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清晨,晶莹的露珠在绿叶滚动,勤劳的小鸟已在林间嬉戏,温暖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学子们全都忙开了。

带水,带吃食,带行礼,带布巾,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陆时秋身穿一般胡服,站在院里扯着嗓子大喊,“我再说一遍,弓箭,匕首,大刀,能带的兵器全都给我带上。这可是你们保命的东西。千万不要忘了。”

大家开始检查自己的行礼。

陈为捅了捅公孙竹的后背,“哎,不是说乡下很好玩吗?为什么先生要我们带兵器?”

公孙竹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带上总比没带要好。万一上山打猎,咱们也能给自己加个餐。”

众人一听乐呵了。对,野外烧烤也是一桩美事。

大家说说笑笑,手上动作却不慢。

陆时秋也没管他们,只是张承天居然带鸟笼,他抽了抽嘴角,“遇到危险,你就算把鸽子放了,也没人救你。你确定要带着它?”

张承天笑了,“先生,我娘天天给我飞鸽传书,你自个说下乡要两天时间。她没接到我的信,要是误会我出事,肯定要找上门来的。我倒是没事,我这不是担心她去宫里告状嘛。”

陆时秋哼了哼,这小子居然拿仁安皇后来压他!他移开视线不管了,心想,你爱咋地就咋地,反正受累的是你自己。

在下面扫了一圈,陆时秋高喊一声,“集合!”

众人赶紧跑过去排队。

一共十八个学生,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每人都带着一个大包袱。

陆时秋也不替他们检查,手一挥“走吧。”

学生跟在他身后,走到院外,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

公孙竹有些发傻,忙道,“先生,我们不骑马吗?”

陆时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骑什么马。我们要到山里,马只会是累赘。”

大家听说要进山,脸上全是兴奋。山里好啊,山里好玩的东西更多。

这次嵇无用,嵇如雪和二丫也跟着一块来了。

“听说那山上有大虫,真要带他们去吗?”嵇无用凑近陆时秋,面上仍旧有些担忧。

陆时秋自信满满,“没事。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大虫?”

一山不容二虎,老虎一般不群居,除非一公一母。

两只老虎而已,他们这些人绝对没问题。

事实上,陆时秋自信是有原因的。他昨天在系统商城买了一个武林高手技能,只管三天,花了一百两银子。

虽然价钱有点贵,但是这些学生可是他的摇钱树,花在他们身上,迟早能赚回来。

为了配得上武林高手的技能,他还特地到城里买了一把关羽用的是青龙偃月刀。当然他用不了八十二斤斤,他这个只有二十斤。

进山的时候,可以当拐杖,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拿它当武器。一举两得。

嵇无用点头应是。

陆时秋有些不放心,叮嘱二丫,“如果真有狼,你记得保护你小妹。爹给你三块糖。”

二丫听到有糖,立刻点头答应。

育婴坊建在郊外,他们要爬的这座山位于京城边上,足足走了十八里,整整花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山脚下。

一开始这些学生还兴致昂扬,唱着小曲,一副游山玩水的快活模样。

但现在全都累成狗,听到陆时秋说“休息一会儿”,一个个不顾形象,随便找了地方就坐下来了。

就连最讲究的张承天也一样。

他是最累的,因为他带的东西最多。

陆时秋提醒大伙,“咱们先吃点干粮填饱肚子,再爬山。”

公孙竹有些不乐意了,就算这天还有点热,但也不能直接吃凉的。拉肚子怎么办?“先生,咱们翻过山找户人家吃点热的吧?”

陆时秋笑了,“翻过这座山要两个多时辰,你确定你要等这么久?”

公孙竹乖乖坐下。他现在就很饿。

于是也不嫌弃了,就着凉白开,干饼,卤肉,鸡蛋,咸菜,一点一点吃进肚。

再好吃的菜一旦凉了,那滋味直接打个七折,要不是肚子太饿,这些天之骄子根本咽不下去。

吃完饭,陆时秋继续带他们进山。

山路蜿蜒,不足三尺宽的小路,四周全是杂乱无章的野花野草,随意生长。

初秋如老虎,再加上山里草木繁盛,烤得一行人焦躁难安,豆大的汗珠从额边滚下,后背也全被浸湿了。

他们却顾不上停下来扇风,因为前面有人高喊,“注意点脚下,这山里有毒蛇出没。我刚刚就打死一条蛇。”

众人听到这话,一个跟着一个,四处张望,生怕真的遇到毒蛇。

好在前面有人开路,再加上嵇无用和嵇如雪一个站在中间,一个站在队尾,时不时照顾大家。

“啊,有野兔!”有人惊呼。

众人寻声望去,一只野兔在林子里逃窜,眨眼跑得无影无踪,有人失望叹气,“跑得也太快了!”

“行啦,咱们继续赶路。”陆时秋见大家停下来,继续吆喝。

大家赶紧跟上去。

山路崎岖,野草茂密,这群人走得磕磕绊绊。

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山窝窝里。

他们站在斜坡上,看着底下安静的村庄。

蓝天白云,绿树成荫,小溪环绕着整个村庄,微暖的阳光从上而下散发柔和的光芒。

这个村子有三十来户人家,每家都是茅草顶土坯房,排列错落有致。

旁边有一片田野,庄稼已经全部收完,里面有农民正在犁地。

“男耕女织,曲径通幽,这是多么祥和的一处人间胜地啊,宛如世外桃源。”张承天发出一声感慨。

陆时秋笑了笑,这孩子还挺天真,世外桃源没有。倒是穷困潦倒是真的。瞧瞧居然没一个盖砖瓦房的。

陆时秋冲他们招手,“走吧,咱们进村吃饭喝水。”

这些学生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这话赶紧跟上。

突然来这么多人,干活的村民们很快发现了他们。

有人飞快跑去通知村长,有那胆大的主动凑过来,用一口土话上前质问,“你们来我们村干什么?”

他语气不善,那群学生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嵇无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多少能听懂一些,用雅言重复一遍给陆时秋听。

陆时秋笑道,“我们是育婴坊的,进村是为了收孩子。”

那人一听收孩子,还以为他是人牙子,立刻回头寻人,他身后站着一群毛孩子,他示意一个小姑娘过来。

那孩子也不过十岁出头,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那人把孩子往陆时秋面前一推,咧着一嘴大黄牙问,“这孩子,你给多少钱?”

陆时秋:“……”

虽然没听懂他说的话,但是这意思多么明显。

嵇无用上前解释,“我们是官府帮忙养孩子,不是人牙子。价格很低的。”

那男人听说价钱低,不死心,继续追问,“有多低?”

“一吊钱。”

那男人虎目一瞪,嵇无用也不怵他,亮了亮自己手中的大刀。那男人想了想,价钱不成,换个人呗,也没必要跟这人打架。

就在这时,村长走了过来,把那男人往旁边一拽,拱手向陆时秋行礼,“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

他说的是官话,陆时秋笑着跟他客套,又表明自己的来意。

对方看了眼他身后,便道,“行,跟我来吧。”

陆时秋主动递给他一个钱袋,里面放着三百多文,“我们已经饿了一天了,麻烦帮忙张罗一桌好饭好菜。”

他来前特地跟木氏要了铜钱,主要是银子在这种地方就是稀罕物,拿出来容易招人惦记。

村长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钱袋,带他们往前走。

村长家的宅基地是全村最大的人家,院子里也很宽敞。不过依旧是土坯房,看他们的衣着想来不怎么富裕。

进去后,村长把孩子们全轰了出去。

然后让家里的婆娘,儿媳去邻居家借板凳。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坐在凳子上,一边扇风,一边唠嗑。

村长家的妇人们已经去准备吃食,村长坐在陆时秋面前问,“你们来咱们村干啥?”

陆时秋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村长默默叹气,“咱们村住在山里,家家户户生那么多孩子,也养不活。前年又埋了几个女娃。”

身后那些读书人表情有一瞬间沉默。

张承天更是如此,他把鸟笼放在地上,四处打量这地方,发现一件事,刚刚院里那么多孩子,女娃却只有两个。

听到村长这话,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只听那村长又道,“家家户户都这样,彩礼一年比一年高,山外的姑娘不肯嫁进来。村里也没钱娶婆娘,到最后只能娶些寡妇。”

陆时秋心说,好歹没有拐卖妇1女。只是又一细想,就算有,人家也不可能说出来。毕竟这也是犯法的事儿。

“那些养闺女的人家也是为了将来好换彩礼,给儿子娶媳妇。”

陆时秋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问他,“你们村以什么为生?”

“种地,田不多,大多数是打猎,捡些山珍到山外卖。翻过这座山要走大半天,几乎都是半个月出一次。”

陆时秋看到他们家廊下挂着动物皮以及一些干蘑菇。

“为什么不出去给人打短工呢?”

“外面啥都贵,挣俩钱还不够糊自己的。家里的婆娘孩子怎么办?地怎么办?”

陆时秋便没再追问,而是让村长帮忙住的地方。

村长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们这么多人,我家可住不下。分到好几家,你看成吗?”

陆时秋点头,“可以。不过要找那干净的人家。”

村长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家里都有钱,瞧瞧那身上穿得,比那地主老财还要好。

村长跟陆时秋唠了一会儿,就起身帮他们安排住宿。

等人一走,学生们全挪着小板凳坐过来,七嘴八舌跟陆时秋说话。

“先生,这村女娃真的很少。”

“先生,咱是不是帮帮他们?”

“对啊,这些人太可怜了。”

……

陆时秋抬了抬手,“行啦。回去再说,现在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学生们歇够了,开始四处溜达。

囡囡跟在陆时秋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胳膊上,十分伤感,“爹,我觉得我真是生对人家了。”

她刚刚看那两个女娃,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头发又黄又稀,眼神怯怯看着自己,心里一阵酸涩。

陆时秋揉了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他望着那十来个探头探脑瞅着他们的孩子,心情也有些沉重,“生在这种地方,生存就是第一要事。哪还有别的想法。”

囡囡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巷子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声音嘹亮,众人齐齐看向她。

这女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身子似乎很虚弱,额头还扎着布巾,走一路晃三下,好像随时会跌倒似的。她的眼里全是泪,声音发颤,“我听说你们要孩子?给一吊钱?小婴儿算吗?”

张承天见这个母亲要卖孩子,气炸了,“你这还是母亲吗?这么点孩子,你就把她卖了?”

女人抱着孩子的手有些颤抖,她看着张承天,哭到说不出话。

等好不容易缓过神,她才开口回答张承天的问题,“我不卖,她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张承天哑口无言。他被女人猩红的眼珠吓住了,更被她的话给吓懵了,有些问不出口。

陆时秋把孩子小心翼翼接过来,然后把孩子往张承天怀里一塞,“你帮着照顾两天。”

张承天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简直放肆!

囡囡担心张承天找借口,蔫坏地转了转眼珠子,笑盈盈道,“我帮你提鸟笼。”

张承天手忙脚乱接过,小婴儿软软的小身体靠在他怀里,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陆时秋给了那妇人一吊钱,还不等那妇人转身离开,就见巷子外跑进来几个人,指着他们大骂,“你个臭婆娘,谁要你卖孩子了?”

张承天面上一喜,刚要把孩子送还给他们。待看到这几人一脸凶神恶煞。他本能觉得这些人不安好心。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领头那男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看到孩子在张承天怀里,下意识想要冲过来抢回孩子。

陆时秋已经抢先一步,让那妇人按了手印,拦在男人面前提醒他,“孩子已经卖了。你无权抱走。”

那男人冲妇人挥了一巴掌,“你个贱人!”

囡囡气结,“你干什么?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那男人见她一个小丫头就敢出来叫嚣,再加上又是待在自家地盘,当即就要冲过来教囡囡做人。

站在囡囡旁边的二丫一拳头挥了过去,那男人啪叽一声摔到地上,足足七八步那么远。

那些男人全围上来,一个个瞪怒着二丫,“你们敢打人?”

陆时秋走到二丫前面,把纸揣进怀里,“是你们先动的手。我女儿只是教你们做人而已。”

那男人爬起来,牙齿掉了一颗,流了一嘴血,他抹了下嘴,阴测测看着他们,“在我们村,你跟我动手?兄弟们,这些外村人欺负我们,快上啊。”

村民们全围了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拿了趁手的工具。有的是镰刀,有的是斧头,有的是棍棒……

双方谁也不让谁,眼见就要打起来。

“住手!”村长听到下头的人汇报,从巷子那头跑过来,离老远就冲这边喊。

村民自动让开,村长一脸歉意,冲陆时秋拱手,“这些人不懂事,请贵客见谅。”

陆时秋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这个孩子。毕竟他成立育婴坊只是为了帮四乙做事。只要孩子能活下来,谁养都行。只是这孩子是母亲拖着病体抱来的。听她那话的意思,这孩子要是还回去,就没了活路。他怎好把孩子还回去。

村长一听孩子已经卖了,冲那男人挥手,“大山,行了,孩子已经卖了,你嚷嚷什么。”

大山一听只卖了一吊钱,当即不乐意了,“那村头老李家给了我们两吊钱呢。他只花了一吊钱就买走,我亏了一半钱。您老说得轻巧,损失的又不是你的钱。”

村长被他这么下面子,脸色便不怎么好,言语上也没了顾忌,指着他骂骂咧咧道,“那老李家是什么人家,他是买给三个儿子当共1妻的。那也是你闺女,你也舍得?”

大山嘴硬,“那也总比埋土里强。”

村长见他已经服软,语气也软和下来了,“这娃好歹是你闺女,父女一场也是缘分。将来她要是过的好,你就当做善事了。说不准过几年,你就有后了。”

大山朝那女人踢了一脚,骂了一句,不下蛋的鸡。

陆时秋看不下去了,“恕我直言,生男生女全是男人的事。撒什么种种什么庄稼,你自己没本事播个男娃的种,有什么理由怪你婆娘不给你生男孩呢?”

众人还是头一次听到说辞,齐齐看着他。

大山恼羞成怒,又想打过来,被村长死死拦住了,“你想干什么?这是咱们村的贵客!”

大山咬牙切齿瞪了陆时秋一眼,这才拖着婆娘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了。

村长这才冲陆时秋这伙人告罪,“这是咱们村的浑人,你们别跟他计较。”

陆时秋摆了摆手,“没事。误会解释清楚就行。”

村长又回去给他们张罗住宿。

张承天抱着孩子快要哭了,“先生,我不会抱孩子。”

陆时秋瞧见他这么怂,心里却很美,轻飘飘道,“不会就学。谁生下就会了?”

张承天被他噎住,那张白皙的脸庞涨得一阵青一阵红。

囡囡小声提醒他,“你可以问那些婶子大娘,他们肯定有经验。”

张承天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我现在就去请教她们。”

一行人在村长家吃了一顿。

这乡下伙食又粗又糙,馍馍是粗面饼子,吃进嗓里拉嗓子。那肉菜没有过水,少油少盐少酱油,清汤寡水,又腥又淡,难吃得紧。

住了一晚,期间闹了些小摩擦。但好在勉强解决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饭,起程回家。

回去的路,大伙一个个垂头丧气。

来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望。

“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昨晚睡那土炕差点没把我腰睡断了。”

“你知足吧。你好歹盖的是新被子,我盖那被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股子霉味,里面的棉花都结成疙瘩了。”

“你俩才应该知足。我昨晚可是跟耗子过了一宿。睡到半夜,听到吱吱叫,耳朵差点被老鼠咬了,吓得我不敢合眼。”

……

不满声此起彼伏,陆时秋停下脚步,让他们原地歇息。