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时间已经快到六月中旬, 天气越来越热, 雨水也慢慢增多,入梅之后空气更是潮湿。

阳台晾的衣服就算是脱了水才晾也还是难干, 容溪没法子,只好重新洗了之后烘干。

沈砚书的住处是年后才搬进去的,第一次在那里迎接梅雨季,室内潮湿黏腻的空气让他措手不及。

“给,拿回去铺地板。”容溪把怀里的一大沓报纸塞进他怀里,吁了口气, “可不容易了, 我白天从其他科室搜刮来的。”

她这是要用报纸来吸湿,沈砚书有些好笑,“我刚刚路过电器城, 已经订好了除湿机。”

“万一有除湿机抽不到的地方呢?”容溪赧然,但绝不承认自己当时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沈砚书张了张嘴,又舍不得看她这么窘迫,便笑着点点头, “还是你想得周到。”

容溪这么骄傲的人, 这时都不敢领他的夸奖,有些心虚的别过眼,干咳了一声,“那……晚上吃什么?”

沈砚书憋着笑,拉了她一下,避开迎面走过来的行人, “回去吃罢,我给你做。”

容溪连忙点头应好,也不去拿自己的车了,坐上沈砚书的车就去了他那里。

刚进门电器城的师傅们就把除湿机送来了,容溪对着说明书捣鼓了一会儿装上,然后蹲在地上凑耳朵去听,满意道:“还不错,挺静音的。”

“……你是不是傻。”沈砚书看着她蹲在地上的样子,傻乎乎的,都不知道该不该笑。

容溪愣了一下,眨眨眼,脸红了起来,沈砚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她明艳的脸孔露出羞赧,这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模样。

是朋友,或是兄妹,又或者是友达之上恋人未满,都不会有的那种羞涩。

他眼睛弯了弯,声音温柔下来,“元元,今天做一条鱼?”

容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啊,要红烧的。”

沈砚书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去客厅玩罢,很快就能吃饭了,别吃零食。”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容溪努努嘴,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但最后容溪也没有去玩,只是将报纸拿过来,在各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把报纸铺上,然后打开了室内的新风系统,将窗户关紧,减少湿气的进入。

沈砚书做了一盘白灼虾,容溪慢腾腾的剥着虾壳,一边吃饭一边跟他说着闲话。

“对了,白天我收到邀请,一中校庆,你回不回去?”沈砚书想起一件事来,忙问道。

他们这几个从沈砚书到沈砚行的太太叶佳妤,有一个算一个,都市一中毕业的,不过容溪倒不知道校庆要到了。

“什么时候?”她咬了一下筷子。

沈砚书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她的筷子,眼里露出不赞同的目光,语气倒还是温和的,“下周五。”

“我要上班的,怎么去。”容溪哦了声,“不去罢,你好好玩。”

“我还是第一次作为校友代表去演讲。”沈砚书接了一句,语气淡淡的。

容溪抬眼去看他,总觉得他有些失望,但是,“没办法嘛,我说去参加校庆,主任肯定不让走的,而且我周五的号都预约满了。”

沈砚书嗯了声,容溪想安慰他一下,到头来却还是没有说话,只低头认真去吃菜,把整条鱼都吃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下意识就要去找电话,沈砚书还没等她起来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坐着。

他起身去了客厅,很快又折返回来,“罗二怎么这时候给你打电话?”

语气已经是明显的不悦了,这人是越来越不掩饰他的情绪了,容溪眨眨眼,“我手脏,你帮我摁免提呗。”

沈砚书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把手机放在她手边。

容溪清了清嗓子,“罗二少,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啊,是有事么?”

罗永谦不知道她在放公放,笑着调侃了一句,“容小姐,没事我就不能跟你联络了么,还不兴我想请你吃饭?”

容溪闻言心里暗道不好,下意识就看了眼沈砚书,见他脸立刻拉了下来,眼睛微微眯着,空气里的危险一触即发,她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不高兴了。

这种不高兴是比她不能去校庆看他演讲还要强烈的,容溪讷了讷,“……哦。”

罗永谦见她没个准确回复,追问道:“可以么,请你吃饭啊,华商广场那边开了家新的创意菜馆……”

“不了不了,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工作挺忙的。”容溪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顶的目光沉沉,压着她的脖子缩了又缩。

罗永谦听见她的话,又听见那边似乎有人哼了声,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笑了起来,“哟,你家沈先生在旁边呢?也是。这个点儿该吃饭了。”

“知道该吃饭你还打电话来?”容溪被沈砚书盯得烦了,语气就有些不好。

罗永谦嗤笑了声,“不是我说啊,沈先生这么一个闷骚的,在你身边也这么久了还没表白,这温水煮青蛙也不是这么个煮法啊。”

“……他听到了。”容溪觉得很无奈,只好提醒他,“我放了免提的,他就在旁边听着。”

罗二少:“……”我们都当着人家面儿聊了这么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故意的罢?

见他被噎住了,顿时觉得好笑,都顾不得沈砚书还在盯着自己看,“呐,这个教训告诉你,不要背后说人坏话,总会被正主知道的,早晚罢了。”

罗二少:“……”滚罢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讲真的,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好到随便就约吃饭。”容溪收了笑,正色问道。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起初的相识就是因为利益驱使,偶尔的交集也仅仅因为此,绝不到像普通好友那样。

罗永谦笑了一下,“是有事找你,我记得你是睡眠科医生?”

容溪应了声是,又问:“难道是你有失眠困扰?先说好,我不加塞的,你得自己去挂号。”

“……这么小气。”罗永谦似乎被她的话呛了一下,干咳了几声,然后才道,“是这样,我有个朋友,这段时间受到了失眠症的困扰,但是很多家医院给出的诊断是疯牛病,因为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疯牛病死的,所有人都对牛肉制品敬而远之,甚至成为一个忌讳,但他和家人不死心,还是想看看,我想写既然是睡不好,说不定看睡眠专科会管用,就想到了你。”

在他刚开始说这些话时,容溪尚且还分散着注意力要吃菜,听到了疯牛病三个字,她顿时就停下了手。

直到罗永谦把整件事说完,她已经皱眉抿唇,一副严肃的模样,声音也沉了下来,“罗二,你这位朋友多少岁了?”

“……四十三岁,差不多四十四岁了。”罗永谦还想了一下才回答。

“他平时睡觉有没有说梦话和手脚抽动?运动有没有发生障碍?说话呢,有没有口齿不清?”她的拇指和食指习惯性的捏了起来,不时摩挲着。

她的眉头紧皱着,沈砚书看了一眼,知道她一定是在脑子里极速的思考。

他轻手轻脚的把剩菜归拢到一起,然后把碗碟摞起来,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然后坐在一旁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罗永谦叹了口气,“讲话不特别注意也听不出口齿不清,至于其他……我清楚,我毕竟不是他家人和本人。”

沈砚书就见容溪的脸在短短的几秒内出现了惊诧、疑惑、忧虑和怜悯等几种情绪,夹杂变换着,不停的出现,最终停留在一声叹息里。

她说:“罗二,你的这位朋友或许不是疯牛病,而是另一种病,失眠症中最严重可怕的病症,但是具体是不是,还需要他本人亲自过来医院做过检查才能下定论。”

顿了一下,她又问:“他跟你的关系很好?”

罗永谦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实话实说,“他是我有意向合作的伙伴,傅家你知道么?”

容溪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应了声不知道,沈砚书此时却问道:“是永盛园的傅家?”

永盛园是市内一处很特殊的存在,它曾经是封建王朝的衙署所在,也曾是战争时期侵略统治者的大本营,这座城市的风景和人情几经变幻,它的地位慢慢从官用变作民用,只剩下几个老牌家族还得以居住在那里。

建筑群里的每一栋房子都是历史文物,那些洋楼很多都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充满了复古和历史感,居住在那里的几个家族,他们一手掌握着H市最高的命脉,那是连叶氏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

罗永谦应了声是,沈砚书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傅家。”

顿了顿,他迎上容溪好奇的目光,就又解释道:“虽然永盛园的各家都很神秘,但他们的运气并不好,不是年青一代才能平庸就是没有后嗣,已经是落日余晖,支撑不了几年了。”

傅家也是如此,更何况如今听起来,他们的家族似乎还受到了遗传病的困扰。

看来用不了多少年,本市的家族排名就要重新洗牌了,再过不了多久,永盛园那些公馆恐怕就要人去楼空了。

容溪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罗永谦自然也懂,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觉得他真可怜,以前见到他总是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结果现在才多久啊……”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容溪却平静了下来,温声劝道:“病就是这样,说来就来,不会因为你有钱有地位就放过你,但是……二少,我讲句难听的话,你们没多少交情还好,日后少点伤心。”

罗永谦又沉默片刻,然后笑了声,“也是,沈先生……”

他转而叫沈砚书,“人生苦短,你别耽误了容小姐青春啊。”

“到时候派请柬给你。”沈砚书施施然的驳了句,“记得送份大礼。”

罗永谦怪叫起来,“我靠,你们捅破窗户纸啦?”

容溪的脸立刻红了,她站起来,接着收碗进厨房的机会跑掉了,垂着眼,都不敢去看沈砚书的表情。

“罗二,你吓到她了。”沈砚书叹气,不想和他多说话,很快就挂断了。

这会儿容溪已经进了客厅,拿了钥匙,有些想走的样子,只看着他,大概是让他主动提出开车送自己。

但沈砚书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我累了,不想开车,明早再送你去上班罢。”

“我可以自己……”容溪张口,她心里其是不好意思的。

以前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挺习惯在这边留宿的,跟在自己家一样,但现在不是了,她有些害怕。

沈砚书严肃的摇摇头,“不,你不可以,外面有人贩子抓小孩。”

容医生:“……”妈惹你当我是三岁吗还信你这鬼话。

手机递了过来,她伸手去接,却被他顺手一扯就拉了过去,一起坐进了沙发,他身子一歪,顺着她的肩膀就躺在了她的大腿上,仰望着她有些得意的笑笑。

容溪被他的动作气笑了,握着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刚要说话,听见他的手机响了。

“博韬的。”沈砚书看了眼来电显示道。

电话刚刚接通,没说两句话他就立刻坐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容溪听见他急促的语气,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她侧着头歪了歪脖子,听见电话那头的李博韬道:“我也不想的,可是真的没办法,这个婚必须离,她已经知道我出/轨了。”

“……”容溪顿时怔住,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震了一下,她是真没想到李博韬会做这种事。

沈砚书脸色铁青,“你还真是……你有本事出/轨,为什么没本事隐瞒我们一世?”

李博韬又说了句什么,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你多补偿人家,记得道歉,是你有错在先。”

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容溪很艰难才回过神来,望着沈砚书眼巴巴的等他解释。

沈砚书抹了把脸,摇头道:“他们两个都出/轨了,不过是博韬先开始,他老婆……哦不,是前妻,跟她们乐团的指挥日久生情。”

容溪又被震住了,“……是这、这样啊。”

她喃喃自语的说了几个字,又立刻转头望向沈砚书,“沈木头,你会不会这样做,我知道你们这些玩艺术的,出轨都说是为了寻找灵感嘛。”

“……说什么傻话。”沈砚书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的安慰她,“你放心,我从前就没有找其他人,以后就更不会了,要辛苦你,以后要当女朋友、太太和情/人,给我创作灵感。”

容溪一怔,随即又脸红,有些忸怩,但眼睛却很亮很亮。

“去书房?”沈砚书摸了下她乌黑的发尾,“我作了首新曲子,弹给你听听?”

“讲什么的?”容溪跟着他往书房走。

进了书房摁亮灯,“王昌龄的《七绝》,秦时明月汉时关那首。”

“这首我会背。”容溪哦了一声,终于好奇起来。

雄浑苍茫、音调高昂的曲子在室内响起,怀念、希望和悲痛中,夹杂着一点遗憾和悲凉。

容溪仿佛看见眼前有漫天的黄沙迎风,吹向了天幕,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老师:罗二可能想shi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