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韬, 我去看陆老, 你去不去?”沈砚行推开一间琴房的门,看见李博韬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学生已经下课走了, 他还没离开,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李博韬转过身来,愣了一下,然后才惊讶道:“陆老……上次不是说有好转了么?”
沈砚书蹙了蹙眉,摇摇头, “元元告诉我, 他的情况不太好。”
李博韬眉头一抬,“小容医生不是肿瘤科的罢?”
“昨晚陆老的主治医生请了她的会诊。”沈砚书应道,“睡眠不好会影响治疗效果, 但陆老非常排斥服用安眠药,觉得会有依赖性。”
李博韬哑然失笑,老人家老了总是过分固执,医生并不能强迫他用药。
他叹了口气, “陆老夫人没有劝么?”
“上一次元元去看他的情况, 就是家属让医生请的。”沈砚书摇了摇头,“现在又请,估计是劝不了。”
顿了一下,他又问:“你去不去?”
李博韬哦了一声,“我就先不去了,还有事, 你先去罢。”
沈砚书应了声好,站在门口往里头看,目光落在他因为被窗帘遮挡了些许而显得有些阴暗的脸上,感觉觉得奇怪。
“……博韬,你没什么事罢?”语气是探寻的,也是犹疑的。
李博韬似乎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摇头否认,“没事,别担心。”
沈砚书眉头松了松,“要是有事,记得跟大家说,一人计短。”
“知道了,你快去罢,帮我带声好,等周末演出完了我去看他。”李博韬笑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
见他真的没事,沈砚书这才松口气,点点头转身走了,李博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知想到什么,愣了愣,随即又叹了口气。
沉沉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沈砚书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到中午了,护士刚刚给陆老打完镇痛针,老夫人坐在床边,抹着眼泪问他:“你怎么就这么犟,吃点药能睡着不好么?”
“是药三分毒。”因为镇痛针起了效,老人的神色好了点,但却很白,一脸的汗。
老夫人哼了声,“人家医生都说了,三分毒之外还有七分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
“反正我不吃安眠药。”陆老很固执的拒绝,转眼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人,连忙转移话题,“小沈来了?”
见有人来了,老夫人这才停了啜泣,恢复平日里一贯的优雅和安静。
她是旧式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孩,习惯了听从丈夫意愿和照顾丈夫的面子,在外人面前不会多言,哪怕心里很不满。
沈砚书一面同陆老讲话,一面用目光扫过正给老爷子晾温水的老夫人,心里头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老太太这样,活得不够自在,条条框框太多,不如元元……
正一心二用的想到这里,就听见外面的走廊上有人喊了声,“容师姐先别走啊,我这里还有个病人你没看呢。”
“哇,你们两个不要这么过分罢,会诊申请我都没确认,没有答应给你们看啊……”容溪嗔怪的应了声。
她被一个人搭着肩膀往病房推着走,听另一个人道:“师姐也帮我看看40床,上周你来看过的,他说好了点,但这两天又睡不着了。”
“40床是不是在双人病房那个,肺Ca的?”容溪还记得他,是因为那个病人非常乐观,喜欢说话,就算说不出声也要努力吸引别人注意,而且他的几个儿子都特别孝顺。
管床医生应了声是,容溪叹口气,“你给他转个床罢,转到大病房去,他有人一起讲话就高兴了,而且他很不喜欢隔壁床,两个人没话讲不说,他还要生人家气,怎么睡得着。”
“行,师姐你看了给我写个会诊意见,我一会儿就让他转床,刚好出了一个。”管床医生爽快的应道。
他们说着话就从陆老的病房外走过,沈砚书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撇就看见一群人路过,走在后面的应当是学生。
陆老精神不太好,强撑着和沈砚书说了些学校的事,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告辞出来,老夫人送他到门口,他想了一下,安慰道:“老太太别心急,说不定陆老的病还有转机,要是有要帮忙的地方,您一定记得打电话给我们。”
老夫人眼眶红红的,连声应着好,沈砚书望见她枯瘦苍白的手背,心里沉甸甸的。
他路过护士站,有两位医生正背对着他在写什么,他也没注意看,就这么要走过去。
却在这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沈、砚书哥哥你等等我一起走啊。”
他愣了一下,连忙转身走了回来,“你什么时候走?”
容溪低着头写会诊意见,头也不抬,“还有两行字,马上就好。”
在她旁边的女医生好奇的望了一眼沈砚书,冲他笑了一下。
沈砚书没说话,只站在一旁等,他身材颀长,立在那里就自成风度,长得也俊秀,十分的惹眼,护士还以为他是病人家属,过来问道:“请问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他笑了一下,摇摇头,“多谢,没有。”
小护士被他笑红了脸,有些讷讷的哦了声,又急忙走开。
容溪没注意到他跟人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对管床医生道:“阿普唑仑一次半片,一天一次,睡前服,她说眼睛也不舒服,你可以给她请个眼科的会诊看看。”
“好嘞,谢谢师姐。”管床医生接了会诊单,爽快的应了声。
抬头看了眼正噙着笑望向这边的男人,又冲容溪眨了眨眼,“本来还想请你吃饭的,现在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容溪失笑,将处方笔重新放进上衣兜里别好,扭头冲沈砚书笑了下,“走罢,请你吃午饭?”
“好啊,去哪儿吃?听你的。”沈砚书点点头,等她走到跟前了才转身和她一起走。
俩人离开了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们都有些失望,“优秀的男人都已经死会了咯。”
“难怪都说容医生不好追,原来名花有主了。”也有人提起容溪在院内的一些传闻。
站在电梯门前等电梯,沈砚书偏头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陆老的情况你清楚么?”
容溪原本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闻言放下手来,看着他点了点头,“知道你会问,我刚才特地在办公室看过他的所有病历资料了。”
顿了顿,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各项肿瘤指标一直在增高,而且速度很快,检查显示已经有肿瘤转移,能用的药都用了,病人现在是特级护理,昨天晚上九点是第五次告病危,且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并发症,病人的血管情况不好,打针很困难,但拒绝做深静脉置管辅助治疗,所有病历记录都显示,病人拒绝配合治疗,如果你们能劝就尽量劝,虽然过程比较痛苦,但能多活几天,当然,我们会尊重你们的一切选择和决定。”
她的声音平缓低沉,又异常冷静,客观而直接的描述着病人目前的情况,仿佛在进行一场和病人家属之间谈话。
沈砚书一怔,心头发沉,“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久时间?”
“作为一个医生,我会告诉你,沈老师,我们一定会尽力。”没有医生会告诉病人家属他们的亲人还能活多久,医生是人不是神,不能确定死神什么时候会来。
但是,她的面色缓了缓,“作为你的朋友,沈木头,我以私人身份告诉你我的看法,你们要见他就早点来多点来,他一定很想见你们这些后辈和学生,多陪陪他罢,我估计……拖不过下个月。”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就算知道结果必然是这样,说出来仍然觉得很伤人。
沈砚书一时语塞,只觉得喉咙里梗得慌,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只能下意识的点点头。
电梯来了,他们挤了上去,有认得容溪的同事还笑道:“幸好容医生苗条,不然就超重了。”
容溪笑着应了声,听见有人问是不是上来会诊,她也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肿瘤科有两三个要看的。”
沈砚书听见她温和的声音,忍不住偏头去看她,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得又一愣。
是不是每个医生都见惯了生死,又或者只是因为那是陌生人,才能这样快就调整好情绪。
他垂着头,和容溪一起在二楼下了电梯,跟她一起回到她的诊室,等她脱了白大褂洗净手出来。
容溪看了他一眼,笑道:“去食堂罢?”
他点点头,容溪见他还是有些郁郁,叹了口气,“还难过?沈木头,你是大人了,要知道人各有命这个道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要学会向前看,你们可以在接下来不多的时间里让他高兴,少点遗憾的走。”
“……我知道。”沈砚书应了声,又呼了口气,好似要将心口的愤懑全部吐出来。
“以后说不定我也要这样躺在那里的,都是命。”容溪开了个玩笑。
沈砚书面色一僵,扭头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容溪笑了声,摆摆手,“行行行,听你的。”
十二点半,职工食堂正是人多的时候,沈砚书虽然来医院接过很多次容溪,但却是第一次到医院食堂来。
菜都是小碗装的,去了托盘后把看中的菜放进托盘,容溪刷了卡,和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容溪长得好看,不管在哪个单位,美丽的女同事总是比较惹人关注的,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对一部分熟悉容溪的人来说,沈砚书并不算完全的陌生人,毕竟他经常来接容溪下班,总会有见到的时候。
但其他人很好奇,难免会好奇的打听这人是谁,尤其是那些对容溪有好感的男同事。
知情人面色意味深长,“那个啊……是容医生的竹马,事业有成虎视眈眈,你们争不过人家天时地利人和的。”
容溪听不到这些窃窃私语,她正遇到了江韵,因为沈砚书给她女儿介绍了老师,于是过来打声招呼。
“韵姐你女儿的琴学得怎么样了?”容溪也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关心了一句。
江韵笑着点头,“挺不错的,李老师说她还算有天分,多谢你和沈老师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老师才好。”
沈砚书笑了一下,“江医生言重了,举手之劳。”
说着他把一块红烧排骨熟稔的放进容溪面前的小碟子里,江韵垂眼看见,寒暄了两句后就知趣的去了其他同事的桌上。
周围没有不认识的人,沈砚书对此很满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点,“周六上午有这个月的实践演出,一起去看?”
容溪对音乐会其实并不热衷,但还是点点头,“你来接我。”
“当然。”沈砚书笑了一下,又道,“我会跟博韬他们说,多来看看陆老。”
容溪笑了笑,“这就好,他一定很高兴。”
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选择一件事的开始和结局,比如无法控制自己不生病,也没法改变死亡的结局。
但我们起码可以努力,让走向死亡的过程不那么沉闷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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