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雪看到少年有一种熟悉感,她没有动,云涵看她不往里走,疑惑地看着她。
走近少年身边云千雪才看清他的脸,他没有回复鸨父让他做小倌的话,却也不说话。他的双眸明亮好看,由于太瘦面庞棱角分明,怪不得鸨父会想让这个来找工的少年做小倌,这真真就是个清秀俊美的人,营养不良导致面部土色都难掩他好看的容貌。
但更为让云千雪震惊的是她脑中闪过的画面!
一年多以前那次原主在醉梦阁撞到脑袋的事,通过月兰讲述她是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冲喜的夫郎!
而她接触当事人才能唤起自己关于对方的记忆,更是让她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事。
少年被扔出云府也有一年多了,大概月兰也忘记他了所以才没有和云千雪提起过。少年赫然就是此时记忆中那个被自己虐打了百遍的人,这人是管家从人市上买来的贱奴。
按南国律法,奴隶也是分等级的,有重大过错,不孝或者犯了七出之条的男子都是会被贬为最低贱的贱奴。
家里人报备府衙之后这人的贱奴身份就再也难以消除了,贱奴的身份是南国人最为耻辱的烙印,连小倌奴隶都不如,做工也只能做最脏最差的活。
贱奴往往生存艰难,若是碰巧被大户人家买去,哪怕洗衣打扫、提水,倒恭桶,就算可以被随意打骂,最起码能有口饭吃。若是没人买走,自己则被人牙子管教,去做临时活计,有的人家办宴席临时缺人或者特殊情况需要找贱奴临时帮忙做工,贱奴则会被人牙子调度去做活,赚的银钱大部分归人牙子,自己则分得很少一部分。
若是自己去找活计,只要是贱奴的身份,脏差的活也很难找。毕竟普通奴仆也有很多为了生存愿意做低贱的活,身份上比贱奴还好上那么一点。
云千雪站在醉梦阁门口的时间并不长,心里却是已经是思绪百转。抽打他、把他踹倒在地的画面历历在目,还吩咐下人把晕倒的他扔出云府,他是因为原主的随口一句吩咐才过的这么艰苦的吗?
少年没有注意到云千雪,他只想着再没有钱他和宝儿就没有吃的了。他的眼神里尽是隐忍,片刻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鸨父,我……”
“月兰”,未等他说完云千雪高声喊了一下月兰:“把这位公子带回云府!”
少年似乎没反应过来,慢慢看向在旁边看着他的女子,他的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她的声音很熟悉,哪怕过了一年多,听到这个刻在骨髓里的声音还是会潜意识地觉得下一瞬就会被虐打。
那两个月地狱般的经历又在他的脑中鲜活起来,记忆犹新!
“我不去”男子眼尾泛红,他缓缓说道:“还请云小姐放过奴。”
少年的衣服并不合身,胳膊露出了一节在外面,仅仅是那漏出的一点皮肤,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皮肤青紫,布满鞭痕。他的面颊削廋,身体微晃,羸弱不堪,他一定过的不好,她无法想象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他又是一介贱奴的身份,是怎么存活的!
“千雪?”云涵疑惑地喊了她一声,然后想通了什么似的,出言揶揄道:“我说你待在这门口不进去是要干吗呢,原来是口味变了?”
“涵表姐,这是我云府的人。”
她和云涵说完后又看向男子,实在惭愧,她不知道这个少年叫什么,他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记忆里也没有搜索到他的名字,她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带你回云府好不好?”
秦书羽不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是因为自己是最好欺负虐待的吗?让他回去好再继续折磨他?他的眼神痛苦:“既然已经把我扔出云府了,求云小姐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云千雪哑口无言,根本没法辩解,只要是关于少年的记忆,无一不是少年被□□虐打的场面。
看到少年转身欲走,她叹口气道:“你的卖身契还在云府,若你的卖身契在人牙子那里,人牙子还能分派活计给你。但现在你是云府的人,从云府出去之后很难找到活计养活你自己。”
在外面还有一丝好过的希望,但若回云府,按云千雪暴虐的性子恐怕根本容不下宝儿,他的孩子才五个月,他不能让孩子有事!
眼看云千雪就要上来抓他的手,他眼里的坚毅散去,全是恐慌:“求求你,我的卖身契是在云府,可你本意想让我死的不是吗?你就当我被扔出云府时已经死了可以嘛,求求你,放过我吧!”少年泪如泉涌,跪在她面前不住磕头。
云千雪赶紧拉住他,一碰到他就感受到他的害怕和颤抖,她只好把手放下。看着他发红的额头她的心里酸酸涩涩,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不该如此的。
现在这具身体、这份记忆是属于她的,虽然她知道不是自己做的恶,但愧疚感在此时油然而生:“好,我不逼你,你别再磕了。”
云千雪情绪不佳,和云涵说了一句:“今日就不陪表姐了”,然后表达了一番歉意就离开了。
“这……云小姐。”鸨父不明所以尴尬地笑了笑。
“今日先不进去了,改日再来!”云涵还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笑着说,然后也离去了。
秦书羽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路上他的身形晃了好几次,他已经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家里所有的钱他都用来买了牛乳或精米,精米放水煨在锅里,米汤和牛乳在奶水不足的时候可以用来喂孩子。
少年的宝宝有着两汪清水似的大眼睛,格外明澈,忽闪忽闪的,仿佛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好像知道爹爹的不堪重负,所以除非饿了渴了拉了才会哭,其他时候基本都乖乖睡觉,比起一般的婴孩省事很多。
他住在距离街尾有点距离的偏僻巷子里,那里有一间草屋。那是之前附近的富庶人家建宅院时,工人临时搭的一个休息的地方,是个简易茶水间的存在。他请求工人不要拆除,把屋子留给他,包工的女人看他一介男子还带着个婴孩,终究没忍心,就同意了。离开了乞丐休息的破庙,这便成了他们的家。
平时他都尽量不出去,没有吃的了就拜托隔壁屋子的两个老人张氏妻夫帮忙稍微照看下孩子,自己再出去找工。
两个老人有一个十三岁的孙子张舟,女儿在孙子出生不久就被官府抓去,强制服兵役,之后女婿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银子席卷一空,撇下年幼的儿子一走了之。他们老妻夫的生活也不好过,老两口没有力气做工,平时只能靠种田种菜来解决温饱和拉扯孙子。
他们隔三差五的会提点陈米和自家种的菜接济接济秦书羽父子,虽然每次的量仅够勉强吃一顿,但渴时一滴如甘露,秦书羽依然非常感激他们。他经常想,假如没有他们老两口,真不知自己独自带着孩子的存活率能有多少?
秦书羽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悄跟了个人……
他走进低矮陈旧又昏暗潮湿的茅草屋时,正好孩子醒了在哭。他一整天颗粒未进,饿得头晕目眩,却还是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露出了温柔的笑。他快速给孩子换了尿布,紧接着走到那用几块石头搭建的"灶"旁边,在锅下面生起了火,准备煨米汤给孩子喝。
云千雪心中一窒,他是个在面对恶意欺凌时,会胆怯又坚毅,温柔又努力的少年。
她看到他有个孩子,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她拿身契说事他都还敢拒绝。要知道身契在谁手上,贱奴就只能无条件地去听从对方的话。
但是云千雪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是“她”一年多前醉酒后凌.辱他而来的。原主酒后迷乱,根本记不得有这件事,所以云千雪现在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她强迫他的画面。
她看着少年忍不住走了出来,对着在草屋外“厨房”的男子缓缓地说道:“你……和我回云府吧。如果你前面是因为这个孩子拒绝,我希望你现在能为了他同意。”
秦书羽听到声音身体一僵,他转身看向说话的人,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护了护。因为贱奴身份,他独自带着孩子所遭受的恶意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深怕她会伤害到孩子。
听到她的话后少年又是一怔,不解、恐惧、担忧,各种情绪参杂。
“你目前很难养活一个孩子,请你信我一次。我不敢为你保证太多,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你和我回云府,我可以为你提供抚养孩子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吃穿用度、生病就医等绝对不会亏待了孩子!”
云千雪知道他不敢信她,她想说我会尽力护着你,也会帮你好好抚养孩子,最起码帮他把孩子抚养到大些的时候,到时候如若他还想远离她,她也认了。
但她不敢这么说,已经是一个孩子爹爹的少年,明显对她是充满怀疑和绝望的,她只能卑劣地从他孩子这方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