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园一直没什么反应,容庭虽然被她吓到,却也注意到她此刻面色潮红。
他探出手抚在她的额头上,手立即收回来,怎么会这么烫?难道母后发烧了?
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过的容庭也不免惊慌失措,尤其是母后这会儿还在闭眼哭泣,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他想去拉她,想叫醒她,这大晚上的,他都被急出了一身汗。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容庭,你要冷静!要镇定!!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软肉,勉强冷静下来以后,他闭眼回忆着上一次他发烧时母后做的事,嘴巴里还在念叨着:“温度计、退烧贴、美林,对!就是这些!”
他攥紧了小拳头,走出卧室,想去客厅拿医药箱,却因为太心急,没注意脚下的路,被椅子绊了一脚,差点摔倒。
打开医药箱,找到耳温计,手颤抖着给宋园量了体温,他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38.7度,确定母后是发烧了。
容庭为宋园贴上退烧贴以后,这才手指发颤的给宋海平打了电话,这会儿他倒是想找父皇,可也知道父皇在京市,实在鞭长莫及,还是找外祖父比较靠谱。
这会儿都凌晨了,宋海平已经睡下了,被电话吵醒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的,一看来电显示是容庭,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这才接起电话,“容庭,什么事?”
他还是了解这个外孙的,这个点他早该睡下了,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换衣服。
果然容庭在电话里带了些哭腔,喊道:“外祖父,母后生病了,她在发烧!”
宋海平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当老父亲也有二十多年了,不过是发烧,并不算大问题,他快速穿好裤子,还不忘在电话里安慰容庭,“哎,你别急,真别急,我马上就赶过来,这人嘛,总有生病的时候,感冒发烧都不是大事,你这样,挂了电话以后,你注意一下她的体温,时不时给她量一下,姥爷马上来!”
听着宋海平这么说,容庭抽噎着冷静下来了。
他只是第一次看到母后生病,而且母后还在流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挂了电话以后,他坐在床边,握着宋园的手,他不敢眨眼睛,也不敢说话,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等听到开门声,他站起身来,看到是外祖父过来了,他像小炮弹一样冲到了宋海平怀里,宋海平顺势抱起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哄他,“真没事,你看看你这个胆子小得哦。”
宋海平放下容庭,快步走到床前,这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害怕。
园园的状态的确不对,她明明睡着了,面色潮红不说,还在哭,哭得很伤心。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生病的,宋海平还记得自家女儿小时候那真是三天两头的发烧,出牙发烧,还发烧出疹子,等上了幼儿园以后,一个月跑好几次医院一点儿都不夸张。
他镇定下来,在来的路上买了退烧药也买了电子体温计,给她测量了一下,的确是发烧,但也没有烧很严重。
“你先去睡觉吧。”宋海平确定女儿问题不大以后,这才回头哄容庭,“园园没什么事,我在这守着她,这烧得不高,还不用吃药,等明天早上看看情况怎么样,要是烧还是不退,我就送她去医院。现在送到医院去也是观察,还不知道有没有床位,气温又低,免得加重了病情。”
容庭却很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不,我也要守着母后,上次我发烧,母后也是这么守着我的。”
“哎,你这小孩怎么不听话啊,小孩子怎么能熬夜!”
宋海平还真是头大,一方面要担心女儿,一方面还要担心外孙。只可惜外孙很倔强,自己从外面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床边,一副不肯走的架势。
宋海平拗不过他,祖孙俩都守在这床边。
容庭拉着宋园的手,小声地、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母后,咕咕在这里。”
宋海平也时不时会探出手去帮她拉被子,帮她测量体温。
原本在流泪的宋园慢慢地平静下来,眼泪也干了,似乎陷入了熟睡中。
宋海平也放心了,容庭还是小孩,实在撑不住,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终于睡了,宋海平将他抱回了床上,帮他盖好被子,看着小孩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他轻叹,不管怎么说,这外孙是真的不错,明明园园也没有陪着他长大,他还能这么担心园园,知道心疼妈妈。
过了一会儿,宋海平关了灯也关了门,重新回到女儿的卧室,他坐在床前,本来想给前妻打了电话的,但一看时间,又歇了这心思。
看着女儿这样,他想起了她小时候有一回也是发烧,那会儿一岁都不到,医生说要打针才行,小孩的胳膊很难找到血管,只能打头皮针,将头发都刮了一块儿,他抱着女儿,看护士在女儿头皮上扎针,女儿哭,他也心疼得不行。
“园园,快快好起来!”
***
宋园看着瘫软坐在地上的宫装女子,那女子很年轻,不过双十年华,宫装裙摆都染上了鲜血,她的步摇都歪了,却仍然拿着匕首,伸出手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她神色癫狂,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宋园,当着她的面在胳膊上划着。
那股血腥味直钻到宋园的鼻子,她有些想吐,胃里都在翻滚,连带着头也有些晕了,被身旁的宫女扶着。
侍卫们围着那宫装女子,宫女们护着宋园。
宋园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那宫装女子厉声道:“皇后娘娘!您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陛下为何执意立你为后,”她突然冷笑起来,“我的祖父是户部尚书,敏妃的伯父是宰相,婉嫔的祖父是帝师,你呢?不过是将军府的养女,当得起后位吗?”
她怔住。
“皇后娘娘,我不服!所有人都不服!”宫装女子因为失血过多,她陷入了疯狂中,拿着匕首自残,看向宋园的眼睛里却满是恨意,“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善终!诅咒你肚子里的孩子!”
正在宋园被这场景被这血腥味刺激得干呕肚皮也一阵阵发紧时,那穿着龙袍的天子出现,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是冷酷的,“将丽妃送回宫中,命太医保她一条命,好生养着吧。”
宋园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的龙袍,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难受,难受到几乎要窒息。她很怕血,尤其是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害怕得双手都在发抖。
太监们要送丽妃离开,地上的鲜血格外的刺眼,丽妃毕竟也是妃子,她挣扎着,太监们也不敢对她太无礼,丽妃的祖父是户部尚书,可近来南边的贪污案却被牵出他也有份,陛下最是厌恶贪官污吏,这户部尚书恐怕是不能安稳致仕了,如果陛下念及尚书曾经的功劳,哪天丽妃起来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丽妃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泣血,从天子出现开始,她的眼中就没了恨意,只有那深刻的爱慕,“陛下,臣妾在十二岁那年入宫曾远远地见过您一面,后来,得知被先帝赐给您当侧妃时,臣妾心里不胜欢喜,托人打听您的喜好,知道您喜欢书画,知道您喜欢下棋,臣妾想伴随您,为何您从来不看臣妾一眼?”
天子却神色冷漠,似是看陌生人。
他不是一个喜欢听别人倾诉心事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心事。
“陛下!陛下!”丽妃悲从中来,她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他那边挪去,绝望地喊:“陛下,您看看我啊,您看看我啊……”
天子没有停下脚步。
宋园被他护着,却忍不住回头看那曾经也是娇俏容颜的丽妃。
丽妃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尖利,却是饱含了委屈与思念,“爹娘,嫣儿好想回家啊,好想……回家啊。”
宋园回到了宫中,天子有很多很多的政务要处理,只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是个很脆弱的人,她没用晚膳,身边的宫女挨个都求她,哪怕只是吃一口,她吃不下,问她最信任的宫女佩兰,佩兰告诉她,这宫中妃嫔们的年龄,她们在东宫、皇宫又呆了多久……
很多后宫嫔妃从到宫中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她们通通都是很小的年纪就来到这宫中。
宋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还是她,为什么这么的陌生了呢。
她究竟是宋园,还是这大烨朝的皇后娘娘?她到底是谁啊。皇宫是她的家吗,将军府是她的家吗?
她想起了丽妃的话……
“佩兰,我也想回家。”
佩兰目光担忧的看她,“娘娘,您如若想念夫人,可以传召她入宫。”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铜镜里的人却已经泪流满面,她双手捂着脸,无助又痛苦,“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
这里不是她的家,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