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阳春杯是自2003年古琴成为人类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后, 我国规格最高、最权威的古琴专业评选, 分为幽兰杯和阳春杯两个类目。
今年的举办地落户诸城,沈砚书是评委团之一, 却因为工作缘故,只提前一眼抵达举办方安排下榻的酒店。
邹梁琛也要去,只是比他提前得更早一些,和他兵分两路,先去扬州接郑桐华老先生一道。
老先生今年不再当评委了,却还是挂念古琴发展, 想去现场看看有没有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容溪请了假提前下班送沈砚书去机场, 望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沈砚书那颗心像被揉过似的,酸酸的, 又有些难过。
他摸摸容溪的脸,低声道:“你在家好好的,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落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容溪点点头,总觉得自己恨不得变成一个小挂件, 藏在他衣兜里跟他走。
以前这么多年, 这样的短暂分别不知凡几,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充满了不舍的离情别绪。
沈砚书走了之后,容溪去医院探望徐佳艺,容明德也在,见了她先是问吃过饭没有, 接着又问沈砚书怎么没来。
“他去诸城了,参加什么幽兰阳春奖的评审。”容溪啃着徐佳艺塞给她的一根卤鸡爪,不在意的应道。
容明德哦了一声,他仔细看过女儿,确认她是毫不知情,看来沈砚书真的什么都没跟她讲。
他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甚至都不知道女儿以后知道那些旧烂账后会不会恨自己是她爸爸,但当下,他只想那天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他知道,从沈砚书找上门来那一刻开始,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徐佳艺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听到她说起工作上的一些事,从被子底下悄悄伸出手来,握住了丈夫的手。
她用了力,紧紧的握住。
像是三十多年前她想要个孩子却始终怀不了孕时他握住她的手那样。
“妈,你和我爸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呀?”容溪瞥见父母叠在一起的两个手掌,有些揶揄,也有些羡慕的说了句。
徐佳艺笑着看她一眼,“是啊,你和砚书好好的过日子,以后也能这样。”
当着父母的面,容溪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有些向往,她其实很想知道,老了的沈砚书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时候她又是什么样的呢?
那些未来才会发生的事,虽然知道一定回来,却因为和他有关,她已经忍不住去畅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沈砚书到了诸城,和邹梁琛汇合,然后去看了自己的老师。
老爷子还记得容溪,逮着机会就问自己弟子,“你和容丫头都不小了罢,恋爱到底要谈到什么时候?”
沈砚书没有告诉他自己和容溪才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只好点头应承道:“快谈好了,就是近来事多。”
邹梁琛他们在一旁都抿着嘴笑,尤其是沈砚书带来的几个学生,他们都知道,这个夏天之前他们的沈老师都还是妾身未明。
“有时间带丫头去扬州走走,你师母也很久没见她了。”老太太也已经上了岁数,比以前更不愿意外出,于是再也没见过容溪。
沈砚书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应了声是,又替容溪辩解,“她太忙了,今年换岗才稍闲一些,前些日子还说惦记老太太做的赤豆小圆子。”
老先生笑笑,“那你带她来,叫老婆子给她煮。”
容溪也算是他看着长大过的,哪怕就看在自己这个学生的面上,情分也不比寻常。
张子滨他们几个本来还笑看老师和师爷对话,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师爷已经开始想要考校他们的琴艺。
幽兰·阳春杯包括开闭幕式、比赛展演和各种研讨会展览等活动,共计要四天,沈砚书还要跟着老先生拜访旧友,回来时已经是月末。
其实当沈砚书走了之后,容溪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她要上班,还要准备讲课的课件,并没有很多空余的时间。
更何况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视频,所以当她下班回来后一开门看见客厅里还没收拾好的行李箱时,还有些诧异。
待看到沈砚书从书房出来,就更惊讶了,“你怎么回来了?”
原本正准备和她来一次小别重逢的亲热拥吻的沈砚书一下就愣了,带笑的脸孔一板,伸出去的双手也收了回去,“怎么,我回来了你很失望?”
容溪眨了眨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迎上去要抱他,“……怎么会呢,我可高兴了。”
沈砚书拉住她的手不让抱,“真的?”
“……真的。”容溪又眨了一下眼,“嗯,真的高兴!”
沈砚书哼哼两声,伸手掐住她的脸蛋儿,“我还以为你背着我有别的小白脸了呢。”
“不不不,小白脸是你。”容医生求生欲爆棚,笑得一脸谄媚,“以后老白脸也是你。”
“你呀……”沈砚书笑了起来,把她抱了起来往客厅的沙发走去,又把头埋在她了的颈边,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淡淡的,是那种温暖沉稳又甜而不腻的温柔木质香,又透着一丝凉意,闻在鼻端就好像是在大冬天陷在一大团柔软暖和的羽绒被子里面安睡、而且第二天还是个不用早起的假期。
他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觉得日子无比的正好。
可是他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甚至是一种幻象,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破碎。
九月最后一个周日,也是工作日,沈砚书说工作室有事,却是独自一人去了郊外的寺里,点了两盏长明灯。
回来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才出来,去寄了个同城快递。
这一切,容溪都没有注意到异常,或者说,她并没有想到会有异常。
就在自己家里,会有什么意外呢?她只想着国庆要去哪里玩,母亲已经出院回家,她的心放了下来,就又起了玩念。
“去云南好不好?”她坐在地毯上翻手里的旅游杂志,“我们还没有国庆的时候去过呢。”
沈砚书看着她,微微笑着,还没说话,她就又改了主意,“要不然出国去玩,泰国?还是欧洲?”
他依旧笑着,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的目光慢慢涌上一丝不乏担忧的怜爱。
等到夜深人静,他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夜景,深夜灯火通明的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园。
电话那头,辜俸清再一次问他:“沈大,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早死早超生。”他沉默了一瞬,有些软化的心再一次硬了起来。
辜俸清就应了声好,“那行,我帮你。”
顿了顿,他还是有些担心,“那容容……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解释?”
沈砚书又沉默了,但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回答,“……容明德进去之后我再跟她解释。”
辜俸清嗯了声,“那你好好跟她说。”
沈砚书低低应了一声,在脑海里搜寻自己的安排表,四下思索着自己有哪些空余的时间。
接下来一段时间,容溪会很需要陪伴,虽然她未必会接受他的陪伴。
国庆节当天早上,微博上悄然出现一则爆料,“美达公司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产存在记录造假等行为。”
博主自称在美达公司已经工作了十年,因为实在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所以决定说出一切。
九宫格的图片里列出了很多证据,力证自己说的是真话,而很快就有另一个博主转发,说的却是其他的疫苗,说自己有亲戚家的孩子注射了美达公司出产的水痘疫苗,却在不久后出了水痘,疑惑之下重新购买了同厂家同一批次的疫苗送检,才发现是假的。
博主还链接了一张疫苗检测的证书。
紧接着几个挂着金V标志的媒体博主都转发了这两则微博,一下就引起了广大网友的注意,有人顺着线索找到第一个提到美达公司的博主,扒出了他的身份。
这名博主是美达公司内部生产车间的老员工,但不清楚他曝光此事的原因到底为何,他自己说是受不了良心谴责,却也有知情人透露,或是因为内部岗位调整导致举报人利益受损进而进行举报。
甚至也有人猜测,是有外部因素在推动,说白了,他就是一杆枪,而用枪的人是谁,就不好说了。
“两个小时后再让热搜撤下来。”沈砚书靠在书房的椅背上,目光从电脑挪到了书房门上,焦点慢慢消失又再次聚拢。
他们怎么猜都还是差了一点,或许外人都不会想到,刷枪的人,和美达没有什么关系。
近两个小时后,假疫苗事件在网络上已经发酵充分,突然间,搜索关键字的网友发现,最开始那两条微博被删除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等着美达公司出来解释的群众都炸了,如果说刚开始还有人相信美达这么大一个公司不会造假,那么爆料微博被删,就彻底将美达推上了风口浪尖。
没有解释不说,还删微博,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美达承认爆料属实了!
网民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是删他们就越是感兴趣,更何况网络世界高手如云,到了下午,更多的大料被爆了出来。
连美达涉嫌瞒报税务的事都被网友总结成了长微博,看起来真得不能再真。
任家已然乱成了一团,美达公司的公关部也焦头烂额,频频去电问任婧雨到底要怎么应对。
“你们才是公关部!难道要老板教你们出公关方案么!”任婧雨气得要摔手机,她拍着桌子大声道,“要以公司大局为重,必要时刻,可以牺牲一些利益!”
公关部部长沉默了一下,应了声是,挂了电话就召集手下员工进行紧急会议,只是不知道又要将谁推出去挡枪了。
任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打电话给容明德,要知道被爆出来的很多东西,除了任家,就只有合作的容明德知道了。
可是容明德叹了口气,“老爷子,我们同气相连,要是美达和任家不好了,我又能得着什么好,这不是损人不利己么?”
他这样一说,倒让任老爷子有些犹豫了,因为这件事被爆出来后,容明德也会被调查。
沈砚书接到了容明德的电话,知晓任家已经找过了他,他刷新了一下电脑页面,看着事情最新的发展,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问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想报复任家,还会这么做么?
想来想去,他都不知道具体的答案,只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手边的调查材料上,注明了任富生挑唆容明德做出偷盗婴儿一事的那页纸被风吹动了几下,哗哗响了两声。
任富生,就是任婧雨的祖父,美达公司前掌权人任老爷子的名讳。
而同一时间,辜俸清把一封厚厚的信件,递到了药监局主管领导的面前。
走出药监局大门的那一刻,他知道,相关部门很快就会对美达公司进行飞行检查,也就是突击检查。
而在容家,徐佳艺看着手机,问丈夫:“明德,你准备好了么?”
她微微笑着,和从前一样温柔,容明德眼眶一热,“以后,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她歪了歪头,突然想起很多年第一次见面,那个年轻的男医生抬头看过来,容貌昳丽,笑起来既温柔又好看。
和他们后来的女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