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俸清是在给容溪打过电话后的第二天去的医院, 还带了个十来岁穿着校服的小男生, 后面跟着个中年妇女。
他到的时候容溪诊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病人站在桌边, 正拿着一袋子药听她教怎么吃,“给你换的这个是右佐匹克隆,睡前吃半片,别熬夜。”
“医生,这个吃了之后不会再难受了吧,我之前吃艾司唑仑, 早上起来头也昏口也干。”病人显然很担心, 声音都忐忑不少。
容溪安抚道:“这个的副作用没这么大,是第三代的药物了,半衰期只有三五个小时, 帮助入睡快,而且代谢快,第二天没什么残余,会头昏眼花不舒服的几率很低的。”
得了肯定回答的病人放心下来, 连说了几声谢才离开诊室。
下一个病人还不到辜俸清, 他来得晚了点,已经是将近下午四点了,前面还有几个人在等。
辜俸清见容溪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指指旁边的椅子,“四表嫂, 小然,坐罢。”
虽是叫着亲戚的辈分,但面色却淡淡,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明显的紧绷。
那跟过来的男孩儿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坐着的身子在女人落座时还侧了侧,像是要离她远点儿似的。
辜俸清眼尾一垂,就察觉到了母子俩之间沉默得让人觉得奇怪的气氛,忍不住叹了口气。
轮到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走廊里安静下来,辜俸清忽然发现他们已经是最末的了。
“容容。”他进去之后先叫了声容溪。
容溪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朝他笑了一下,“三哥来了,带谁过来看的?”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病人信息列表,抬头写的是一个叫“辜然”的名字,应该是辜家的哪位亲戚。
辜俸清点点头,指了一下一旁的男生,“我老表的孩子,这是我四表嫂。”
“快坐罢。”容溪点点头,顺手拨了一下自己乱了的鬓角旁垂下的碎发。
小宋护士此时走了进来,把手里几页纸夹好挂在墙边挂钩上,“容医生,医教科发的文件和两个会诊单我给你放这儿了,明天的。”
“哎,好的,你帮我关一下门。”容溪点点头应了声,目光打量着辜俸清这个表侄。
男生才念高一,本该活泼开朗的年纪,偏偏垂头佝腰,周身萦绕着一股沉闷的郁气。
而他的母亲,眉头紧皱,满脸焦虑,似乎极度的不安。
“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哪里不舒服啊?”容溪刻意放柔了声调问道。
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然后又立刻低下了头,反倒是他母亲先说话了,“医生,是这样的……”
这个叫辜然的孩子是辜俸清四表哥的儿子,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性格也活泼开朗,但进了高中之后,却突然之间成绩下滑得厉害,还和同学相处不来,家长几次被叫去学校见班主任,家里也试过给他请家教,却完全无济于事。
“他数学怎么都学不好,其他科也学不进去,脾气也越来越奇怪。”辜然妈妈叹着气,“后来我带他去看医生,安宁医院那边,结果说是双相情感障碍,可是他不学习的时候情绪还可以啊,我又觉得很奇怪。”
说着说着她就茫然起来,“那个医生就看了两分钟,我刚说完话他就说是双相,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得出诊断了么?”
容溪一边听她的陈述,一边点头,还打量着辜然,等他母亲讲完,她又开始询问辜然一些问题。
很快她就发现,辜然对学校有着隐隐约约的排斥,提到班主任和同学时这种情绪更加明显——他很不喜欢学校,这种厌恶中还有些害怕。
这一点引起了容溪的注意,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他对学校产生这样的情绪,这种心理创伤直接影响到他的学习。
她不动声色的开始围绕着学校的生活来盘问,慢慢的让辜然放下了戒备,从言语中拼凑出一个故事来。
初中刚入学的时候有一场考试,辜然踩着线被分进了重点班,成了重点班的吊车尾,是月考时老师批评的常客,这次暑假重新分班,他更是从重点班直接掉进了平行班。
而且进了高中之后,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他长得很不错,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其中一个是“老大”看上的,这可不得了,千错万错都不是自己喜欢的姑娘错呀,只能是这个小白脸儿了。
辜然被家里管得严,母亲性格又强势,他乖惯了,连告状都不会,任由那帮小痞子在校外围住来打,他被打怕了就不想去上学,学习也就越来越坏。
本来他就不是老师眼里的那种好学生,在这个升学率为王的高中阶段,老师就更不注意他了,也没想要开导他,只晓得直接找家长。
“要不是上次他挨打被片警儿看到了,一群人全部带回了派出所,我又认识那小警察,还不知道这件事。”辜俸清显然很生气,板着脸孔,周身散发着冷气。
他们聊了快一个小时,容溪终于可以下诊断了,“这是学习障碍,但同学的欺负老师的偏见,是最根本的原因。”
这里说的学习障碍跟孩子的智商无关,与脑部器质性病变和大脑发育迟钝也没有关系,学习障碍是指孩子的后天学习的过程中形成的、妨碍其正常完成学习任务的一切不适应行为。
大部分所谓的学习问题,在专业上可称为"学习障碍"。最典型的核心症状是上课分神,作业拖拉,考试焦虑或粗心,偏科等。孩子想学但学不好,一学习或考试就焦虑、恐惧,很多青少年发展为厌学,甚至反感老师、同学等一切与学习有关的事。
“这种情况在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转变的过程中很常见,成绩不好很影响自信的,而且他还被欺负,这就造成了他对学校的这种负面情绪。”容溪仔细的给他们解释道。
“那怎么办?”辜然母亲问道,连辜俸清都眼巴巴的望住她。
容溪很无奈的摇了下头,“吃药没用,只能做心理治疗。”
“心理治疗怎么做?”辜然妈妈追问道。
容溪点点头,“必须修复背后的心理创伤,以及帮助孩子建立对学习的积极情绪下的条件反射。”
创伤修复的大体过程是先利用深度催度眠下的创伤修复技术将孩子带回创伤事件的情景,催眠治疗师再引导孩子释放负性情绪,如愤怒、屈辱、悲伤等,当孩子的情绪比较平静后,治疗师继续在催眠下给孩子做认知治疗,纠正一些错误的观念。
“经过创伤修复后,大部分孩子的情绪都会趋于平静,症状大幅度缓解,不过有的可能一开始效果不明显,但经过一段时间情绪和观念的转变就会慢慢体现出来。”容溪道。
而深度催眠下的条件反射重建技术则可以帮助孩子建立高效学习的状态,对一系列学习场景建立健康、积极的情绪条件反射,孩子学习时是感觉自信,甚至是兴奋的,这对孩子快速追上学习进度、提升学习成绩很有帮助。
容溪解释完之后顿了顿,又道:“我建议你们先做创伤修复,再做学习条件反射重建,我会让我们的心理治疗师来做,她做过很多个这样的孩子了。”
她说的是宁陵,恰好宁陵近几年来的课题方向就是关于学习障碍的治疗,对此问题的治疗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
但让她惊讶的是,辜然的妈妈并不赞同她的意见,“可以直接做学习的那个么?”
容溪愣了一下,“一般来讲,如果心理创伤不明显的话是可以的,甚至不做都没问题,但是辜然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而且也有一年了,我建议还是做修复的好,否则可能会引起反复。”
“他的问题就是学习不好导致的嘛,成绩好了老师就会看重他,有老师护着就不会被欺负了。”辜然妈妈坚持道,而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况且两个治疗都做,要花很多钱和时间,医生也不保证一定会好。
见她坚持,容溪虽然觉得她有些本末倒置,但也不好强求,只好点头道:“那我给你们开单,明天开始带着病历本去找宁陵医生,在二楼。”
说着她把辜然的病历记录拷贝成文档,上传到群里给宁陵。
辜俸清送了辜然母子俩出去之后又折了回来,见容溪正在喝水,忍不住问道:“容容,你觉得小然这问题……”
他停了下来,容溪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叹了口气,“三哥,你这小表侄也许一开始有很好的效果,但后面很可能有反弹,要是可以还是做创伤修复的好。”
“……行,我劝劝。”辜俸清沉吟片刻后道,又忍不住嘟囔,“嘿呀,以前你哥我也在学校叱咤江湖过,怎么就没这样欺负人的呢,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不得了了?”
容溪笑了一下,“今时不同往日啦,你看现在网上传的那些校园霸凌的视频,还有一些老师也是,成绩好的是个宝,成绩差的看都不看一眼,什么素质啊真是。”
“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些。”辜俸清听得糟心,摆摆手道,“沈大来接你罢,叫上你四哥咱们一起吃饭去?”
容溪刚应了声好,沈砚书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提前了两三分钟准备下班。
吃饭的时候肯定会讲起这件事,身为老师的沈砚书和冯薪二人被另外两个上下打量着,四只眼像是探照灯似的,能把他们看个对穿。
“你俩这什么毛病,想搞连坐意思?”冯薪无语极了,举着筷子就想去敲容溪的头。
沈砚书立刻一记眼刀子飞过去,容溪摸摸鼻子讪讪的笑,“我跟三哥是希望你们呢,能够……啊、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不要学坏了,要多关心自己的学生,是吧,三哥?”
辜俸清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我看你们就是闲的。”沈砚书摇摇头,不知这两个怎么能脑洞这么大。
晚饭约在一家没去过的烤肉店,吃的是泥炭炉烤肉,沈砚书挽了袖子负责烤肉,把自家媳妇儿跟两个兄弟给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容溪要了份朝鲜冷面,酸甜口的味道浸入玉米面里,还有黄瓜丝、鸡蛋和牛肉,汤汁凉爽,很适合眼下炎热的天气。
还要了一钵卤鸡爪跟白糖打糕,鸡爪的咸糯跟打糕的甜软都恰到好处,容溪把它们当餐后的小点心,吃得慢悠悠的。
辜俸清吃了块打糕,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我听说沈二去皖南了,去干嘛?”
“听说有件东西能收。”沈砚书眉眼一垂,没有看他们仨中任何一个。
也没人知道沈砚行要去收什么古董宝贝,反正他每年都要出去一趟,时间有长有短。
他们更不知道,沈砚书竟然托他去办了什么事。
容溪眼珠子转了转,“要不要让二哥给咱们带好吃的回来?”
“黄山烧饼?”辜俸清跟冯薪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容溪愣了一下,然后靠着沈砚书的胳膊撇撇嘴,“黄山烧饼也很好吃的好罢?”
沈砚书头一低,见到她脸上轻松的笑,心里忽然一动,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有些事,并不需要让她知道,他这样想着,就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顶。
充满了爱怜的温柔况味。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中的作者贴错了存稿(╥_╥)请观众姥爷们自行了接下来两章对换位置,以免妨碍阅读的连贯性,抱歉,拜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