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受到母亲住院的影响, 容溪近几日的心情都很不晴朗, 总觉得有些烦躁。
沈砚书劝她:“阿姨的主治医生都说没大问题,住几天院观察观察就可以回去了,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就是害怕。”容溪倒是坦诚,望着他轻声道。
她从没有试过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是什么人,尽管知道母亲身体不好,这一天早晚会来。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到了要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医者不自医, 她有无数的话可以劝解病人, 却没法很好的说服自己。
沈砚书就更没办法在这种事上劝慰她了,只能是抱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背,“没事的, 元元,不要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 一寸寸的抚摸过她的脊背, 像是在传达着什么信息,容溪很快就安静下来。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洗完脸之后就嗷了一嗓子,沈砚书刚把早饭端上桌,被她叫得查点摔了碗。
匆匆忙忙赶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是不是撞哪儿了?”
那人哭丧着脸凑过来,非要他看额头,“长痘子了,超大颗,你看你看。”
“上火了?”沈砚书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被她侧头躲开。
容溪哼了声,“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也和你情绪不好有关系。”沈砚书给她舀了粥,淡淡的接了一句。
容溪叹了口气,又很苦恼,“那么大颗,还红,丑死了,粉都盖不住!”
“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手多去抠。”沈砚书眉头一挑,紧接着换了个话题不再讨论她的脸,“我明天就去诸城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听到没有?”
容溪点了点头,“记得给我带点特产回来。”
沈砚书失笑,又立刻板起了脸,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快点吃,要迟到了。”
去上班的路上她一直对着小镜子看自己的额头,摸了一次又一次那颗大红痘,搞得下车的时候沈砚书还特地叮嘱她不要抠。
可是实在太显眼了,她长得又白净,这样一颗痘在那里愈发突兀,她忍到了中午,终于忍不下去了。
皮肤科门诊在门诊大楼的四楼,和耳鼻喉科的门诊以楼梯为界,分据两边,左手边是皮肤科,右手边是耳鼻喉门诊。
省医的皮肤科项目很多,甚至有很专业的医美技术,是可以和皮肤医院相媲美的。
中午的门诊很安静,容溪从其中一个门侧身闪进去,小徐医生正和衣躺在检查床上玩手机,见她来了就懒洋洋的问了声:“来了,老妹儿?”
容溪把一旁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坐下去,“快起来,给我看看我额头,要不要擦点什么药?”
小徐医生就这么躺着看了她一眼,问道:“心烦气躁不?”
“挺烦的。”容溪点点头。
“你给我看看舌苔。”小徐医生又道。
容溪就伸出了舌头,含糊着道:“我还觉得容易口渴,是上火了罢?”
小徐医生示意她自己看好了,“是啊,上火了,涂什么药,过几天自己褪了,你别手贱把它给抠破就行。”
容溪:“……可是真的很丑,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点好!”
小徐医生翻了个白眼给她,“一切特效药都要警惕。”
顿了顿,她眼珠子一转,“不过呢,办法也不是全都没有的,就看你试不试了。”
容溪刚想说为了美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眼一垂就撞脸对方看热闹似的眼神,出口的话立刻打了个折扣,“……你先说是什么法子我看看。”
小徐医生笑了,“容小溪啊,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呐,难道不知道憋久了也会火太旺?”
“……这是天气原因!”容溪脸立刻就红了。
小徐医生坐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我原本是想试试你,看来……你还真的没吃过肉啊?”
容溪发现自己叫人戏弄了,立刻就憋红了脸有些狼狈,“你以为谁都像你,女流氓一个!”
“噫,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关心你这个有什么不对?”小徐医生不赞同的看着她。
然后又靠近过来,循循善诱道:“你信我,回去把他扑倒这样那样来几回,你什么火都没有了,阴阳和谐,身心舒畅,你的心情自然就不烦躁了。”
“……我要走了,懒得理你!”容溪被她逗了几句,脸皮又不如人家的厚,很快就狼狈的跑了。
但是等到她回到自己诊室,关上门后再想起这番话,总忍不住想到那天她和沈砚书在床上翻滚的一幕。
要不是母亲突然发病入院,他们就真的成事了。
沈砚书眸光潋滟的脸孔突然浮现在眼前,她分明还记得他温柔的抚触,仿佛带着电流一样,在她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让她轻轻的颤抖。
要是真的……
她猛的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母亲还没出院,他又马上要去外地,什么事都还是等过几天罢。
更何况,她还是有些怕。
在容溪红着脸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砚书只身一人出现了明德医院的大堂,“我要找容院长,请问他在办公室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沉默的走向了电梯,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看着门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可是那笑还没到最后,就像被突然掐断了似的,慢慢的消失了。
容明德对他的到来显然很惊讶,“……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还是单纯路过?”
“有些文件想请您看看。”沈砚书开门见山,手一抬,把一个白色的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
见容明德愣了愣,他又补充道:“关于任家的美达公司的。”
文件袋推过去,一沓纸被容明德取了出来,才看了一页,他的脸色就变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猛的抬眼,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对面。
他的目光带着威压,可沈砚书却恍若未闻,“意外之喜。”
顿了顿,他干脆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元元很担心你,所以拜托我帮忙调查一下你和任家的事,没想到……”
说着他呵了一声,“真让我意外。”
尊敬的长辈居然是这样的人,虽然知道他不会是什么伟光正的人物,却也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他迎着容明德的目光,嘴角挂着嘲讽的淡笑,“你早就知道是我了罢,所以才一直反对我和元元在一起?”
容明德气势顿时一弱,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他从没想过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更何况……
面前的这些材料,也容不得他否认了。
只是,“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想对元元怎么样?”
“我对元元怎么样?”沈砚书突然就暴怒起来,他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咬着牙关,“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接近一个人就是不安好心?”
容明德仰头看着他,“我有理由这样想。”
沈砚书站着自然是比他高的,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前却忽然闪过容溪的脸孔。
昨天她还在自己的怀里说害怕,她拥有很多东西,却还是会害怕失去,这是人的本能。
他舍不得叫她难过,那就只能令自己为难。
“我们暂且不提这件事。”他冷静了下来,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一边手摸着另一边手腕上的表带,“我们说说任家,这件事已经成了任家拿捏你的把柄,只有断尾才能求生,伯父,您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容明德想到近来任婧雨和那死老头越来越大的动作,不由得心头一动。
他被步步紧逼,其实已经在悬崖边缘,可能早晚都要掉下去,而任家会踩着自己越来越风光,想想就咽不下这口气。
沈砚书看他一眼,大约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伯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您早一日做决定,就能给元元留下更多的东西。”
但同样,他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牵涉的,不止几十年前的旧事。
沈砚书对容明德是不喜,但对任家,却已经有了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欲望,否则他不会下定决心来找容明德摊牌。
毕竟容明德和任家老爷子,识于微末,在他还是个藉藉无闻的小医生时就有了来往。
“你的意思是,我主动出首?”容明德倒吸了一口气,目光剧烈的晃了一下,又迅速的稳住了自己。
沈砚书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唇,“何必这么麻烦,您只需要想好应付警方的说辞就好。”
这种说辞绝不能是谎言,因为没有谎言经得起推敲和深入调查,只有如实招来,才有可能宽大处理。
容明德沉默了下来,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伯父,这件事早晚都会爆出来的,第一个举报的不是我们的人也会是其他的人,与其提心吊胆等那天来临,不如提前斩断绳索,让靴子落地。”沈砚书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又响了起来。
容明德回过神,看向对面容貌清俊气质儒雅的青年,他绝不文弱,而是充满了力量,让他猛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去。
“……给我几天时间。”沉默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干涩,说完后又叹了口气,充满了怅然。
沈砚书点点头,“要尽快。”
他说完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又被容明德叫住,“那元元……”
“事情一开始她很快就会知道,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沈砚书转过身来,建议道,“您应该和阿姨聊聊。”
这一去,他必定再难回来,总要安排好家里。容明德半晌点了点头。
沈砚书离开之后,院长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死一样的沉寂。
这一天来得让容明德猝不及防,又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庆幸的,是沈砚书真的将元元放在了心上。
日光从窗口爬进来,他望见远处正在修建的高楼,他用了一生爬到这里,看城市的风景被踩在脚下,得到了名利富贵,却失去了许多的快乐。
到头来还剩下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沈砚书去了一趟和师姐他们开的古琴工作室,拿了些材料,又把张子滨他们几个叫来叮嘱一番,然后才回家。
一路上闪过好几个红绿灯,等绿灯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闻到悬挂在车里的中药包的轻微香气,那是容溪亲手装的。
他突然又有些释然,容明德叫他离了亲生爹妈,那就用他的宝贝女儿来填,这多公平。
“你回来啦?”容溪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看,笑嘻嘻的,和早晨出门的愁容不同。
沈砚书看了眼她的额头,笑了起来,“去了趟工作室,回来晚了,元元做什么好吃的了?”
“蒜香鱼头、葱烧豆腐和小炒肉。”容溪数着手指头,“啊,还有个冬瓜酥肉汤,冬瓜能解暑清热呢。”
天已经黑透了,新闻联播都播完了,她的汤还要一会儿才能出锅,却已经忍不住催他去洗手吃饭,迫不及待想听他的夸奖。
“元元,辛苦了。”他弯下腰去拥抱住她的肩膀,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油烟味,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完全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沉迷于游戏不能自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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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之门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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