。他比谁都清楚。
“好。”容庭现在觉得他母后也怪怪的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转身离开病房,准备出去找父皇。
这里是妇产科,有很多人生孩子,也有不少人已经生了孩子,哪怕这个点了,也还是不安静。
容庭听到有一对中老年人在跟人说话,声音也不小。
“真是扫兴,不是说找医生看了是个儿子吗?怎么生下来是个赔钱货,这街坊乡亲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了,那医生真是个没良心的,我们塞了钱,他跟我说了是个儿子!”
“诶,现在二胎开放了,没什么的,这头胎是女儿好着呢,这生二胎就没压力了啊,这女儿长大以后还能帮衬家里帮衬弟弟是不是?女儿好啊,女儿还孝顺呢,现在房价多高,生个女儿就不用买房了,这是福气。”
“福气个鬼,老婆子,包的红包给我拿出五千来,先前还以为是儿子包了一万,是女儿就只给五千好了。怎么就不是大胖小子呢!”
容庭听了这话还挺不可思议的。
真奇怪,古代不喜欢生女儿就算了,母后不是说现代很好吗,不是说现代比古代要进步多少多少年吗?
不是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吗?
容庭一边摇头一边去找自家父皇,好不容易在安全通道找到了。
他也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一脸沉思的模样。
他虽然跟父皇没什么话聊,但想到这医院产妇生产的痛苦,忍不住想问问父皇,“父皇,我看生孩子好像很痛。”
容珩回过神来,恩了一声,“生产对于女子来说,是一道鬼门关。你的曾祖母就是死于生产,生下你的祖父后当场就去世了。”
容庭有些后怕,“这么可怕吗?那父皇,”他顿了顿,迟疑着问他,“那母后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古代没有无痛分娩。”容珩瞥了他一眼,“技术没这么发达,女子在生产中死亡的事情也有很多。”
容庭啊了一声,垂着头,“母后说她已经忘记了,不记得痛不痛了。”
“我记得,你记得就好。”容庭听到父皇这样说。
***
容珩跟着容庭又回到病房门口,宋园见方思雨精神状态都很好,也就放心了很多,这才离开病房,走廊这会儿都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待产的孕妇在家人的搀扶下正在来回走动。
“你带咕咕回去吧。”宋园想了想,“我今天晚上应该是走不开的,思雨她老公还没买到票,就算立刻买到票,这赶回来估计也是早上的事了。你看看是带着咕咕去你入住的酒店比较方便,还是在我们家住一个晚上,”她顿了顿,语带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烦你带咕咕一个晚上了,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里睡。”
其实这话说出口后,宋园就有点儿后悔了,这话实在不应该由她来说,毕竟过去五年,咕咕都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
容珩恩了一声,低头看向明显不愿意离开的儿子,低声问道:“你想去哪里住?我都可以。”
容庭本来就是非常懂事的小孩,他知道他的父母跟普通的夫妻不一样,也知道他的母后也许私心里并不希望父皇住在家里,他低头思忖了片刻,问道:“父皇,您住的酒店里有游泳池有温泉吗?”
“有。”容珩点了下头,“有温泉也有游泳池。”
容庭欢呼一声,这会儿倒是真心想去那酒店了,他又看向宋园,“母后,我能去父皇住的那个酒店吗?我好久没有游泳了。”
“你方便吗?”宋园问容珩。
“方便。”
宋园松了一口气,“那咕咕,你要听你父皇的话。”
她觉得自己的这句叮嘱算是废话。
毕竟容庭最崇拜他的父皇,估计也最听他的话了。
“对了,”宋园看向容珩,这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怔了一怔,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他的注视,“还是要麻烦你带咕咕回去一趟,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具体要带什么东西,等你们回家以后我们再视频通话告诉你,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容珩喜欢别人对他客气,但不喜欢她对他这么客气。
这种把他当成普通路人似的客气,只会让他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感。
“可以。”
容珩在离开之前,宋园听到他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话。
一开始她没听清,等这对父子俩去了电梯那边,她的耳边重新安静下来,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话,他说,容庭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
容珩的车上并没有安全座椅,容庭反而有点儿不习惯,跟着自家父皇坐上了后座,也特别自觉地系安全带,见自家父皇姿态闲逸,他看不太惯,忍不住开了口提醒他,“父皇,坐在后座也要系上安全带,母后说只要坐在这车上,无论坐在哪里都要系安全带,安全带就是生命带。”
在耳濡目染下,宋园经常会念叨交通规则,容庭也非常重视出行安全。
“……恩,知道了。”容珩规规矩矩的系好安全带。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后座系安全带。
容庭这才觉得舒服了。
除此以外,父子俩一路上都没有再交流。他们很少会聊除了学业以外的事,容庭也不习惯跟他倾诉心事。
等到了小区楼下,孙启明没有上去,容珩带着容庭回到了屋子里,本来容珩想用自己的微信跟宋园视频通话的,可容庭的速度实在是快,一进屋子就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平板,给自家母后拨出了视频邀请,那头很快地就接了起来。
容珩:“……”
“你们这么快就到家啦?”宋园的脸出现在平板里,她正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声音也很小,看向容庭的时候,神色都温柔下来,“咕咕,你要在酒店住一个晚上,那你要准备好你换洗的秋衣秋裤,毛衣跟外裤棉袄就不用换了,秋衣秋裤还有内裤都在你房间的抽屉里,袜子在最下面的格子里,记得要拿一双。”
容珩虽然看不到视频中的她,但听到她温柔的叮咛,一时之间表情也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
容庭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小孩,不需要容珩的帮助,他自己一边拿着平板跟宋园说话,一边收拾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大到换洗的秋衣秋裤,小到毛巾儿童面霜,没一会儿,背包里都塞得满满的、鼓鼓的。
在一旁完全沦为背景板的容珩却在心里感慨,以前他总觉得宋园很粗心大意,现在再看看,她在孩子的事情上如此细心。
容庭那边从拨通视频通话到挂掉,这段时间里容珩都没来得及跟宋园说一句话。
最后容庭去关洗手间的灯时,小声说道:“母后肯定很难受。”
容珩走了进来,正好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怎么说?”
“母后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卸妆了,她说脸上有妆容很难受,母后在医院也不知道有没有牙刷有没有她用的……”容庭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指了指台子上那黑色的一支,说道:“这个,母后说是洗脸用的。”
他没记住这是什么名字,明明对书本上的知识可以称为是过目不忘的他,在面对这一大堆瓶瓶罐罐时,竟然也会感到头疼。
“那你告诉我,你母后一般要用什么东西,我帮她带去。”
容庭一脸惊讶,“真的可以吗?”
“当然。”容珩微微一笑,“不过你可能要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呆一会儿了。”
容庭拍了拍小胸脯,“那没问题!”
说完以后,他又犹豫了,“母后没有说让我们给她带东西……”
容珩温和的笑了笑,“也许她只是怕麻烦我,不过你也听到了,她要在医院呆一个晚上,不刷牙不洗脸岂不是会很难受?”
“恩,那我给母后打个电话吧,看她需不需要。”
容珩微笑着制止了他,“容庭,你母后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你问她,她肯定说不需要,你得自己来判断,你觉得她需不需要?”
容庭不自觉的就被带了进去,点了点头,“需要。”
当然需要,母后每天都要刷牙洗脸卸妆的。
“她需要我们就给她送过去。”容珩笑了笑,“先别告诉她,就当是给她一个惊喜,你说呢?”
“好。”
容珩笑意更深了,“那你比较了解她,我来考考你,她每天都用什么?”
这可难不倒容庭,他可是经常跟母后一起刷牙洗脸,他拿起粉色的漱口杯,语气得意,“母后用这个杯子,我用蓝色的,那个粉色的电动牙刷也是母后的。”
“恩,你记性很好。”容珩拿了一个袋子,将粉色漱口杯跟电动牙刷都放了进去。
“母后说我要用小孩专门用的儿童牙膏,她用的是大人牙膏,是这个,挤出来里面还有好多小爱心。”
“好的。”容珩又将那支牙膏装了进去。
“母后用这个黑色的洗脸,还用这个银色的罐罐卸妆。”
“母后用这一包洗脸巾,她说这样更干净一些。”
“这个是母后用的水,要使劲儿往脸上拍。”
“这个好像是母后用的精华,有一次我差点摔了,母后说我要是摔了,几千块钱就没了。”
“其他的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些。”容庭碎碎念以后,忍不住叹道:“母后每天都要往脸上涂很多东西,我记不住太多。”
容珩看着袋子里都快装满了,也不由得轻叹,“不怪你,是我我也记不住。”
他想起在古代的时候也是这样,她进宫以后,大概唯一的乐趣就是问太医有哪些保养方法,她在询问这些的时候,是她自进宫以后为数不多的鲜活时刻。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看到她重新快乐起来,甚至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为她眉目间的愁容而大动肝火。
他不明白的是,当初口口声声要嫁给他的人,怎么真的嫁给他以后,又变得不开心了。
这皇宫,她就这么不喜欢么?
“母后晚上都要喝牛奶,她的保温杯在卧室,我去给她拿。”
容庭准备去宋园的卧室,在瞥到自家父皇也跟上来时,他停下脚步,在宋园卧室门口站住,挡住了容珩前进的步伐。
坦白说,容庭是十分纠结的。
他知道父皇是他的父皇,母后是他的母后,可他也知道,父皇母后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母后现在都失忆了,对她来说,父皇也许并不是她的丈夫,她什么都忘记了。
“父皇……”容庭有些艰难地说道,“您能不能别进母后的卧室?”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母后的孩子,现在也还年幼,进出母后的卧室是可以的,可父皇,我觉得您现在并不适合进出母后的卧室,这非……”
这非君子所为。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但他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虽说现代跟古代不一样,可他还是觉得,女孩子的卧室旁人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这样不好。
容珩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隐忍又温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容庭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的进了卧室,而容珩就只好转过身往客厅走去,实在是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